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试后,州长官会举办鹿鸣宴,这时,有前途有意向的学生,都会开始积极找到这些地方大员、学政打交道,我是你治下或者是你监考出来的,当然就是你的门生,是你的慧眼识珠,才有了这时的我啊,这时一种很亲密的联系。
当然,就算这次不行,等进京之后,学子们也会开始找那些拐了十几道弯的同姓同宗京官拜访送好处,想要拜师;若这还不行,那就要找那些同籍同乡出来的前辈官员,拜访打点,然后,还是要拜师。
总而言之,就是要拜师,要抱团。
大家都拜都抱,偏你特立独行,这像话吗,能不被排挤吗?
毕竟在朝为官,大家来自天南海北,不知底线,互不了解,自然会先下意识地先亲近同门、同窗、同乡以及同年,而其中,同门是最重要最密切的。
师傅,师傅,师即是父,拜的师傅,即使不能决定你这一生的道路,也至少能决定你前十年的官途走向,而大部分人,为生活所迫,是连这最初的十年都撑不过去的。
一旦朝中六部或者州县地方,有了补缺,陛下让吏部拟定名单,或者让官员们提议人选的时候。
大家懂得,这种从心的社会正常现象,哪个世界都一样,老狐狸们一般不会直接推荐自己的晚生后辈,而是互相推荐故交好友的人,或者他们那一派的人,或者是私下送了好处的人。
毕竟,皇帝陛下日机万里,你不可能指望他记住你一个小小翰林吧!
翰林说是天子门生,但天子的门生年年有,真的不缺你一个啊!
总而言之,不拜师真的很艰难!
陆秉行和许溪陪着师傅师娘用了午饭后,便准备动身回家了。
秦夫子这回难得客气,主动起身走到门边,眼睁睁看着他们走远,只是那表情那眼神,让陆秉行浑身不适,怨念太深了!
人走远后,秦夫子坐回到椅子上,连喝了好几碗茶水,边喝还边愤愤不平道,
“孽徒,哎,这个孽徒,老夫怎么偏偏带出这么个孽徒,一点也不听话!”
师娘关上院门过来,轻笑道,“我昨日,还听道你跟族中叔伯炫耀无疾呢;还有前日跟赵秀才,也是吹嘘不停;大大前日,去茶馆的时候,更是跟所有人都宣扬了一番无疾的优秀,还有……”
“好了好了!”
秦夫子连忙摆手,真是要气死了,徒弟徒媳不可爱就算了,自个的媳妇也这样,老秦的面子就真的这么不值钱吗?
……
陆秉行和许溪并没有立刻回村,而是去了檀香坊一趟。
他们先前把方子出售给了杨家,之后便按照利润拿分成,这次就是去提银子的。
人要出门,必须口袋厚厚,心里才不慌!
走到了檀香坊所在的那条街后,却发现某处居然围了不少衙役,这场景很难得一见。
熏香这类东西,用得基本还是大户人家和风雅书生,所以香铺也大多集中在书市街这边。
书市街遍布高档店铺、书铺,客人多是公子小姐和书生,平日常有衙役来回巡视,治安极好,几乎没有发生过意外。
他们两人好奇地走近了几步。
“寻梦堂……”
看着衙役所在铺子门口挂着的牌匾,陆秉行缓缓念出这三个字,声音里竟带出些莫名的情绪。
41、状元和男妻(十四)
赵田抖着手里的契约,冷笑道, “蒋姑娘, 还是早些离开吧, 我们这边都是粗鲁汉子, 真要动手赶的话,怕不合适啊!”
蒋梦瑶自那日没有看见房契后, 心里就做了最坏的打算,没想竟然成真。
她的指尖狠狠掐在掌心, “你行事这等奸猾恶毒,不择手段,就不怕来日遭报应吗?”
“蒋姑娘真是死鸭子嘴硬, 若要遭报应, 那也是你先遭啊,啊, 不对,你已经开始遭了,现在这还不就是吗?”
一个沙哑的女声响起, 嗓音里还带着些不明不白的疯狂意味。
“李婉,是你!”蒋梦瑶瞪红了眼睛。
“是我,蒋梦瑶。”李婉笑答道。
“你故意设计的,你在报复我是不是, 你好狠毒的心?”
“你说我狠毒?”李婉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笑得弯腰捧腹,笑得鼻涕眼泪齐流。
围观人群,都被她这癫狂姿态吓得后退了几步。
李婉却仿佛完全没有感觉, 最后,利落地抬起手背擦干眼泪,指着蒋梦瑶道,“你活该啊,你活该!”
“你和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毁了我的一辈子,”李婉全部情绪化为一声冷笑,“那就别怪我也利用他,毁了你的一切!”
……
陆秉行看着眼前场景,再加上他刚刚从围观的人群嘴里,断断续续听到了一些东西,隐约明白了一切。
果然跟他预料的一样,只要稍稍逼迫,这两姐弟就会自己作死。
大概就是蒋家宝,被这个李婉姑娘引诱着吸寒食散,欠了这个叫赵田的人一大笔钱,他无钱还账,便偷了家里房契,把这家店铺直接过户给赵田了。
说到李婉,陆秉行也有印象,这就是当初蒋家宝从学堂退学,躲回乡下的原因,他穿越过来之前,蒋家宝惹出的又一桩孽债。
李婉爱香,曾是寻梦堂的忠实客人,对这么年轻便能制出好香的蒋梦瑶,亦是崇拜不已,每次来都要跟她交流几句,两人渐渐熟悉起来。
来得多了,她又有一副清秀相貌,便被蒋家宝盯上了。
某日,蒋家宝安排了家里下人,假借蒋梦瑶的名义,去约李婉出来谈论制香相关事宜。
李婉见确实是寻梦堂常见的下人,便没生疑,准时去了赴约之地。
可谁知,到了之后,见到的却是猥琐的蒋家宝。
她立刻就要离开,却被暴力阻拦。
蒋家宝威胁她不能出声,否则,私会男子的事实扣下来,她的名声就全毁了。
可李婉岂是委曲求全之人,高声呼救。
救是被救下了,但后续却让人万分难以置信。
蒋家宝是读书人,却做出这种骗奸之事,她如何能容忍,直接就要去衙门状告他。
待到升堂作证的时候,蒋梦瑶为了维护蒋家宝,竟撒谎说李婉多次向他打听蒋家宝喜好,还曾透露出想和她真正成为一家人的意思。
蒋家宝当然也说是李婉约得她。
并且前几日李婉送给蒋梦瑶的香囊,也挂在了他的身上,被他说成是李婉特意赠与他的定情信物。
不仅如此,蒋梦瑶更拿捏买通了李家下人,表明李婉确实倾慕蒋家宝已久,此番只是故意上演苦肉计,想生米煮成熟饭,好借机嫁入蒋家。
蒋家有钱,蒋家宝又是读书人,自然是很多人想攀上的高枝,更别说,世道对女子本就更加苛刻,这种事一旦发生,几乎都默认是女子不守规矩。
于是最后,蒋家宝这个作恶者毫发无伤,她却就此毁了一生。
可以想象,李婉心里有多恨啊,她当初那么崇拜蒋梦瑶,那么信任她,口口声声叫她姐姐长姐姐短,却没想到蒋梦瑶居然如此下作,如此冤枉污蔑于她……
……
李婉抬头死死盯着蒋梦瑶,眼中简直如同猝了毒一般。
蒋梦瑶咬咬牙齿,偏过头去,知道跟李婉的仇怨没有缓解余地,干脆不再继续争辩,转身欲走。
赵田突然扬声道,“啊忘了告诉你,你那间城西的宅子,现在也是我的了,包括里面的所有摆设家具!”
蒋梦瑶猛地回过头,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
赵田双手叉腰,“哈哈,说到这个,你还得多谢谢我,你恐怕不知道吧,其实那宅子是最先抵押给我的,但我一直好心没声张,白让你们一家人多住了这么些时间呢?”
蒋梦瑶下嘴唇都咬出了血,好心?
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方便慢慢餐吞食尽蒋家吧?
也怪她愚蠢,那间宅子她本就是打算给家宝的,所以地契是直接交给他保管的,所以自己到现在才知道这一切……
“你们的那些破东西衣服啥的,还有蒋家宝那个废物,都给扔在门口了,你们赶紧去捡走吧,不然明早别被收夜香的扔粪桶里了!”
蒋梦瑶脸色巨变,盯着赵田和李婉的面孔,目光如刀似剑,仿佛要把它们刻在心里。
赵田完全不在乎,李婉却很兴奋,蒋梦瑶越生气越好,生气才代表心痛啊,可就算如此,这又哪里及得上她当初的万一……
……
陆秉行微微挑眉,女人真是奇怪的生物,那么柔弱,又那么坚强。
许溪见顾平安盯着李婉目不转睛,脸颊微鼓,伸手拽了他一下,“回去了,马上天黑。”
陆秉行点点头,反手牵住他,“好。”
把南菱县的一切事情处理完毕后,陆秉行跟许溪就甜甜蜜蜜去舒州城了。
至于蒋家的结局,他早不关心了,反正绝对不会好过的。
走得时候,村里一大半人都到村口来送他们,都知道顾平安是去考举人的,将来说不定还能当大官。
“平安啊,在外好好照顾自己啊,不要想家啊!”
“怎么还叫平安呢,现在是秀才老爷了,叫秀才公,真的是,不懂事!”
说着,那人舔着脸笑起来,“平安啊,我跟你你爹是至交好友,叫名字显得亲近啊,你可不能忘了王叔啊!”
……
“秀才老爷,读书读累了,记得回村啊,婶子们杀鸡给你补啊!”
“是啊是啊,大家都会挂念你的,秀才公,还没出过这么远得门吧?”
“肯定没有,以前都在县城对吧,去府城也就考试几天,这会听说要一年对吧?”
……
陆秉行郁猝。
到底是谁把他离开的消息说出去的,知道这件事的人,村里应该就他们自己和林大夫才对。
人群中的李婶子抹抹眼睛,心想,平安肯定很感动吧,她找了这么多人来送他,这可是她细心观察出来的!
希望平安以后对许小子好点吧,舒州这人生地不熟的,许小子被欺负了,都没人可说的?
哎,不对,他在村子里的时候,被欺负之后,好像也不怎么跟人说话……
哎,算了,不管那么多了!
……
陆秉行和许溪乘船去了舒州后,找当地中人租了个小院子住下。
白天陆秉行去州学上课读书,许溪在家里制香。
晚上陆秉行积极运动,许溪被迫一起运动。
卿卿我我,神仙日子……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一年时间很快过去,此时,州学里的几乎所有老师,在纯学识方面,都已经比不上陆秉行了。
而随着州学里的一次次考核排名,顾无疾这个名字亦越来越响亮,迅速在整个舒州和江南道的读书人中间传开。
八月乡试开考之前,各大赌坊甚至还开了盘,赌他和另外几个大热学子,谁能在此次金陵的乡试中,夺得解元。
江南道十八州府,其中苏州某一学子和他一样,都是连中小三元的,所以他们赔率最低,相差不远。
开考前,陆秉行也带着许溪去赌坊,给自己夺解元的盘押了大半身家,许溪对于他这种自信心爆棚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
虽然顾平安平日里看着不太正常,根本无法正常交流,甚至每天都想锤他三百遍?
但是,他真的很强,很聪明。
……
在州学求学期间,有不少致仕大员和州长官、学政,慧眼识珠,主动要收他为徒,却都被婉拒了。
在这个礼教深重的年代,他傻了才找个人来拘束自己,老师打死弟子,旁人不会多言,学生胆敢反抗老师,却能活活给你喷死。
要是天下老师都跟秦夫子那样不正经,倒还好点,谁也管不着谁,但事实上老古董老学究才是社会主流。
金陵离舒州不远,坐船两三个时辰就能到。
陆秉行和许溪提前五天过去,不过这次王锐没有跟他一起,他自觉积累不够,想要再多等三年。
陆秉行没反对,本来上辈子,他也就是三年后那一届才赴考的。
王锐乃是有大才之人,跟他在一起考了县试、府试、院试,反倒被压制住了光芒。
三年后,他当能按原剧情乡试夺魁,并最终高中状元。
如此一来,南菱县接连考出两个状元,必将成为口耳相传的人杰地灵之处。
……
乡试最终排名时,主考官往往不仅根据文章好坏,还会参考学子们当时的知名度和热度,于是,时常会得选择困难症。
不过这次排名,对于考官们来说,却是出乎意料的轻松,榜首的位置完全毋庸置疑。
曾听闻,顾无疾于五经全部擅长。
但此次策论,主攻《礼》经,全文如行云流水,示例可见博闻强识,遣词用句字字珠玑,论点鞭辟入里,发人深省。
一手好字更不必说,铁画银钩,磅礴大气。
别说顾无疾本身名声响亮,就算他不是大热学子,就凭这文章,诸位考官又岂会舍得,让他名次落于人后啊!
除了某一个老学究考官,点评认为文如其人,顾无疾其人锋芒太盛,自信张扬太过,需得适当打压,以帮其韬光养晦,走得更远。
闻此言,其他几个考官则忍不住暗暗偷笑,这个老前辈往日何其严苛,如今却也只能说出这种话来,可见他对顾无疾是何等的看重与喜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