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师尊飞升了。”陆万闲笑道,心中有些遗憾,重生一世,却无法与师尊见面,无法再听他老人家教诲了。
“啊!”韩惜见大惊失色,立刻站起身,去门前和壁间转了一圈,确定没人听墙角,这才回转来,再拜道,“原来陆师兄是东明真人座下高徒,是惜见蒙昧无知,如有冲撞,还请宽宥。”
“我说了,无妨,你我相称即可,不必客套这些。”陆万闲道。
“陆师兄,你久居仙岛,不知世情,不知道这世上小人太多,说话万万不可如今天这般,什么都交底!你同我说,在这里说,便罢了,出去以后切切不可再提起此事!陆师兄修为高深,行事磊落,然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眼看韩惜见紧张兮兮地凑在自己耳边刻意压低了声音说,一边说还一边摆手,陆万闲不由得笑了出声:“不必这么紧张,我有分寸,说起来,你是第一次出远门,对世态人情还挺了解的么?”
韩惜见一脸“这不是常识吗”的表情,有些担忧地看着陆万闲。
完全进入山野村夫角色的陆某人,摸了摸下巴,决意把话题拉回正题:“我昨天见你时,你好像并没有很了解啊。”
“什么……?”韩惜见茫然。
“我问你,以前在白雪原你们韩家宗家的时候,韩家子弟是怎么对你的?就你那些哥哥们,敢在明处对你冷嘲热讽么?”
“那倒没有,有家主伯伯在,他们不敢放肆。”韩惜见答道。
“暗地里呢?也不敢吗?”陆万闲一手撑着下巴,端详韩惜见的神情。
韩惜见的眉头微微皱起,却没有说话。
“你倒是挺好的,还会维护他们。”陆万闲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家丑不可外扬。”韩惜见垂下眼睛,说道。
“错了,”陆万闲直起身子,正色道,“纵容家丑,才会在外面丢丑,你想想,若你是家主,听到那些个韩七韩九当街奚落弟弟,你会不管吗?”
“我……当然会管,可我不是家主,我是弟弟,弟弟忤逆兄长,有背人伦。”韩惜见的声音越来越小。
陆万闲盯着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迂腐了?我怎么不知道修真界还玩世俗人家那套?你趁早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不敢撕破脸?”
“我没有!”韩惜见惊慌失措地否认。
“你是大家公子,文质彬彬,举手投足都要合礼,不能失了身份,在家里,有你家主伯伯给你出头,那些人不敢造次,在外面呢?谁给你出头?路人么?我么?我不会给你出头的,你一个金丹期的修士,修为远超那些废物,你表演委屈给谁看?”
韩惜见的脸都涨红了,耳朵边更是红得发亮,他根本不敢看陆万闲的眼睛,陆万闲步步紧逼的话语,不给他留分毫余地,毫不留情地撕破他最后那点体面。
“韩惜见,看着我。”
如同钟磬般极具震慑力的一句话,令韩惜见不得不抬头。
他好像头一次认识陆万闲一样,这不是那个温柔的、随和的、好像对什么都从容看开的陆师兄了。
此刻,陆万闲就像韩家祠堂里那位最近接大乘的家祖,韩惜见很小的时候,曾经见过家祖在祠堂主事刑罚,只是远远地瞥了一眼,却好像看到什么极其可怕的事物一样,当场就丢人得吓哭了。
“你不会发火。”
陆万闲凝视着韩惜见。
五个沉沉的字,叩在韩惜见心上。
“我……我当然会……”韩惜见挣扎着反驳。
“被人气跑,借酒消愁,可不算什么发火。”陆万闲笑了一声。
“……”连挣扎也放弃了,昨天白天,昨天晚上,种种羞耻画面,走马灯般转过韩惜见目前。
“痴儿,发火是需要练习的,这世上的每一件事都要练习,才能做到恰到好处。”陆万闲的语气和缓下来,“现在,你练习的机会就在眼前。”
“啊……啊?”韩惜见正在消化陆万闲方才那番话,他觉得有什么东西隔着一层障幔,好像触手可及了,但又模模糊糊的。那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
“看到没有,从这里走出去,沿着走廊往东走,左拐第三间第四间,是你七哥九哥的宿处,他们昨天半夜过来,这会儿也醒了,你可以去拿他们练习了。”
“他们也住在这儿?可是、可是我该怎么发火,没有由头啊!”韩惜见还想缩回去。
“去,现在就去,由头他们会给你的。”陆万闲一指客房门,房门无风自开。
韩惜见硬着头皮行至门前,习惯性地看了一眼铜镜里的自己,喝,这脸色煞白的模样,就像一具新死的尸首,刚从棺材里诈起。
“万一……”韩惜见回头。
“你是金丹期的修士,道理讲不明白,就揍他们。当然,最好还是讲道理。”
韩惜见一头雾水,怎么发火还能讲道理的?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半只脚都跨出去了,再缩回来也不合适。
恰在此时,一个讨厌人的惊笑声传来:“哟,这不是咱们小十六嘛,这么巧在这儿碰见?没跟你盛家哥哥一道走?”
“哈哈是呀,怪不得刚才谁看见盛家那个盛天骄在楼下打尖,原来是和惜见贤弟一起住店啊。”
韩惜见扶在门框上的手,渐渐收紧。
只听咔嚓咔嚓声不绝于耳。
第10章 今天收龙傲天为徒了吗?
韩惜见脑海里回荡着陆万闲那句话“发火是需要练习的,世界上每一件事都需要练习,才能做到恰到好处”,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告诉自己,这只是一次练习,和御飞剑、画符咒一样的练习。
眼前满脸恶意的韩七韩九,仿佛变成了两只人形靶子,就是演武场最常见的那一种,脑袋上还贴着“射箭”“御剑”“符咒”等等注明不同功用的黄纸标籖。
韩惜见突然找到感觉了,那种傲视演武场的感觉。
“七哥,九哥,这么巧。”韩惜见脆声道。
韩家子弟皆是一愣,每次他们嘲笑诋毁韩惜见,韩惜见都像犯了什么错似的,压根不敢抬眼看他们。
而这一次,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不仅没有躲闪,还熠熠生辉地直视着方才出言不逊的两人——韩七和韩九。
“怎么,刚才谁在楼下看见盛师兄了?”韩惜见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各位韩家子弟,“是谁?”
没人吭声,一个个缩了脖子安静如鸡。
本来就是韩九瞎编出来的话,谁会上赶着去认?
韩九面上无光,这时候再串供又太晚了,一股邪火憋在胸中,竟发不出来。
“就是,是谁啊?咱们不都看见了么,惜见瞧不上咱们韩家出身,只想跟着盛家混,你们说是不是?”韩七扬声说道,回头警告地瞪向韩家子弟们。韩家子弟们勉强一阵诺诺答应。
“谁看见了?除了你,韩九,还有谁看出来我瞧不上韩家出身,只想跟着盛家混了?站出来我见识见识。”韩惜见盯着韩七接着问。
韩七翻了个白眼:“都看见了,都——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韩惜见心中腾起一股怒火,他发现跟韩七这人根本没法讲道理,而韩家子弟们只会跟风,眼前这种浆糊一般的情景,以往他没有抬起头,都没看出来,只想逃避。
今天他睁眼看了,才发现韩七根本就是在胡搅蛮缠,目的就是激他生气,或是害怕逃走,可笑他曾经还反思过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所以才让韩七韩九产生误会,以后要不要和盛家人保持距离。
而今看来,人家表露恶意时,一点脑子都没带,一点心思都没花,他还要为这些又蠢又坏的东西反躬自省,何其可笑!
“韩七。”韩惜见沉下俊面,衣袂无风自动,垂在袖中的手五指并拢,微微向后转。
“干、干什么?”韩七直觉不妙,衣襟猛地向前一拽,整个人不由自主向韩惜见飞去,他眼前一花,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衣领已被韩惜见抓在手中。
“哎你干什么,你敢打我?”
“十六,大逆不道,还不快放开七哥!”韩九虚张声势地大叫起来,“若是被韩世伯知道了,你、你忤逆兄长!看你还不被家法处置!”
“若是被韩世伯知道,你们如此血口喷人,侮辱于我,你猜会怎么样?”韩惜见恨恨地说,气得声音都有些哆嗦,他毫不留情地将手一甩:“我现在就替韩世伯教训你!”
“嘭!”
韩七凌空飞去,撞在廊柱上,像条破布口袋似的滑落下地。
韩家子弟一个个震惊地看看韩七,又回过头看看韩惜见,这个软绵绵的乖宝弟弟,漂漂亮亮的大家公子,此时浑身冒着杀气,一张精致面孔仿佛蒙了红霞,原本温和无害的眼睛,饱含愤怒,怒视着韩九。
“你……你……”韩九瑟缩了一下,掂量着自己修为尚且不如韩七,这煞星突然发作,自己还是少说两句的好,不由得退了一步,避开锋芒。
韩惜见其实也是有点怕的,手心里都出了汗,他还从来没做过如此逾矩的举动,别人看在眼里,该怎么想他啊,还有韩七,一直没爬起来,不会摔死了吧?
韩惜见心里咚咚打鼓,虽然表面上一副老子什么都不怕的模样,其实都是在死撑。
现在该怎么办?怎么收场?要不要掉头就走?可是,好像没顾上讲道理,直接就把人打翻了,这样合适吗?
……
“十六弟弟说得没错,这、这些天来,你们实在是太过分了,污言秽语侮辱同族兄弟,就算被韩世伯知道,也只会用更重的刑罚责罚你们。”
忽然,一个耿直的声音说道,起初还有些气弱,说到后面,则渐渐坚定起来。
韩惜见意外地看向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十哥。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侮辱十六,只是因为盛家人称赞了他一句?十六本来就是天赋过人,早早修成金丹,是我们年轻一辈的楷模,将来擢仙大典,还要十六为韩家争光,你们这般诋毁,到底站在什么立场上?在家里的时候,你们明明没有这样,为什么出来就变了?家主让七哥带队,是看重七哥在我们年轻一辈中有威信,在家里的时候,没少为家中活动出力。七哥却滥用威信,欺压小弟,到底是十六行为不端,还是七哥别有用心,我想,在场诸位兄弟,这些天都看得清清楚楚,将来如果有必要,到了悬圃,也会如实向瑶光峰主韩世伯秉明,请他老人家定夺。”
十哥平时总是缩着脖子,低着头,说话声音也很小,因此,从来没人发现,他说起话来竟然如此有条不紊、道理清晰。
简直把韩惜见的心里话都给说出来了!
韩惜见努力克制住自己,才没有激动到落泪,他扭转过脸,不想让人看到自己感动到一塌糊涂的丢脸样子。
这一转脸,正好看见站在门边,面带微笑的陆万闲。
“是啊,七哥和九哥确实太过分了,也怨不得十六弟这么生气,搁在谁身上都受不了啊。”
“七哥和九哥也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多污言秽语,出去说是我们韩家子弟,丢不丢人啊。”
“就是……”
韩家子弟们自己也议论起来,本来被压抑的声音一旦释放出来,便立刻引起共鸣,扩大数倍。
韩九搀扶起韩七,还打算再煽动一波仇恨,给韩惜见扣个“重伤亲哥”的帽子,看到这情况,完全傻眼了。
形势倒转,韩七白白被揍了一顿,大家还觉得揍得对,两人完全没想到,尤其是韩七,差点呕出一口血来。
早知道昨天晚上,老十露出反水的意向时,狠狠收拾他一顿就好了。
韩惜见瞥见韩七韩九咬牙了半天,话都不敢说一句,默默离去的场面,只觉得这些天来胸中块垒烟消云散,痛快,实在是痛快!
“走,下楼吃饭去。”韩惜见招呼一声,老十先跟着来了,那些韩家子弟们都有些不好意思,一半推辞不吃了,剩下竟也有三四个人跟着韩惜见下去。
整装出发后,韩惜见一整天都喜气洋洋的,看到什么景色都觉得特别好看。
在他央求下,陆万闲答应跟他们韩家一起走。
“这位是我陆师兄,正儿八经的玄门弟子,还是我的恩人。”韩惜见向其他韩家子弟介绍道,刻意隐去了陆万闲的真正身份。
“陆师兄好。”
“陆师兄有礼了。”
没了韩七韩九淫威控制的韩家子弟们,还是有一部分挺善意的。
韩七韩九缀在队伍最后,眼神仇恨地盯着韩惜见的背影,仿佛两条吃了败仗的恶犬,正夹着尾巴等待时机。
陆万闲骑在黑骊驹上,与韩惜见并辔而行。
“我这次发挥得还不是很满意。”韩惜见挺了挺胸,说道。
“没事,机会多的是,下次记得把话说清楚了再打。”陆万闲道。
“行的,好的,没问题!”韩惜见愉快地答应。
陆万闲脑中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少年音:“……我回来了。”
落寞中还有几分委屈。
第11章 今天收龙傲天为徒了吗?
韩惜见望见陆万闲的脸色突然冷了下来:“怎么?发生什么事了吗?”
陆万闲摇了摇头,拨马径自向前走去:“我去前面驿站等你们。”
“好……”韩惜见担忧地望着他离去,明明刚才还心情很好的,怎么突然就变了脸色,或许是传音入密吧?玄门还是什么人给陆万闲传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