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张桓的脸色也不好看,他避开陆逊的目光,拨拉了一下篝火,低声道:“等离了这孤岛,公子便回平江罢......没必要为了楚皇留在王爷身边......”
陆逊眼皮一跳,他又回头去看景玥,登时明白过来——
景玥发现了自己藏在袖笼中阿芙蓉,遂以为自己平时在榻上那么温顺,都是吃了阿芙蓉后表现出来的,再不知怎地想到楚皇,便顺理成章地以为自己是楚皇的情人。
第43章
陆逊被这主仆二人瞎想的本事气乐了,他扶额,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尔后抬手去拉景玥的衣袖,“景承珏?”
“干什么?”景玥寒声问,整张俊脸就差写上“爱而不得”四个大字,他没有转头去看陆逊,只盘腿僵坐。
陆逊见状,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撑着膝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步子还是有些虚浮,差点被鹅卵石绊倒,景玥忙伸手去扶,手伸到半道,又硬生生抽回去。
陆逊没理,径直走到景玥面前,夕阳被他的身子挡了去,大片的阴影罩在景玥头顶,尔后,他扶着景玥的肩膀,跨坐到了他的腿上。
手指摸到自己胸前,慢慢解开贴在身上白丝亵衣的纽扣,陆逊将薄唇贴近景玥耳边,“现在我没吃阿芙蓉......”他的身子很冷,显得吐息比旁人要滚烫许多。
景玥被他激得心头火登时烧了起来,他抬手扣上陆逊的腰,顺着衣摆钻了进去。
“......”张桓脸上一红,连滚带爬地逃远,站在海边吹着黄昏时分的凉风。
两人在篝火旁好一番巫.山.云.雨,直到海上明月升起时才停下来。
景玥伸手替陆逊扣好衣扣,又扯过晒干的衣裳将他整个人都裹住,这才起身重新点燃已经熄灭的篝火,再把没吃完的蚌肉搁在石头上烤。
身旁传来一阵簌簌的声响,他转头去看,只见一截苍白如霜的手臂从衣衫下伸出,在地上反复摸索。
朦胧月光下,陆逊散着墨发,倾身就要坐起。
“找什么?”景玥凑过去握住陆逊的手,微微用力,将人拽进自己的怀里。
陆逊把几乎埋在沙土里的阿芙蓉抠在手里,软下身子靠着景玥的胸膛,他呼出口气道:“你前脚刚走,皇帝后脚就到陆府去了......这东西的确是他给我的,但是我没吃......你放心,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
风将篝火吹得噼啪作响,头顶明月圆如玉盘,溶溶月色照在宁静无波的海面上,像裹了一层美人薄纱。
景玥眼眸轻闪,他叹口气道:“你就是背叛我,我也没法狠下心杀你......我疼你疼到骨子里了。”
闻言,陆逊扯了唇角浅笑,他微微撑起身子,拔开木塞,将阿芙蓉尽数倒进了火堆里。
一股令人窒息的甜香扑鼻而来,青烟盘桓消散,他重新倒回景玥怀中,“世间值得疼到骨子里的东西多着呢,没必要将整颗心都搁在我身上......王爷这么喜欢我,我累的很......”说着头一歪,便睡了过去。
当晚,两人在篝火旁凑合着歇息了一夜。
次日清晨,景玥被一阵咳嗽声吵醒,他垂眼望去,见陆逊缩在自己怀里正捂着唇咳,消瘦的双肩不住颤抖。
他一个激灵瞬间醒了,将人捞在眼前,触手又是冰冷一片,他道:“可是受凉了?”
“嗯,想是昨日在海水里呆的时间有些久。”陆逊咳了几声,摸出帕子擦了擦唇角,昏昏沉沉地将脑袋贴在景玥颈窝,“你真暖和,教我靠一会儿。”
景玥探手一摸,额头滚烫,烧得怀里人面颊酡红,薄唇却泛着灰白颜色。当下他的心便凉了半截,景玥猛地坐起,将手探到陆逊后背给他渡真气过去,“景峻去陆府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为何你的身子现在这么虚弱?”
“他能做什么......他还要仰仗着我杀了你呢,他敢对我做什么......”陆逊烧得有些糊涂,阖着眸子喃喃,细白银牙撞了许久,磕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没事......不会死......”
景玥拧眉,眉间的阴郁渐渐浓得化不开了,他攥紧了陆逊的肩膀,将脸贴到那人冷汗涔涔的额头,高声将躲得远远的张桓唤回来,“去找干姜、附子、甘草!熬成汤端过来!快些!”
张桓不敢磨蹭,也不管荒岛上能不能找到这些药草,只答应了一声,提足便朝郁郁葱葱的树林深处跑去。
他寻遍了整片林子,满眼只有葱绿的高大树木,那三种药草连叶子都没见着,满心焦急之下,张桓挥掌一连劈断了好几棵碗口粗的大树。
林中惊鸟扑簌簌飞起,眼前一片敞亮,张桓无意间抬眼一瞥,只瞧见远处海面上浮着一艘大船,正缓缓朝西边驶去。
顾不了太多,张桓气沉丹田,连声呼救。喊了四五声后,原本向西行的船终于停下,掉头朝荒岛破水驶来。
张桓喜极,忙提足朝景玥飞奔回去。
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大船便在浅海抛了锚,“咯哒哒”一阵响,船上放下厚重的舢舨,一个中年汉子走了下来。
那汉子瞎着一只左眼,头发梳成一缕一缕的麻花辫子,上头绑着几个铃铛,垂在脑袋旁叮铃铃地响,腰间别着一把斧头,脚蹬胡皮靴。
他踩着细沙走至景玥他们身旁,将三人一一打量过去,尔后张口粗声粗气道:“啊拿他瓦你吼金得斯卡!(注)”
张桓:“......”
景玥:“......”
张桓眨了眨眼,只瞧见汉子嘴皮一张一合,但是吐出的话却是一句也听不明白。
那汉子见两人不说话,登时急得跳脚,他“刷”地一下从腰间将斧头掏出来,隔空劈了好几下,尔后又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
景玥听了一两句,隐约捕捉到几个音节,听起来似是东瀛爪哇国的语言,以前在长安他听前来朝贡的使者说过几句,不过当时有译官,他也没太细听。
双方正因为没法交流一筹莫展时,陆逊扶着景玥的臂膀勉力坐了起来,他咳嗽了几声,尔后抬眸看向那汉子,启唇,虚声说了几句爪哇语。
那汉子闻言,脸色稍缓,连连点头,一边比划一边和陆逊交谈。
站在一旁的张桓看得直瞪眼,陆公子怎么什么都会!
陆逊和汉子谈妥,尔后转头看向景玥,指了指汉子道:“他叫山田中村,是东瀛爪哇人,那艘船是他兄长山田信一出海经商的商船,船上载着金红花,要到咱们楚朝辽东长白去卖。他问咱们是干什么的,我说咱们也是商人,船在海上遇到大风暴,沉了,飘落到这个孤岛上。”
说到这,他顿了顿,偏头朝商船看了一眼,问:“要上船么?”
景玥微微蹙眉,他反复摩挲着手上的墨玉扳指,没有给陆逊答复。
陆逊见状,伸手搭在景玥的手背上抓了抓,轻声道:“你担心船上有诈,咱们便不上船,我寻个理由婉拒了那汉子。”
“上船罢,你的风寒不能拖。”景玥摇头,他揽着陆逊的腰将人抱起,稳步朝木船走。
待三人都上了船,舢舨重新阖上,山田中村领着三人走入后舱。
舱内燃着几盏油灯,一名身着玄衣朱裳的俊朗男子端坐在东首席上,未束冠,墨发散着,右眼戴着一块琉璃镜片,金链子垂在胸前,举手投足甚是斯文。
在他的身旁则跪坐着一位容貌昳丽的男子,男子微微低着头,身上罩了件圆领清荷粉衫,朱唇轻抿,模样乖巧可人。
山田中村呜哩哇啦说了一堆,陆逊一边听一边给景玥解释:“东首席上的便是他的兄长——山田信一,旁边跪坐着的是山田信一的伴侣......”
正说着,忽听席上的男子笑道:“相逢即是缘分,三位坐下罢。”
第44章
这话一出,原本听陆逊解释的景玥立刻抬眸朝男子看去,二人目光相汇。山田信一雅然浅笑,他略一颔首,说道:“在下经常出海到楚朝做生意,略微会说一点官话,字句粗鄙,献丑了。”
说罢,他扭头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美人,低声吩咐了几句,美人轻轻点头,细声答应,尔后起身退出了后舱。
不多时,听见一阵脚步声响起,美人去而复返,身后跟着四五位身着白衣的东瀛女仆,女仆手上端着菜肴酒水。
“粗茶淡饭拿不上台面,诸位若不嫌弃,便与小可小酌几杯。”山田信一左手拂袖,右手掌心向上稍微伸出,笑道:“请——”
主人如此盛情邀请,做客人的只能却之不恭。
“有劳费心。”景玥怀里抱着陆逊,不便行礼,只微微欠了欠身子,尔后在山田信一对面的席子上坐下。
他惦记着陆逊,坐下后也不动筷,只抬手探了探陆逊的额头,低声问:“吃些东西么?”
陆逊一口都吃不下,他摇摇头,将脸埋在景玥胸前,闷声道:“你吃罢。”
山田信一忙问:“瞧这样子可是受了风寒?”
景玥点头道:“在海上漂了好些时辰,又淋了雨。”
山田信一听罢,即刻命下人将煎药的炉子端上来,他当着景玥的面取出干姜等药材,尔后放进陶釜里煎着。
不一会儿,苦涩的药香便在后舱漫延开,女仆盛了一碗,景玥抬手接过,再次朝山田信一道谢。
“阁下不必多礼。小可经常出远门做生意,承蒙楚朝百姓照顾,每每念及,总会感激涕零,如今能尽绵薄之力帮助阁下一二,小可甚是欢喜。”山田信一摆摆手,“还未请教三位名姓。”
景玥报上名姓,“张桓,陆文若,丁云。”尔后神色不变地举起汤勺给陆逊小心喂药。
喂了两三勺,深棕的药汤沾在唇边,景玥便撂下勺伸手去拭,也不管旁边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
山田信一见状,朗笑道:“丁公子倒是位至情至性的人!小可向来喜欢结交江湖豪杰,三位若不嫌弃,便赏个脸在船上歇息着吧。听弟弟说三位也去辽东,恰好顺路,小可定将三位送达。”
说罢他扭过头吩咐仆人给三人收拾屋子,见景玥对自己爱答不理,也不恼,微微一笑后便提起筷子自斟自酌。
汤药又苦又烫,陆逊喝了小半碗额头便起了一片亮晶晶的虚汗,他蹙了眉,偏头躲开,“不喝了,太苦。”
“不喝便不喝。”景玥将碗搁在一旁,取了颗饴糖,用手指捏着送到陆逊口中,尔后抱他起身,“我带人回屋歇息。山田先生慢用,丁某失陪了。”
“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山田信一欠身作揖,“小可差遣几位丫鬟服侍三位。”这话说完,便有四名女仆上前引路。
出了后舱来到甲板,从旁侧的舱门进去,里头两排都是小屋,女仆推开其中的三间屋子的木门。
屋子布置十分雅致,就是没有窗户,得整日整夜点着油灯,右手侧放置着一张木床,床帏用银钩勾在两旁。
白衣少女朝景玥做了个万福,“船上不比庄院厢房雅致,请公子们将就着歇息。”
“多谢。”景玥点头,他抬步走进靠近舱门的屋子,尔后回头说道:“你们去罢,这里不用人服侍。”
闻言,四名女仆笑了笑,不再多说,转身走出,顺便将舱门带上了。
景玥将陆逊抱至床榻上,抖开厚厚的被子将人囫囵裹住,自己则褪下鞋袜,在陆逊身边躺下,隔着棉被将人搂在怀里,“才吃了药,焐焐汗,病就见好了。”
陆逊不说话,只睁了眼打量景玥,尔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说道:“你果真和曹孟德一个性子。”
“什么?”景玥没明白,陆逊冷不丁冒出这一句前后不着边的话,弄得他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伸手捏住陆逊的下颌,抬起来,眼睛瞧着因为药汤滋润而泛着薄红的唇,轻声道:“这是烧糊涂了么?尽说些胡话。”
陆逊低头,张口将景玥的手指用牙齿叼着,轻轻磨咬了一会儿,这才笑道:“吕伯奢曾好心收留逃命的曹孟德,曹孟德却因起疑杀了伯奢一家。我瞧着你适才对山田信一甚是冷漠无礼,倒和曹孟德有几分神似。”
景玥听得一乐,他伸手去拧陆逊的脸颊,低声呵斥,眼底却带着笑意,“你从哪里编的这故事?拐着弯儿骂我忘恩负义,瞧我给你个厉害。”说着,右手钻进棉被里去挠陆逊的腰肢。
“哎呦,好王爷,你快饶了我。”陆逊怕痒,忙朝墙里头滚,又被景玥长臂一身揽了回去。
两人在床榻上打闹,直到陆逊喘着气喊累,景玥才收了手。
他从怀中摸出帕子,替陆逊轻轻拭去汗珠,沉默了一会儿道:“海上孤船,手脚功夫都施展不开,你又病着,要是生了什么变故,我怎么护你周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教我怎能不多些疑心?若是不上船,你怎么捱过风寒?如今你的身子变成这样,你教我怎么放心?”
景玥一连说了几句问话,一句一句都发自肺腑,听得陆逊软了眉眼,他抿了抿唇,神情有些怅然:“我身子好着呢,就是那夜的风暴......”
“你莫再遮掩,从淮阳到如今,你我床榻厮磨多少回,你身子怎样我能感觉不出来?”景玥截了他的话头,脸色沉郁了不少,“你不想说景峻对你做了什么,我不逼迫你,等咱们回了长安,我请最好的医师给你瞧,至于景峻......”
话说了一半,便被陆逊抬手打断,唇上的冰凉一丝一缕地传到景玥心底,将心慢慢地绕起揪紧。
陆逊叹口气,他说:“行了,不提他。”一想到楚皇他骨头就隐隐作痛,再有原书中安王景玥和楚皇景峻爱恨纠葛的那一堆事,他只要一琢磨就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