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炽羽还是第一次见这等分神化身外身的异术,不由得瞪圆了眼睛,生怕漏过一瞬。
枯木大师乃分神期大能,修为不在盛家的顶尖高手之下,只是他把全部心力,都用在了观星上,因此没什么名声,许多刚入门的弟子都不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他也从不参加擢仙大典、天阶百集,对他来说,如果要收徒,一定是命数到了,他不得不找一个人来传衣钵,否则,没事儿弄个人上来吵吵嚷嚷,打扰他观星,是自己找没趣呢。
枯木大师化分神出来,是为了画出观星法阵,此法阵极度繁复,每次都要耗费不少心力,若非分神期的高手,还真的画不出来。
陆万闲所求的,也就是开启观星法阵。
随着夜幕渐深,天上的星星渐次出现,银河横贯中天,四方星宿闪闪发亮,组成一幅壮丽浩瀚的景象。
地上的法阵也逐渐明晰起来,星星点点,尽是枯木大师按照天空中的星斗,一一对应画出来的灵光,三条身影飞快移动,手指间射.出的银光一点一划,将星空印刻在地上,群星璀璨之处的银河亦点成与天上一模一样。
三条身影归拢于观星台正中,合为一体,所立之位,对应天顶北辰。
观星法阵启动。
秦炽羽只觉眼前黑下来,是那种,墨黑墨黑的颜色,仿佛当头罩下了一个密不透光的铁锅,将观星台整个叩在里面。
可是,抬头去看时,天上的星斗,却分外鲜明。
秦炽羽的眼睛仿佛得到了冰凉的按摩,此时分外通透,天穹上的星星,无论是明是暗,都可以粒粒数清,颗颗分明。
他恍然,这观星法阵,原来可以排除一切杂光杂念,使人专注于星空。
那地下画出来的星宿又是用来干什么的呢?
枯木大师启动法阵之后,便向角落里的陆万闲点了点头,示意他上来。
陆万闲微一欠身,衣袖飘动,翩然凌空。
秦炽羽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抹洁白身影所吸引。
只见陆万闲平平飘出一丈有余,双足并不点地,自灿烂繁星之上飘过,如同踏月而来的仙人,他轻盈地落在北辰位中,脸庞被星光映亮,一双凤眸光华流转,笑吟吟地望向枯木大师。
温文尔雅地行礼,道谢,而后接过观星法阵的主位,枯木大师自动退位,身影隐入黑暗之中。
漫天星光里,白衣仙人双手轻盈点拨,挑动法阵中星斗的排布位置。一旦开始介入法阵,陆万闲的神态便肃穆专注起来,凤眸低垂,笑容敛去,光洁的额首被银光照亮,眉骨鼻梁线条清晰,切割出深浅不一的阴影,更显得面容轮廓深邃。
秦炽羽怔怔地望着陆万闲的脸,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几息之后,他才想起来要关注观星法阵运转的方式,目光下移,又落在那双修长如玉的手上。
每一次手指挑动,都仿佛抚弄古琴般悠闲雅致,一缕缕星彩随之移动、跳跃,仿佛天上的星星,尽作了陆万闲手中的琴弦。
好美啊……
秦炽羽的脑袋一片空茫,已无法理性、客观地看待陆万闲的动作,什么观星法阵的运转方式,什么天道自在冥冥之中,什么开眼界涨姿势,全都被秦炽羽抛到了脑后。
他眼中心中,只有一件事,就是要把此刻的画面用眼睛记下来,刻下来。
如果他也有陆万闲那样的能力就好了,可以把记忆刻进小云朵里,放进内府,没事儿就穿进去看看……就眼前这情景,这画面,他可以在小云朵里反复观看一整天!
地下的星位在陆万闲的拨动下变幻方位,依照他的推算,定在了前尘中天地级秘境开启的时刻。
用观星法阵推算未知的事情,并不容易;但已经知道了确定的时间和方位,反过来求证于观星法阵,使观星法阵产生“预言”,就要简单一些。
前尘九千年,时间难打发,尤其是徒弟们散后的日子,陆万闲不得不找点事儿做,便学了些与主业无关的技法。
占星术,也是其中之一。
陆万闲排布完法阵,在北辰中站定,双手向上抬起,交握于额前,拇指抵住眉心,随后落于胸口。
两指并拢伸展,一点星光自指尖透出,瞬间化作千道万道银丝线,向空中洒开。
天顶开始产生变化。
在银丝线的引导下,天顶按照地下星斗的方位,缓缓转动银河与众星宿,直到方位一一对应。
一片空灵的雾气自观星台中涌出,在场三人同时看到一个场景。
一片湖泊里生长了许多树木,树根埋在水下,树冠倒映湖面,树枝间均是白色的花和红色的叶子,随风微微飘动。
那场景极美,令人心醉,却是不可能发生于现实中的。
雾气被风吹走,画面也随之消失。
观星法阵的灵力不足以支撑下去,轰然瓦解,地下的星星与天上的星星均化为乌有,只剩下被月光照亮的观星岩,和晴朗无云的夜空。
片刻的宁寂之后。
陆万闲轻舒了一口气,缓解胸中气血翻涌,他以元婴修为,强窥天道,还是有些勉强了。不过,事情比他想象的顺利,还是窥到了天地级秘境。
“你……到底是什么来头?”枯木大师自角落中走出,眉头深锁,疑惑重重地望着陆万闲。
第128章 龙傲天走读日常
陆万闲笑道:“晚辈是东明真人的传人,万花山主人,陆万闲。”
枯木大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表明对这两个身份都很不屑。
“晚辈实在是有苦衷,有些事不便与前辈说明,来日尘埃落定,定当向前辈秉明一切。”陆万闲知道枯木大师是开了天眼之人,不是随便就能糊弄过去的,他也不打算为了评个长老,就把人得罪了,因此言语间十分诚恳。
“罢了,天道运行自有定数,善有善报,恶有恶果,与吾无关。至于你近日里所求之事,吾已应允。”枯木大师转过身,背对两人,“汝等自去,不送。”
此言一出,秦炽羽只觉身上一松,又可以自由活动了。
他看向陆万闲,见陆万闲向枯木大师深深行了个礼,他便也跟着鞠躬,心中暗想,陆仙长崇敬之人,必定是十分厉害的,需要把礼数行周全了。
而且,秦炽羽还有些别的小心思……
“走吧。”陆万闲回过身,冲秦炽羽微微抬起下颌,径自向观星岩下走去,秦炽羽立刻跟上。
两人攀着铁索跃下岩石,走出一段,陆万闲方才祭起飞剑,带秦炽羽返回万花山。
对枯木大师的尊敬之意,表达的不可谓不充分。
返回万花山后,陆万闲便感到一阵疲倦。
“我也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陆万闲揉了揉了额角。
“好。”秦炽羽把陆万闲送到卧房门前。
“你也去休息。”陆万闲回过身,阻住秦炽羽的脚步。
秦炽羽黑沉沉的眼眸,定在陆万闲脸上,盯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好。”
陆万闲知道自己一脸疲倦,他显然是担心了,便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无妨,转身进屋去了。
秦炽羽替陆万闲把门拉上,又在门前踌躇了一会儿。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这样好的一个机会,他决不能错失了。
秦炽羽目光变得坚定,干脆地离开门前,快步走出院子,悄没声地从岩石上抱下一只仙鹤,拍了拍它的背,翻身上鹤。
仙鹤展开翅膀,扑棱了两下,飞上夜空,消失在崇山峻岭之间。
观星台边缘。
铁索的上端一动,发出铁质与石头摩擦的响动,有人拽着铁索,正往上爬。
少倾,一个十七八岁的英挺青年出现在观星台边缘。
秦炽羽单膝跪在观星石上,气息均匀,未见狼狈,他爬上来之后,并没有急着站起来,而是恭恭敬敬地向着观星台另一边的老者背影,行单膝跪礼,这于他而言,是很重的礼仪了。
老者侧过脸,瞥了秦炽羽一眼,并无意外之色,似乎早就算到他还会折返回来。
“枯木大师……小子冒昧前来,是想求教一事。”秦炽羽顿了顿。
一片缄默,没有回应。
秦炽羽知道人家没有回答自己的义务,何况自己什么礼物都没带来,就要问东问西的,人家不高兴回答也是正常。
只是……一旦有一线希望,他都要问。
不问,就永远不知道答案。
“枯木大师,您见多识广,我想请教您,有没有这种情况,就是……一个人,同时拥有两个过去,两个过去互相矛盾……一个过去中,他是第一次来玄门,另一个过去中,他却已经在玄门住过一段时间了。我也不知道我表述清楚没有。”秦炽羽抓了抓头。
枯木大师依然一言不发。
秦炽羽有些急了,明明山顶风很大,他却热腾腾地出了一脑门子汗:“我、我就遇到了这样的情况,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曾经我以为,一个过去是未来,一个过去是过去,后来我发现,并不是,两个都是过去……唉!简单点来说,就比如,同一个人,他从小在某地独居,从未离开过那里,可是有一天却有人发现,他竟也曾在山上住过,而且不是独居,收过一个徒弟。”
秦炽羽就差跳起来给枯木大师手舞足蹈地表演一番了,他絮絮叨叨地述说完毕,抬起头,恳切地望向岩石边缘:
“枯木大师,您德高望重,渊博如海,是否能够提点小子一二句……”
秦炽羽的声音忽然抽走了,他发现,枯木大师不见了。
什么时候走的?是不耐烦听他说了吗?
秦炽羽的心一沉,无比失望地垂下头。
啪嗒啪嗒。
一双穿着板鞋的小脚走进秦炽羽的视野。
他愕然地再度抬起头,看见一个圆嘟嘟脸的小孩子正瞪着他看。
“我叫青枝。”
“你、你是从哪里跑出来的?”秦炽羽拉住小孩的手,放出法术升温,给它焐热,“这地方太高了,危险,不是小孩玩耍的地方。”
小孩一怔,板起脸:“我是枯木的孙子,本来就住在这里,倒是你——有两条命轨的小崽子,怎么背着你那师父从家里跑出来了?”
秦炽羽愣住。
“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啊,你们两个人,都背着两条命轨,不嫌重得慌么?”青枝一副人小鬼大的模样,摇头叹气。
秦炽羽喃喃道:“……两条命轨?什么意思?”
青枝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恍然地说道:“原来你不知道啊,这就奇了,你师父他,明明是知道的……”
秦炽羽的心脏砰砰跳起来,他本能地觉察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藏在那薄薄的一层窗户纸后面,只要稍微用点力,就能捅破窗户纸,看到那东西的本相。
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也就能够得到解决。
不管眼前这孩子,到底是什么来头,显然,他知道的不比枯木大师少。
秦炽羽更用力地拉住青枝地小手,认真地望着他:“青枝,你能不能告诉哥哥,什么叫两条命轨?我和我师父……都有两条命轨,是什么意思?”
青枝嫌弃地把手从秦炽羽的手里挣脱出来:“你不是说一个人有两种回忆吗,那就是两条命轨啊!”
这句话宛如当头棒喝,一下子把秦炽羽这些日子来淤塞不通的思绪给捅开了。
“一个人……为什么会有……两条命轨?”秦炽羽感到喉咙发紧,无限迫近真相之时,他反而产生一种紧张和畏惧的情绪,使他几乎发不出声音,耳朵里嗡嗡作响,混乱的思绪在脑海里翻滚,尤其是心脏,反应最为剧烈的心脏,仿佛快要从腔子里跳出来。
“我怎么会知道,你去问你师父啊。”青枝倏然后退,化作一片虚影,消失在观星台上。
秦炽羽伸出手,抓了个空。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僵了半炷香时间,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两条命轨就是两种回忆?陆仙长和他都有两条命轨?什么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
秦炽羽如同魂魄出窍,两眼无神,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机械地下了观星台,行尸走肉般地往前走。
待他回过神来,东边的天已然蒙蒙亮,他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远,这会儿正站在一处荒草地里,每一根草都有半人高。
“啪”,什么东西戳了他肩膀一下。
秦炽羽懵懵地侧过头,向一边看去。
仙鹤有些狼狈地立在他侧面,羽毛都被草刮得飞起来了,黑溜溜的小眼睛不满地盯着秦炽羽,似乎在问,为什么还不骑我,你要走到什么时候。
秦炽羽抱起仙鹤,穿过高草,走到一片水边空地上,抚平它背上的羽毛。
“仙鹤啊,仙鹤,为什么一个人会有两条命轨呢?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仙鹤歪着头。
“难道说,我和陆仙长,都有两辈子人生吗?可是……如果真的有轮回,前世今生,三生三世,如果这些都是真的,没道理只有我们两个有两条命轨啊。”
仙鹤弯下脖子,梳理起羽毛。
“难道不是轮回?而是……”秦炽羽憋了半天,也没“而是”出来个什么。
仙鹤干脆把脑袋塞进了翅膀里,决心先睡它一觉。
“不行!”秦炽羽猛地一拍大.腿。
仙鹤被它的小主人惊了一跳,扑棱棱张开翅膀,前后跳了两步。
“我得去藏经阁一趟,仙鹤,走,咱们去藏经阁!”秦炽羽捉住仙鹤的羽毛,翻身上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