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思浩就站在两老人的身后,看着眼前场景,目中情绪莫测。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只要赵思清一出现,爷奶的注意力,就几乎全部放到了他的身上。
就因为赵思清是长孙?就因为他比自己早出生两年……
半晌后,赵爷爷终于出声了。
“好了,这么多人,在外面像什么样,有什么回去再说,也别让小张再久等了。”
小张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军队出身,既是保镖也是司机。
赵爷爷当初是跟着现在最上面那位,一起下放来J省的某个工厂车间,那位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回京当政。
现在正是百废待兴,急需用人的时候,赵爷爷当初能陪他一起过来,那当然可以说是心腹中的心腹。
现在这张同志,就是上面那位特地派过来,接赵爷爷、赵奶奶上京的。
J省跟赵思清所在的南河村,属于邻省,赵爷爷回京的时候路过,故而,顺便过来一趟,把他家两个大孙子一起接回去。
至于他两儿子,赵思清的父亲母亲都是科学家,研究导弹的,一直就被关在沙漠里没出来;赵思浩的父亲是从政的,早先被下放去了北大荒劳改,不过,现在也已经回京官复原职了。
赵思清带着爷爷奶奶来到自己住的地方,秦文熙刚刚从山上林场下来。
“这是秦文熙,他也是京城人,是我在京大的学弟,我们一起租村里的房子住。”陆秉行对着赵爷爷赵奶奶道。
秦文熙却颇有些尴尬,没想到就这么突兀地见到了赵思清的家人。
嗯,赵思浩不算,他已经从赵思清嘴里听说了,这家伙是个怎样的渣渣。
他略有些拘谨道,“赵爷爷、赵奶奶好?”
赵爷爷赵奶奶对这个斯文好看的少年人,还是很有好感的。
毕竟,真的很好看,又不是只有年轻人,才喜欢漂亮少年、漂亮姑娘,他们老年人也喜欢赏心悦目的啊……
尤其秦文熙还是京大的学生,在这个年代,能上大学,尤其是上京大的,不管是家世还是自身,哪方面都不会太差……
赵爷爷和赵奶奶满意地点点头。
“冯先生那边怎么样?”陆秉行又看向媳妇儿,轻声问道。
秦文熙颇为兴奋,“有电报过来,说冯家和荣家来接他们的人,后日就到。”
“不错。”
陆秉行点点头,不然他们走了,那两老年人,独自也不知道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赵思浩靠在门口,有些不耐烦地道,“清哥,爷爷的时间很紧,你动作快点吧,跟闲人有必要扯那么多?”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虽压低了几分,但难掩不屑。
他赵思浩现在,又是四九城里排行前列的公子哥,藏匿已久的气焰,不自觉便冒了上来。
陆秉行没说话,只冷冷瞥了他一眼,看你嚣张到几时……
赵爷爷也皱了皱眉。
而后,适时地打圆场,难得和蔼问道,“小秦的家里人什么时候来接啊,要不然今日跟我们一道回京,路上有个照应?”陆秉行点点头,跟他计划地一样。
秦文熙看了眼赵思清期待的眼神,倒也态度利落,立刻微笑着点点头,“好,麻烦赵爷爷、赵奶奶了。”
“小秦别客气。”两老人摇摇头,对这温文知礼又洒脱干脆的年轻人,更平添几分好感。
秦文熙一是不想和赵思清分开,二也是因为不会有人来接他的,到时候,还是要自己开证明,再买火车票回去。
这一年里,陆秉行也搞清楚了秦文熙家里的情况。
秦文熙母亲早亡,父亲秦赦不久后娶了继室,又生了一儿一女,秦文熙自幼便跟祖父在一起生活。
秦文熙的爷爷,是海内外享誉盛名的国画大师,亦在古画古籍的修复上,能力卓绝,秦家在琉璃厂,还有间祖传的古玩店,专营文房四宝,也包括售卖古书。
但在这种时候,这样的职业和祖业,那是非常的敏感。
秦文熙的父亲--秦赦,是从政的,相关部门的官员,当初事发时,他为了自保、为了自己的前途,就直接把秦爷爷,把自己的亲生父亲,给举报上去了。
秦爷爷被抓去劳改,不堪虐待与侮辱,不久后,就自尽而亡了。
因为此,秦文熙恨极了秦赦,直接和秦赦断绝了父子关系。
但秦赦却没有因此而放过他,秦赦为了前途,都能做出举报自己父亲的事,更何况是这个从来不亲近的儿子。
国家鼓励号召知青下乡,秦赦既想要出风头再往上爬,又舍不得自己跟继妻的一双儿女,便把注意打到了秦文熙身上。
而且,让考上了京大的长子下乡,岂不是更能表现他的大公无私和进步思想吗?
于是,他就直接给秦文熙报了名。
等秦文熙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相关人员拿著名单来找他了,一切程序都走完了。
听完这件往事,大家也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前些年,子告父、徒告师的事层出不穷,几乎没有道理可讲。
不过,秦文熙的父亲,不是个好东西,这是肯定的。
……
在离开之前,陆秉行又去了林家一趟,把赵家在京城的通讯地址留了下来,叮嘱他们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电报或者写信联系。
对于长孙的做法,赵爷爷没有说什么,在这样的地方,向来不通世事的长孙,能结一份善缘,也算是他的本事。
坐上车的时候,赵爷爷才想起来一件事,颇为凝重的问道,“阿清刚刚提到的冯家和荣家,是……”
陆秉行神色淡然,轻轻颔首,“就是那两家,冯润洲先生和容宴先生,恰好在这边的林场,文熙是冯先生的弟子,对他们平时多有照拂。”
赵爷爷点点头,不由对秦文熙更多看重几分,在出事前,长孙不谙世事,出事后这几年,不管有意无意,倒真是结识了不少人物。
冯家和荣家是军队那边的人,跟赵家原本不是很亲近。
不过,现在看来,这关系倒是颇为亲近。
既然要回京了,赵家也就再度踏上那个波澜诡谲的战场,有些事早早便该要打算起来。
赵思浩不是蠢人,听着爷爷和赵思清的对话,立刻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不由分外懊恼。
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赵思清没想到是那种人,还挺会钻营!
……
小汽车行至半路,即将转弯出狭窄村镇,走上国道时,对面的弯路上,却突然迎面冲上来一辆拖拉机,那迫人的架势,似乎一直在等着这一刻一般。
张同志用尽了全身力气来才脚刹、掌方向盘,希望能偏过,却发现效果微乎其微。
两者距离太近了,村道也太窄了……
而拖拉机上驾驶的人,看了一眼和小汽车的距离方向,则直接利落的翻身跳进了旁边的稻田里。
拖拉机身躯大、速度慢,将路横赌起来,逼得小汽车进退不得,自己却顺利脱身。
陆秉行不由眉头微挑,果然来了……
接着,他暗自拿出一张符,反手贴在身侧的车门上,于是,几秒后,车子在即将翻进稻田时,平稳停了下来。
那辆发了疯的拖拉机则在他们身前一步,先翻进了稻田中。
他转过头看向车里的几人,“没事吧?”
几人都心有余悸地摇摇头,车子适时停了,还好没出什么大意外。
不过,对这开拖拉机的人,却是气得不行,刚刚明明没听见声响,这是故意看着他们撞上来的吗?
那张同志早已冷汗直流,这要是出了事,他万死难辞。
“首长,我下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赵爷爷脸色黑沉地点点头。
陆秉行坐在门边,也顺手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刚刚那个开拖拉机的中年男人,正痛苦地抱着腿,蜷缩在稻田里。
虽然提前有了准备,但从正行驶着的拖拉机上跳下来,还是有皮肉之痛。
更可惜的是,明明算得很好,可最后却只有自己受伤了。
……他偷偷瞄了眼不远处的棉花地,脑海中想着,稍后不知道能不能拿到的报酬,顿时觉得实在背到了极点。
怎么会,这小汽车偏偏就刚好停住了呢?
又看车上下来两个人,全都是个高挺拔,气势惊人。
那中年人顿时脸色微变,也没心思再纠结其他事。
他立刻抬起头,粗糙的脸颊上,鼓着憨厚的笑容,“不好意思啊,这位同志,家里孩子病了,俺们刚刚着急,没注意到转弯有小车,哎没想到咱们这村路上,居然还有小汽车呢,这……这是汽车吧,可真稀罕……”
闻言,张同志的一腔怒气,顿时也消得没剩几分,对于这样贫苦可怜的老乡,他们总是抱有更多的同情。
“行了行了,你没事吧,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闻言,那中年人不喜反忧,他可不想再跟这些人纠缠,待会别给他送进公安局了。
忍着疼痛站起来,摆摆手道,“没事没事,一点事都没有,乡下人摔摔打打的都习惯了,同志太客气了,刚才把你们吓到了,俺们也很不好意思哩……”
张同志点点头,这事大部分责任在对方,他也不会滥做好人,直接道,“那就这样吧,老乡下次注意点。”
“好,好……”
陆秉行抱着双臂,长手长腿的站在路边,听着他们两的沟通,却只轻轻冷笑一声。
张同志和那中年人说话的嗓门并不小,车里的人也都听见了。
本来就已经在这边耽误了不少时间,既然不是故意的,陆爷爷也无意耽搁,便吩咐道,“小张,阿清,咱们继续走吧!”
“是,首长。”小张立马应道。
“好。”
陆秉行也朗声道,余光却暗暗瞥了眼刚刚那中年人,总是有意无意瞄过去的棉花地,嘴角勾起嘲讽的冷笑。
又蠢又毒,不外如是,他倒想看看,接下来要如何收场?……
果然,他们刚上车,张同志正要发动引擎,就看见从棉花地跑出来两个人,是彭蕊和周建军。
彭蕊结结实实地挡在了他们的小汽车前,周建军则是一脸不情不愿,不过眼睛里的光芒,却是显示了他对小汽车的稀罕和新奇。
今天,周建军从外面玩完回家,就看见大嫂鬼鬼祟祟地出了村子,他以为有什么好东西好玩的便,也非要跟上去。
彭蕊起先不愿意,不过周建军就威胁她,如果她不带上自己,他就去告诉大哥和娘亲,彭蕊被这小屁孩气得没法子,最后就带上他了,但警告他不许乱说话乱出声。
然后,周建军就跟彭蕊躲在棉花地里,看着拖拉机要撞一个小汽车。
不过,最后小汽车停住了,拖拉机却翻沟里去了额,哈哈,哈哈……
他还看到赵老师从车里出来了,原来是赵老师的小汽车。
小汽车没掉沟里,于是,他大嫂就疯了,非让他去拦小汽车,还哄他说,回家后给他买好吃的。
当然,这个提议,被周建军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我才不去,你想害死我,你这个坏女人!”
小屁孩每日都跟着赵思清混,在他的口中,听了许许多多关于城里的事,其中就有关于小汽车的,他早知道小汽车很厉害,人被撞一下,就会死的。
而大嫂居然让他去拦汽车,大嫂就是想害死他。
虽然,他也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
不过,最后的最后,大嫂还是自己跑出来拦车了。
见着车外接二连三的动静,赵爷爷、赵奶奶,包括赵思浩都有些不耐烦了。
搞得什么鬼?
赵爷爷黑着脸道,“小张,去问问,这位女同志又是怎么回事?”
张同志叹气,再次打开了车窗。
这回,却是周建军跑得最快,他趴到窗户上,高兴地嚷嚷道,“赵老师,秦老师,这是你们的车车啊!”
秦文熙温和的对他笑笑。
赵奶奶往外看了看,笑着问赵思清道,“这两人,你们认识?”
陆秉行点头,冷声道,“他们都是南河生产队的,这小屁孩叫周建军,是文熙的学生,至于这位女同志……”
他说着说着,声音断在了半途,而后,只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赵思浩。
赵奶奶微眯眼,哪里还不明白。
这位女同志长得白净漂亮,看着就和村里的人不一样,赵思浩又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在村里呆了三年,会觉得寂寞很正常,说不定就跟这位女同志……
她在之前的车间农场,也见过不少这样的案例情景,只是没想到,这事居然也出在了自家。
赵奶奶转头看向赵思浩,问道,“这是你对象?”
赵思浩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没好气道,“刚来的时候在一起过玩玩,不过两年前,我就没再搭理过她了,而且之后,她也已经跟同村的一个乡巴佬结婚了,现在,这谁知道又在作什么妖呢?”
赵奶奶对他嘴里一口一个乡巴佬的用词,十分不满,不过,这会子也没精力纠结这个。
那这女同志,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赵奶奶是见过风雨的人,也从不惮以把人往坏了想,更何况是眼前这么个做事冲动,不计后果的人?
这女同志难不成,是看思浩坐着汽车走,猜他家世不凡,心里又有了其他的想法,又想重新跟思浩在一起了,可是,这不都说她已经结婚生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