“谁?别装神弄鬼,给本少爷出来!”盛天骄喝到,此时他已经惊讶到了极点,背后的白毛汗也出了三层,忐忑到极致,反而有一股恼羞成怒的热气上冲头顶。
一向只有他戏耍别人,哪里有他被人耍得团团转?
画舫阁楼帘幕后探出一个个围观吃瓜的身影,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你们别光顾着看,都给我找人!今天不把这条泥鳅捉出来,谁都别想走!”盛天骄怒吼一声,气劲将周围的船只震得抖了一抖。聚会现场的仆役们一阵乱跑,没头苍蝇似的搜寻起韩惜见下落。
韩惜见,一个大活人,就这么硬生生从众人眼前消失了。
此时,夜阑国小王爷的画舫上。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伸进冰镇的小颗红果间,百无聊赖地抓起一颗,放进洇红唇间。
“无聊透了,什么时候上下一个节目?本王有的是灵石,叫他们把这个傻大个叉出去。”
“哎哟我的小王爷,话可不能乱说,这是玄门的嫡传子弟……”
阴鸷的目光重新转回那艘碍眼的画舫。
盛天骄今晚憋屈的怒火已经到了溃堤边缘,先是莫名其妙被人打了一下,接着到嘴的鸭子飞了,现在连个蕞尔小国毫无修为的小王爷都敢嘲笑他。
真当他盛家青年一辈的魁首之名,是随便得来的?
“天赐,去!”
一声断喝,青光自盛天骄袖子里窜出,劈开夜色,如一道闪电般射.向那夜阑国画舫。
飞剑,剑名天赐,乃是人间难得一见的宝物,据说曾在远古大能手中,为斩断魔域与修真界的通道历下汗马功劳,而今,这柄名剑,却在声色之宴上,为意气之争而出鞘。
这一剑下去,裹挟着风雷之势,不光能刺中夜阑国小王爷,还能连同夜阑国画舫一起——击个粉碎!
盛天骄并非完全冲动出手,他已经在心里掂量过,此刻祭出飞剑出气,不过削减几个凡人寿命,至多牵连个吴山狐的老舅,也算对它不好好管束客人,害得自己丢了面子,略施一些薄惩罢了!
或许周围客人也多少会受点伤,谁让他们作壁上观呢?不把盛家人放在眼里,活该受此一遭。
各方利益都掂量清楚了,盛天骄这一剑,在吴山狐狸、各方客人的惊呼中,青光暴涨,直奔夜阑画舫而去,照亮夜色中一张张惊惧的面孔。
“唉。”
船尾阴影中,陆万闲刚给手舞足蹈的韩惜见套上外袍,方才,他使了个障眼法,把韩惜见从众目睽睽之下,给偷了出来,正打算着低调地遁走。
谁知盛天骄这个二世祖非要用飞剑轰小船。
若是当年的陆万闲,免不了又是一番狼狈逃命。
……嗯,也是,既然这辈子多修炼了三百年,不就是为了让自己来去自如一些,过得舒心一些么,何必再装什么低调。
你想低调,别人也不让你低调啊,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坑爹拦不住。
陆万闲起身,将双袖一振,一点的白光自掌心涌出,喷向船体。
“嘭”!
空气中传来一声轻响,白光形成一个倒扣的碗的形状,眨眼间扩展至高楼广厦那般巨大,竟将整艘夜阑国画舫全部罩住。
第6章 今天收龙傲天为徒了吗?
“轰——”
一阵地动山摇。
两股强大的灵力在空中相撞,迸溅出刺目的白光,炽烈仿佛白日当空,又似银镜乍开,令人目眩神迷。
画舫中的客人纷纷掩住脸,四下逃窜,因了失去目力的缘故,往往两两相撞,“哎哟”“哎呀”之声不绝于耳。
本来平静的湖水,更是为这灵力波动所激,“哗哗”翻起波涛来,幸而画舫一个个用铁链锁着,没有当场倾覆,然,在波涛汹.涌间,亦是颠簸不休,又给客人们跑路增加了难度。
东边画舫载着一帮水族妖怪,此时噼里啪啦地往湖里跳,其他三面的旱鸭子看着干着急,“嘭”“嘭”几声也化了原形,满船舷地乱跑。
这一片慌乱之中,唯有一艘画舫稳如泰山,那就是——被银色巨碗罩住的夜阑国画舫。
“喝!”狐老舅国师惊叹地抬头环顾观景轩外亮闪闪的屏障,“老妹儿的法力又见涨了,这是受到哪位仙家指点了吧?”
那吃红果的白肤小王爷慢条斯理地又剥了一颗,也不吃,只捏在手里把玩,仿佛突然发现红果是极珍贵的艺术品:“你老妹儿此刻自身难保,哪有闲工夫护咱们。”
狐老舅探头一看,哎哟,糟糕,对面船上颠得东倒西歪那个,可不就是吴山狐!自家老妹儿遭难,狐老舅顿时急了,冲上去抓着栏杆就要往外翻。
“死不了的,一点小浪花而已。”小王爷勾起嘴角,“你们妖怪,怎么这么怕死呢?”
我的祖宗,狐老舅不由在心里叫唤,刚才要不是您老人家胡说八道,差点酿成大错,这会儿大家还在舒舒服服地喝酒点美人儿呢。
更何况,正常妖怪和正常人都怕死,只有小王爷这种不正常的才不怕死。
“咳咳……”一阵急促的咳嗽从洇红唇瓣间吐出,苍白的手指猛地抓住太师椅的扶手,乌木暗沉的表面衬得那肤色白的晃眼,轻.薄苍白的皮肤下面,一缕缕青色血管隐约可见,此般病态,却显出一种异样的美感来。
小王爷是不怕死,因为他随时都会死。
先天不足,气血两亏,任那夜阑王坐拥两条灵石矿脉,也无法找到一个神医能保住小王爷的性命。
斑斑殷红溅开,苍白指间,半颗残破的红果漏了出去,咕噜噜一直滚到一双青履前。
“哼,来客人了啊。”小王爷一手撑住扶手,身体因为尚未缓和的哮喘而微微前倾,即便如此,他的背依然挺得笔直,下颌些微扬起,暗沉的眼眸自下而上,有些戏谑地望向来人。
外面风雨飘摇,灵力激荡,观景轩则稳如泰山。这个时候能毫不费力地出现在观景轩内的人……想也知道是谁——
那位幻出巨碗、震住盛家嫡子的神秘大能。
狐老舅踉踉跄跄向前紧跑两步,试图护住自己的小主人,虽然他知道,这不过是螳臂当车。
小主人纵然有千般嘴贱、万般作死,毕竟,他还是个孩子啊!只有十七岁,那么小一点点,如果是妖怪幼崽,还不能化人形呢!
而且,小王爷除了嘴巴坏一点,脾气怪一点,对他狐老舅还是很好的,妖怪,是懂得知恩图报的。
“不不不不不知,上仙来此,有有有有何贵干干干干?”
狐老舅两股战战,结结巴巴,头也不敢抬地问。
“老舅,让开。”小王爷忽然说。
“不不不不不能,不能让开。”狐老舅有些眼热,关键时刻见真心,小王爷还是很护着他的。
“快让开,别在这碍事。”小王爷抓起太师椅旁边的长柄帘挑子,把狐老舅往一边拨。
狐老舅下盘不稳,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他委委屈屈地侧在一边,回头,正待谴责小王爷,却惊讶地见到,那位能躺着不坐着、能坐着不站着的主儿,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
一步一步,缓慢却坚定地走向前方。
狐老舅惊得合不拢嘴,他顺着小主人移动的方向,向前看去。
不由得又是眼前一亮。
只见红纱障幔轻轻浮动的栏杆前,站着一位丰神俊秀的人物,仿佛青丘老家神龛里的神像画卷。
这位神仙单手揽着一个醉美人,正是那龙床上神秘消失的绝色佳人,此时醉美人双颊绯红,一张精致绝伦的小脸正在旁边神仙的怀里蹭个不休。
这情景要多暧昧有多暧昧,要多旖.旎有多旖.旎。连见惯世情的老狐狸,都不由得心旌动摇,红了一张老脸。老妹儿竟然私藏了这等绝品,狐老舅不由得给她喝了一声彩!——当然,是偷偷的。
神仙眉眼淡漠,薄唇清冷,一看就是不会动凡心的那种高高在上的人物。
他目光扫过来,狐老舅只觉浑身一个激灵,仿佛被扔进了冰窟窿里,顿时什么杂念都没有了。
但是,神仙怀里抱着的那位,却总是勾动人心思,令人为之意乱情迷。
这两个人站在一起,真是要了老命了,心跳一会儿快一会儿慢,脸上一阵儿热一阵儿凉,要不是狐老舅身体硬朗,放个一般老头在这就得抽过去。
也怪不得小王爷,看见那龙床美人,连拐杖都不要了,站起来就径往前走。
眼看他走到近前,那神仙的脸色越来越冷,一双深邃如古渊般的瞳孔慑人地盯着小王爷,周遭的空气仿佛都为此冷凝起来,无形的压迫感重重压住狐老舅的双肩和头顶,使他一时不能动弹,小王爷却还没有觉察出来一般,还往前走。
狐老舅急得出声叫唤:“小小小小王爷,小王爷,快回来!不不不不不能再往前去啦!”
越美的人越危险啊,小王爷年轻不懂事,他狐老舅怎么会不懂呢!危险的不是美人本身,而是美人招来的那些争抢者,就像外面那个盛家嫡子,修真世家的嫡传子弟!为了美人,能祭飞剑搅乱一湖画舫!
而眼前这个神仙更可怕,光是眼神就能杀人了,小王爷,你可千万别犯傻啊!你那身体,就算有贼心,也没有体力呀!
就在狐老舅快要吓出尾巴之际,小王爷终于停住了脚步。
他抬起头,冲着比他高半头的男人露出一个兴味盎然的笑容:
“小哥哥,你可有道侣?我给你当道侣,怎么样?”小王爷说出这般话,空气里已静得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狐老舅更是惊惧得快要背过气去,小王爷却并未觉察,一心想着自己的事儿,又补充道,“我听说修真的人都有道侣的,我虽然没什么修为,但贵在钱多,家中还有灵石矿脉两条,天然福地一处,可以都送给你。”
狐老舅:祖宗,你认真的??放着旁边的大美人不调.戏,你去调.戏炸.药包?
第7章 今天收龙傲天为徒了吗?
船灯隔着红纱,筛落一片阑珊的红,洒在少年苍白的脸上,像是醉酒一般靡丽。
他那双眼睛啊,像夜里流到月光底下的溪涧,闪闪发光,深浅莫测。
前尘里,玄门天阙之下。
秦炽羽重伤初愈,拖着虚弱的身体,一步一步踏上汉白玉砌成的天街,来到“剑指天碑”前。
在那里,陆万闲穿着水蓝色道袍,眉眼间带着淡淡笑意。
秦炽羽抬起头,以往苍白的面颊,蒙上淡淡的血色,眼睛里盈满了狂喜:
“你听到了吗?试炼石说,我是天火灵根!我可以修炼!”
陆万闲自从进了玄门,当上长老,同样的话,好像听过无数次了,每一年东西南北四门下的试炼石,都测出那么一两个天赋不凡的学徒。
可是,秦炽羽却说得格外热情,格外真挚。
陆万闲嘴角也是抑制不住笑意:“是,我听说了。”
秦炽羽神情忽然肃穆,他在距离陆万闲两个身位的地方停下来,身体忽然向下一晃,陆万闲有一瞬间以为他气血不足,又太过激动,摔倒了。
然而并不是,秦炽羽在陆万闲脚前,跪了下来。
出身南覃王室,曾经战场征伐,从未作此卑微之态。
“你这是做什么?”陆万闲讶然。
秦炽羽躲开陆万闲的搀扶,坚持道:“我问过韩惜见了,他说要这样行礼,还要奉茶,茶我还没来得及准备,现下,现下先求你收下我。”
说着,秦炽羽抬起头,他的眼睛望着陆万闲的时候,仿佛全世界只有陆万闲一个人。
“好。”
“我南覃灭国,如今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秦炽羽突然顿住,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说好。”陆万闲微微笑道。
秦炽羽猛地跳起来,自下而上拥抱住陆万闲。
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忽然被夹杂着汗水、热情的呼吸席卷一空,陆万闲惊得呆住,修真之人向来冷漠疏离,独来独往,哪里受过这样热情直接的表达。
又惊讶,又怪异,手脚都僵硬麻木着,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应该……不算是讨厌。
脸还是那张脸,只是换了一身衣服,换了一套身份。
不愧是天道系统,陆万闲想,历经重生转世,依然能把这个人从神态到相貌造得一模一样,尤其是那双眼睛,一样地让人误会,误会自己就是他眼睛里的全部。
从看到秦炽羽的脸那刻起,陆万闲感觉自己仿佛化了身外身,从半空中俯视着一切,本来能让他动情的,此刻只会让他心生嘲讽。
“我给你当道侣,怎么样?”
秦炽羽啊秦炽羽,你是不是见人就说这句话?
“我听说修真的人都有道侣的,我虽然没什么修为,但贵在钱多,家中还有灵石矿脉两条,天然福地一处,可以都送给你。”
嗯,这次倒比上一次多了几个筹码,然而天道系统本座都看不上,又哪会在意你家里有没有矿。
“不怎么样。”陆万闲的声音平淡到了极致。
就连醉醺醺的韩惜见,都哆嗦了一下。
空气里好像有冰碴子咯吱咯吱破碎掉落的声音。
下一刻,红影凌空飞起,仿佛被无形的手扔出舱外,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饱满的抛物线,“噗通”掉进湖中。
“小王爷!!!”狐老舅尖叫一声,冲到栏杆边,看着外面黑黝黝的水面,急得一阵乱窜,硬着头皮跟着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