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景玥胸前尽是鲜血,两片薄唇泛白,脸色也呈现出濒死的苍白,吐息甚是微弱。
陆逊性子凉薄,对景玥受重伤并没有张桓那么忧心如焚,这样反而能在关键时刻静下心琢磨疗伤之法,他略一思忖,抬眸对张桓道:“将景玥扶着盘腿坐下,来一人在他对面同样盘腿坐下,两人各出一掌,掌心相贴,以气功调理真元,护持景玥自行运气疗伤。”
张桓闻言眼眸一亮,他大喜,作势便要依着陆逊说得来,结果被陆逊呵住,“关心则乱,我还未说完,你急什么?”
陆逊瞪了张桓一眼续道:“这护持运气之法不难,难就难在二人要打坐九日九夜,中途不得有任何人打扰,九不满则生变,若是阳九变阴六,那便功亏一篑,只能等死了。”
说到这陆逊顿了顿,他略微垂眸,轻轻拧眉道:“咱们带的干粮不足以维持九日,期间定是要人出去打猎的,我身上有伤,三爷年纪大了......再者此处乃管道必经之地,人多眼杂,难免会有人闯进来......”
陆逊抿了抿唇,沉默下来。
食物是最次要的,他担心监锦司的人追来。
这山洞甚是隐蔽躲在里头只要不出声便无甚大碍,就怕走漏了风声。张桓和自己自然是能忍则忍,只是陆三爷那个暴脾气,若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冲出去拼命,到时候别说疗伤,四人都得作监锦司刀下鬼。
斟酌再三,陆逊开口道:“这样罢,教三爷护持王爷疗伤,你与我守着洞口。”
怎料张桓冷着脸摇头,神情一千个不愿意,他道:“老驼背五次三番要杀王爷,我不会将王爷交与他的。你若担心他将咱们的行踪暴露出去,那我现在便杀了他灭口。”
说罢,一阵寒光闪过,他已握了柄喂毒的匕首在手里。
“且慢!”陆逊忙出声喝止,他留着那老驼背还有用,不然他早就在除掉陆远时,顺手将陆三爷杀了。
张桓回头,眸子里的杀意不减,陆逊抿了抿唇,他叹口气道:“罢了,我来护持王爷练功,你与三爷守着洞口,如何?”
“可你的伤......”
“无碍,我自有分寸。”陆逊摇摇头,“事不宜迟,来罢。”
他扶着洞壁在景玥身旁盘腿坐下,张桓见状,忙托着景玥的身子和陆逊面对面坐着,陆逊伸出右手握住景玥的左手,尔后低呵一声,五指便抓为掌,手腕微微翻动与景玥掌心相贴,缓缓将元气送了过去。
陆逊调整吐息,与景玥保持一致,二人内力相连,尔后陆逊又依着疗伤心法,将真气他与景玥之间来回运转。
练了两个时辰后,景玥额头渗出热汗,脸色渐渐红润,守在一旁的张桓见状,喜不自禁地欢呼了一声。
陆逊不敢有丝毫懈怠,仍眼观鼻口观心练功。
现下他已将景玥体内郁积的真气换了一遍,二人此时便如连体婴儿一般,连心跳都同步了。
就这么一直静坐到金乌西落,一弯月牙挂山间,陆逊才吐出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眸。
“怎了?”张桓忙问道。
陆逊扯了扯嘴角,“给口饭吃罢,张影卫。”
张桓挠头,他一叠声答应,忙将拿了一块面饼递到陆逊手中,尔后站起身抖了抖衣袍道:“公子稍后片刻,我去猎些野味回来。”说罢便转身大踏步走出。
陆逊左手捏着面饼,右手仍旧与景玥紧紧相连,正吃得起劲,对面的景玥缓缓醒转。
二人四目相对,陆逊叼着面饼的动作顿了顿。
一时间谁都没开口说话,他们吐息一致,心跳脉搏也是一致,又离得甚近,在黑黝逼仄的山洞中,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最后是陆逊移开了目光,他将面饼拿下来,试探性开口道:“王爷?”
景玥茫然,他张口哑声问:“你是在叫我么?”
“......”陆逊眼皮一跳,得,这人真的失忆了。
为了确定景玥失忆程度如何,陆逊又开口问了好几个问题,一番询问下来,他很是心累地叹了口气。
景玥不光是失忆了,这他妈跟傻了一样,什么都不记得,问就是摇头,或者就用那双温柔到能掐出水来的眸子瞧着自己,一遍又一遍地说:“我只记得你,你喂我水喝,你待我好。”
“罢了罢了,莫要再说这些。”陆逊拧眉打断,他道:“你受了很重的伤,我帮你运功疗伤,你乖乖的,照我说的做,明白么?”
“嗯。”景玥点头,目光紧紧地跟着陆逊,眸子很亮,似片星海,只倒映着陆逊一人。
陆逊被景玥的目光盯得如芒刺在背,于是轻轻皱眉将目光移开,忽听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步子清盈,落到山洞前停了下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师弟!我跟你好!我永远都跟你好!”
再听一脆生生带着哭腔的男声道:“那你身上怎么会有程姑娘的荷包?你哄我,只会哄我,哄我跟你亲嘴,还跟你上床,什么都干了,你又撂开手去招惹其他姑娘!”
陆逊听得一愣,他错愕半晌,忙转头朝外望去。
盘虬的藤蔓将山洞遮得严严实实,澄明月色穿叶而入,外头是什么样他瞧不清,只透过细密如铜钱般大的缝隙捕捉到一两片衣角。
只听那个作师兄的男人道:“我哪里去招惹其他姑娘了?程姑娘被贼人欺侮,是你我二人一起去救的人,也是咱们一起将人送回程府,这阵子我与你没有分开过,你都瞧着,怎地这会儿又诬赖我?”
外头一阵沉默,过了会儿,听那师弟轻声道:“是了,定是程小姐对你有意,悄悄藏在你衣裳里的......”
那师兄道:“我整个心都在你那儿,怎会再瞧他人一眼?好师弟,你莫恼了,行么?师兄亲亲你,不恼了成不?”
说罢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起,尔后轻轻的喘息和呻.吟.声便钻进洞中。
“......”陆逊扯了扯嘴角。
这一对可真够闹腾,就为了一荷包便平白生了这么一场气,那师弟的醋味可真够大。
陆逊一阵唏嘘,转头将目光收回,不料却和景玥炽热的目光相撞在一起,他与景玥掌心相抵,但觉景玥的手愈来愈热,心跳也快了不少,忙压低声音问:“怎了?”
景玥不语,只定定地瞧着陆逊,耳畔不时传来洞外二人的喘息和情意绵绵的软语温言,眼前人长睫半垂,薄唇轻启,吐息微微,他不觉心旌摇动,喃喃道:“我也只跟你好,永远跟你好......”
疗伤练功切不可受心魔侵扰,不然前功尽弃,不但受伤者经脉大损,护持着也会受到牵连。
陆逊拧眉,眼见着景玥要抬手揽向自己腰间,当下不再迟疑,左掌翻出,从怀中摸出一柄短剑,朝景玥臂膀便是一刺。
剑刃划破臂肉,景玥吃痛,怔了怔,看向陆逊。
陆逊冷着脸低声呵道:“练功怎可三心二意,六根不净?想死么?”
第17章
景玥被陆逊厉声呵斥,眸子清明了些许,他忙将手臂收回,神情委顿,颇像偷糖吃被打骂的垂髫小儿。
他不敢再直愣愣地盯着,只小心瞧了陆逊一眼,便将目光飞速移开,轻声道:“对不住......适才我......”
陆逊见他额头大汗淋漓,面色苍白,右臂血流如注,心想这人身受重伤又失了记忆,定力大减实属正常,自己又何必跟他动气,当下叹了口气,抬手替景玥点了穴道,低声道:“忍一忍,待张桓回来给你包扎,还有九天八夜,切不可再被心魔侵扰。”
“嗯。”景玥点了点头,他吐纳了几下,凝神运功。
洞外已没了声响,想来二人亲热完便走了。不多时张桓空着两手回来,瞧见景玥醒来,忙奔至他面前跪倒,以头抢地,声音带了几丝颤抖:“属下救护不周,罪该万死。”
景玥被这个突然闯进来的男人吓了一跳,他往后缩了缩,缓缓眨了眨眼眸,问道:“你是谁?”
张桓愕然,他抬头看向景玥,神色甚是凄惶,他艰难开口道:“王爷要撵属下走么?”
景玥茫然,他道:“你唤我王爷?”
坐在一旁的陆逊默然不语,只冷眼打量着景玥。
景玥这记忆失得太是时候,很不合理也很不合逻辑,他心底实在疑惑,但是......瞧他与张桓这一来一往,似乎真的是记不得事情了。
陆逊咳嗽一声道:“他被瑾月的童蛇掌打伤......现在什么都记不起了。”
这话不啻晴天霹雳,直震得张桓呆愣在原地,他踉跄几步坐倒在一旁,哆嗦嘴唇看着景玥,心里又是担忧又是焦急,就像是吊在火上炙烤一般,惶然无措。
陆逊见状忙出声安慰,“你莫懊丧,王爷此时失忆并非坏事。瑾月深居禁宫二十年,如今重出江湖,只为了杀我与景玥。个中缘由我还没想明白,不过有一件事可以肯定,监锦司的人对我们动手,肯定是圣上默许的。”
说到这,陆逊顿了顿,他叹了口气道:“一个失忆变傻的安王会比一个死了的摄政王更稳妥,也许圣上就此放过王爷,允他回封国安享晚年了。”
张桓听罢豁然开朗,他振作了些许精神,他道:“是了。只要王爷性命无忧,怎样都是好的。”
“嗯。”陆逊点点头,他扫了一眼张桓问:“你打的猎物呢?”
“啊,我正要说。”张桓挠了挠头,他道:“我打了一只獐和几只野兔,血流太多,拿回来定要淋一路的血迹,再者洞里也不宜引火,思忖再三,我便将柴火堆生到离此处十丈远的山崖边了。”
陆逊道:“那便要劳烦你来回跑了。”
“不打紧。”张桓摇摇头,他站起身,抖了抖衣袍,道:“我去给王爷和您弄些熟肉和清水。”
“我不吃。”陆逊说道,他朝景玥努了努嘴道:“给他烤点獐肉来,一定要烤熟了......”
正说着,景玥突然插嘴道:“你为何不吃?你不吃我也不吃。”
陆逊眼皮一跳,他转头看向景玥,但见景玥拧着眉,眉眼间是宁死不吃的坚决。
啧,失忆后脾气还挺倔。
陆逊扯了扯嘴角,当下只能哄他道:“乖,我胃不好,吃不得烤肉,吃了要肚疼好几天。”
景玥面露迟疑,陆逊又软声哄了几句,他这才肯答应吃獐肉。
张桓很快便提了一只獐腿进来,那肉烤得焦黄里嫩,松木香已尽数融进了肉里,闻起来甚香。他割下一大块肉,尔后用帕子包了递到景玥面前,“王爷,小心烫着手。”
景玥转头看向陆逊,见陆逊点头,这才伸手接过,张嘴撕了一片下来细细咀嚼。
陆逊则又拿起一块干巴巴的面饼沉默地啃着,抬眼瞥见张桓欲言又止,他将面饼咽下,淡声道:“有什么话便说。”
张桓犹豫了一下问:“您......为何不吃獐肉?”
陆逊沉默。
为何不吃?因为他是社会主义好公民,吃野味是犯法的好么?更何况这些常年生长在野外的动物,身上不知道带了多少寄生虫和细菌,他光想想就没了胃口。
景玥那边已将獐肉吃了大半,唇边沾了一圈油水,陆逊瞧不下去,从怀中摸出一方帕子扔到景玥脸上,“将你的嘴擦一擦,吃慢些,没人和你抢。”
“你给的,不能弄脏了。”景玥将帕子攥在手里,抬眸瞧着陆逊,眉梢眼角都亮了笑意。
陆逊差点被这句话肉麻死,他翻了个白眼将头移开,冷着脸吃面饼。
张桓在一旁瞧得一愣一愣,这两人左掌贴着右掌,相距不过两拳的距离,一个满眼堆笑,一个别扭冷脸,像极了一对打情骂俏的夫妻。
陆逊将一整张面饼吃完,觉得口有些干,正低头思忖景玥那茶壶里还有没有凉茶,眼前便是一暗,陆逊惊愕,连忙往后躲,唇上便是一热。
景玥凑过来,伸出舌头在陆逊冰凉干涩的唇上轻舔了一下,尔后快速躲开来,小声嘀咕道:“真甜,冰冰凉凉的,像冰酪一样。”
“......”
陆逊整个人都懵了,他缓缓地眨了眨眼,适才发生了什么?他被景承珏偷吻了?这人什么毛病,失忆便失忆,怎么还变成色.鬼了,哦,虽然他没失忆前也是淫.魔。
抬头扫了景玥一眼,只见他跟只偷腥的猫儿一般,一张俊脸微红,笑得眉眼弯弯,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陆逊嘴角扯了扯,都是活了三十载的成年人,这张唇吻过多少人恐怕都记不清了,景承珏却一脸娇羞少女样,弄得他自己也脸红心跳、心烦意乱。
“吧嗒——”张桓拿在手中的獐腿掉落在地上,他的目光在陆逊和景玥二人身上逡巡了好几遍,最后钉在了陆逊身上。
“陆、陆公子,王爷他被鬼迷了心窍,您莫恼,他并非狎趣您!”张桓一叠声替景玥赔不是。
陆家少主陆逊坦荡磊落,平生最厌恶男子狎嬉,自家王爷举止如此轻佻,若是惹恼了陆少主,那可如何是好!
陆逊:“......”
陆逊被张桓吵得头疼,他拧眉送了一记眼刀过去,“莫吵。”
张桓愣了愣,连声答应,他低下头满地找獐腿,“属下......属下这便出去......”
说罢他不敢再看陆逊一眼,手脚并用地往洞外走,刚迈出一步,听得外头“的笃”的马蹄声传来,张桓立刻止步,回头看向陆逊。
陆逊脸色变了变,他内伤还未痊愈,竟未注意到这马蹄声是何时起的。
一共是五匹马,四匹马从西面而来,一匹马从东面而来,最后停在了瀑布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