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卫家三姑娘, 好一个禁军!”太后怒不可遏, 一边说着话,甚至忍不住连连冷笑起来。
自她垂帘听政以来, 何曾被这般打过脸,刚刚才说了禁军出动, 翻不出浪花来,现在就出了这么件事。
陆秉行却没什么反应,喝了口茶, 轻声问道, “杨鹏是在等着收尸吗?”
这话说得百无禁忌。
那跪在殿中的禁军,愣了一瞬, 才俯首作答,“是,统领带人在等火势减下来, 到时方便抬到刑部尸检,先派属下来向皇上和太后请罪。”
陆秉行轻轻叹气,“城门派人去守住了吗,否则就算带回来尸体有何用, 都不知究竟是谁家女儿?”
那禁军愣了一瞬,显然是没想到这茬,“属下……属下……”
太后闻言, 更是勃然大怒,“尔等事前玩忽职守,事后处理亦蠢笨如猪,那卫家火着得如此之巧,你们竟也不做多想,现在谁还不知,堂堂禁军,竟已漏成了个筛子,哀家和皇帝,如何还敢将安危交托给你们这群废物。”
那禁军顿时砰砰直磕头,头破血流,也不敢停下,“属下失职,辜负了皇上和太后的信任,罪该万死。”
太后一拍桌子,厉声喝道,“是该死,可尔等万死,亦难辞其罪!”
“太后息怒。”
这下,殿中其他人也吓得直接跪了下来。
于是,磕头声始终不绝。
好吵,陆秉行揉揉眉头,同时随意地挥了挥手,
“一个个在这干什么,血呼啦差的,碍谁的眼?先滚去殿外候着,等杨鹏回来再说。”
等人全部都退出殿后。
太后却脸色瞬变,欣慰地笑了一声,“皇帝处事不惊,冷静理智,圣明君主之相已显。”
陆秉行抬眸,撇了她一眼,冷冷淡淡道,“母后也学市井人家,自卖自夸。”
这一本正经说笑话的样子,逗得太后脸上笑容更灿烂几分,似乎连先前的不愉快都暂时忘了。
……
安平伯府四周,都是高门大户人家,现遇禁军抓人,各个都把自己家的下人、卫兵借了出来,人多力量大,火势很快熄灭,一顿翻检之后,现场只找到两具尸体。
杨鹏看着烧得焦黑的尸体,满眼寒光。
“给我抬走。”
完全不理会身后的一片啼哭之声。
……
杨鹏跪在冰冷的地面,自知此次就算死罪可免,恐怕活罪难逃。
太后瞪着自家侄儿,语气冰寒,“刚才下面来报,说起了火,具体怎么回事,你再细说?”
杨鹏磕头,“回皇上,回太后,臣刚把旨意传过去,就听见下人喊走水了,等臣冲到内院时,卫家姑娘的院子已经烧得极大,无法靠近,等火彻底熄灭,臣再进去时,只发现了几具尸体。”
陆秉行淡声问道,“火势怎么起的,现在是春日,可不是干燥的冬季?”
“逃出来的丫鬟说,她们正在室内拨碳取暖,顺便说笑,卫三小姐笑过了头手抖,怀里的狐毛披风掉到炉中烧了起来,再加上这时,突然听闻自己成了祸国灾星,她顿时心思大乱,在抢救披风的时候,又把火星子给溅到了门窗和炕上,故才一发不可收拾。”
太后冷笑一声,“丫鬟说?所以最后,屋内着了火,小姐没有被救出来,丫鬟反而逃出来了,真是好忠心耿耿的丫鬟?”
杨鹏满脑袋冷汗,却只能继续把话接下去,“那丫鬟说,卫三姑娘前脚才闻自己是祸国灾星,后脚便见房中突然起火,立刻认为就是自己不详,上天有意示警惩罚,所以拒绝了下人搭救,并且口口声声表示,自己有罪,不想出去害人祸国。”
“卫三小姐……她是有意寻死,想要赎罪。”
陆秉行拨了拨手上的白玉扳指,嘴角勾起冷笑,编故事有一套,两辈子都放火,这个爱好倒没变。
太后微眯凤眼,“好诡异的丫头,哀家对这丫头有所耳闻,平日里听得都是何等聪慧,何等胆气,现如今一听哀家和皇帝召见,就迫不及待赴死,所以,这等粗浅谎言,你竟也信了?”
杨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臣……臣考虑不周,听到着火,便只顾往里冲了……”
“你何止不周,简直愚蠢,就那么直接往人家后院冲,那么多夫人小姐,名声怎么办?”
杨鹏委屈,这火是卫三那丫头放的,她都不在乎自家姐妹的安危和名声,还轮得到他一个皇差在身的外人在乎?
陆秉行问道,“你一见面就直接将这事,告知了卫家吗?”
杨鹏讪讪道,“属下据实说了,那卫家三小姐的母亲是陈氏的嫡女,她态度强硬,陈家家主又是兵部侍郎,统管禁军的日常补给,属下无意得罪上官,却没料到居然会出这种事?”
太后冷笑一声,“哼,不管你说不说,事情的发展都不会有变化,总归,问题总还是出在你们禁军内部!”
杨鹏又“砰砰……”磕了几个响头,“属下立刻回去彻查内贼。”
陆秉行也随之站起,双手背于身后,“母后,朕亲自去一趟禁军驻地,督查内部自查,奸贼敢在朕和母后眼皮子底下玩花招,活腻了!”
闻言,杨鹏脸色苍白至极。
太后点头,“皇帝辛苦了,这小女子是真的很古怪,不知何方势力,为了她,居然还社得直接动了禁军的钉子,既然如此,不将他彻底拔出来,岂不是辜负这一番看重?”
“嗯。”陆秉行点点头,拜年直接大步出去了。
两人都离开后。
慈恩宫的青玉皱起眉头道,“太后娘娘,您觉得陛下说得梦是真的吗?之前在钱太妃娘娘的寿宴上,您不是见过那卫三姑娘一次吗?还对其颇为赞赏,赏了她一件如意。”
太后点点头,“那丫头确实极其的聪明伶俐,会说话会做人,只是,一个14岁的小姑娘,如此妥帖聪慧,细想之下也足够怪异了。”
青玉又道,“娘娘,您或许不知道,卫云萱的亲爹安平伯,他还有一个平妻,其母家姓王,乃是王氏的妹妹。”
太后微微沉吟,“王氏?哪个王氏,冷宫那个?”
青玉神秘的点点头,“正是,也就是咱们圣上的生母。”
太后看了眼青玉,冷笑一声,反问道,“你的意思是说,皇帝搞出这么多事,就是在为他那卑微的姨母,铲除敌手?”
青玉没有说话,但沉默,有时就表达了某种意思。
“他是皇帝,是天下之主,若只是想为地位卑微的姨母,处理一小小小女子,还要编出这样的谎言,动用这样的手段,如果他就是这样的人,这样的君主,到底还有什么,值得你如此忧心的呢?
而如果,他说的确实是实话,这一切确实是先帝的意思,那丫头就是个祸害灾星,那哀家又怎么能不重视呢?”
“奴婢……”青玉瞬时噎住,脸色青白。
“一个小小女子,能帮哀家看清皇帝,不是很值得吗?青玉,你进宫这么久,看事情怎么还真单纯?”
“是,奴婢愚笨。”青玉脸色一肃,匆忙低下头去。
太后瞟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不是愚笨,你是别有用心,你突然这么关心皇帝,哀家以前怎么不知道,呵,承恩公府今日又给了什么好处与你?”
青玉一惊,忙惊慌跪在地上,“奴婢该死,奴婢……”
太后摆摆手,“起来吧,哀家稀罕你这一跪,你母亲从承恩公府陪哀家入宫,二十多年的相伴,情分比旁人贵重百倍,你是她的独女,想要什么哀家不给你,你以后少跟承恩公府那些人私下里来往。”
闻言,青玉眼泪瞬间涂满眼眶,哭诉道,“奴婢不在乎什么好处,承恩公毕竟是太后的娘家,可陛下却不是太后亲子啊!
陛下今日这番作为,不管是立婕妤,还是杀卫姓女子,都是在发出作为帝王的声音,他明显是想独揽大权了,奴婢是怕陛下会……会对太后不孝,就是平常人家,成了亲后,多少儿子也被妻子哄着,疏远了亲娘呢,更何况是皇家?”
太后淡声道,“皇帝自登基以来,从未插手朝政,也未见过任何外界之人,如今却能知晓卫家一个女孩儿的名字,若不是先皇托梦,还能是什么?”
而且今日种种足以说明,皇帝并没有胡言乱语,这姓卫的女子,还真的就是祸害,她居然能从禁军的层层包围中脱逃出去。”
说着,太后竟颇为感慨地叹了一声,“一个女子有这般能力,搅风搅雨,完全不输男子,按理来说吗,哀家本应很是欣赏她,只不过她一旦威胁到江山社稷,威胁到统治,那哀家便容不得她了。”
青玉却完全没领会到她话里的含义,继续磕头陈词,“是,太后深明大义,这卫家姑娘确实不简单,可奴婢还是不相信陛下……毕竟,借着卫家丫头逃脱一事,他现在顺理成章地参与进了禁军的排查,万一陛下趁机除了杨家人,安插自己的人手怎么办,那么,一旦皇上以后起了其他心思,到时,太后的安危还能保证吗?”
闻言,太后突然眨了眨眼,笑了起来,“青玉啊青玉,那你说,哀家应该如何是好呢,哀家的年龄这么大了,总不能自己到处奔波去查探吧?”
青玉抬头,看了自家主子一眼,慢吞吞道,“奴婢……认为,应该让承恩公在一旁协查,再安排更多承恩公府的人手进去禁军,太后铁面无私没错,但也应该更多看重承恩公府几分,多给他们机会?”
太后又问,“多给杨家机会,说得是禁军,还是任何时候啊?”
青玉道,“都……都应该吧!”
太后先是轻笑一声,又慢慢摇了摇头。
而后,直接冷声道,“青玉,没想到你还如此能干呢,这想法一环套一环,让你当个宫婢,是委屈你了,你如此信任和看好承恩公府,哀家现在就下旨,让他们把你接回去吧,你去给他们当个大管家好了!”
青玉面色惊变,连忙抓住太后的裙角,“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您这是什么意思,奴婢……奴婢所言,皆是一片忠心啊!”
“你是忠心,你忠的是承恩公府杨家,而哀家却是慕容家的太后,你居然当着哀家的面,诋毁慕容家的皇帝,谁借你的胆子?”
太后一拍桌子,护甲直接飞出,都未能顾及,显然是震怒到了一定程度。
青玉鼻涕眼泪哭了一脸,“奴婢,奴婢是看太后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最后却一切都归了无能的陛下,奴婢为太后不值啊……”
太后冷笑道,“你好大的脸面,还替哀家不值,你要真替哀家不值,你有本事就去扶哀家登基啊,提什么杨家承恩公府,杨家起来了,能让哀家做女皇帝吗?”
青玉愣住,讷讷道,“女人……女人怎么可以做皇帝?”
“是了是了,女人不能做皇帝,那哪个臭男人登基掌权,对哀家来说,有区别吗?”太后怒极反笑,直接抬脚踹开她,厉声喊道,“来人,立刻将这个贱人,给哀家拖出去!”
青玉似乎觉得自己,突然明白太后在想什么,她震惊至极,连连喊道,“太后……太后,你疯了吗,你居然想……”
太后拿起手边的茶水,狠狠灌了一口。
呵,她就是想又如何,不能想吗,凭什么?
城外,一辆平稳且快速的四架马车上。
萧烨霖抬手关上车窗,勾起嘴角,“看来暂时糊弄过去了,这杨鹏虽忠心,但却头脑简单,一时想不到这上面。”
卫云萱偏过头,看了一眼身边之人,“你怎么还在京城?”
萧烨霖轻笑,“我若不在京城,你今晚可如何是好?”
卫云萱轻摇头,“也不一定就会……”
萧烨霖折扇轻敲掌心,“那你为何要跟我出来?”
卫云萱没有说话。
她相信自己是重生的这件事,应该不可能有人知道,但一向不理政事的皇帝,却突然向她下手,只可能是舒承希的事暴露了?
因为前世经历,她当然知晓舒承希是个男子,而且是个极有手段的人,他男扮女装十几年,却未能有一人识破。
舒承希所在的舒家,名声极好,祖上在鞑靼入侵时,誓死不屈,全族近百人以命殉城。
故而,被天下读书人视为榜样,推崇有加。
就算是大老粗的军武之人,对这般的文人傲骨,也很是尊重。
只不过,想想也知道,那一场战役,能够慷慨赴死的,当然都是舒家族中有识之士,但却仍旧不乏有有苟且偷生下来的,他们自然只是舒家的边缘人物,也是无能胆怯的庸才。
可外界却不知道,先人以鲜血换来的名声和荣光,还是落在了这些苟且偷生者头上。
只不过,假的就是假的,表面风光、空有名声,以至于这些后代之人,明明躺在祖宗的福荫上,却几十年都出不来一个能撑门户的人物,实际上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舒承希是现任舒氏族长的亲侄。
舒承希的父亲是庶子出身,成亲后,便被主脉直接分家出去。
舒家为了一直维持先祖名声,好享受永世爵位,故表面极重规矩,极重儒家伦常,自然也包括极端重视嫡庶名分,在舒家,是任由正室随意欺凌和针对妾侍及庶子的。
其实,舒家不就是贱得慌,真要那么守规矩,每位男子就都只娶一位,岂不是最好?
但他们既要享受永远年轻的美人,又想得到好名声,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所以一切苦果,都让无辜的孩子承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