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茶楼歇脚的时候,正巧遇上了个熟人。说熟其实也不算熟,应该算是认识而已。
桓占轩那样的体型在人群中可是极为惹眼,再加上他见人便带的三分笑更仿佛是个标志一般让人过目不忘。
所以慕远当先看到了对方,也当先打起了招呼,“桓兄。”
桓占轩闻言看过来,见是慕远,脸上的笑意更深,紧走几步过来拱手还礼道:“慕兄。”
两人寒暄了几句,便话入了正题,他们之间,能聊的目前也只有围棋而已。
桓占轩一边喝了口茶,一边问道:“昨日论枰终战慕兄怎么未来?”
慕远道了声惭愧,当中内情自然不方便与人多说,便敷衍道:“不巧有要事在身,没来得及赶回,错过了。”
桓占轩也是惯与人打交道的,听他的说辞便知道不与多说,也便不多问,只是颇带点遗憾地道:“可惜慕兄不在,否则最终结果如何尚未可知。桓某虽向不妄自菲薄,但还有些自知之明,在下不是慕兄的对手。若是慕兄在的话,也不至于让那范世暄如此张狂。”
桓占轩这番话倒也不是虚言,慕远作为此番论枰的一匹黑马,一路过关斩将,其实力已然不需多说。虽然有些棋友会认为慕远每盘棋都只赢那么一点,实力之外,更多的是运气使然。然而如桓占轩这样的高手自然明白,棋盘上是没有那么多的运气的,何况不论对手的实力强弱如何,慕远都能把胜负的差距控制得那么好,恰恰说明了他的游刃有余,深不可测。
范世暄的以一敌三固然霸气十足,桓占轩却也不认为慕远就会逊他一筹。何况,单从情感偏向上来说,桓占轩也是更偏向于慕远的。首先二人有着一路参与论枰的战友情,比之范世暄的横空而来就多了一份倾向;何况相对于范世暄的张扬狂放,显然慕远的谦逊冲淡更得人心。
慕远淡淡笑了笑,“昨日的事我也听说了。未能亲眼所见,亲自参与,确实有些遗憾。”
桓占轩摆摆手,笑道:“那范世暄最后还点名了慕兄你,看来他是也对慕兄有所耳闻。你们二人彼此有心的话,对上应当是迟早的事,到时必是一番龙虎之斗。我想,这江淮的棋友必定都十分期待,只盼到时候你二人不要偷偷藏起来较量才好。”
慕远一笑,“桓兄说笑了。”
桓占轩认真道:“我可不是说笑。范世暄应当还未离开扬州府,他若知道你还在这里,必定会找来。到时候还请慕兄把战局摆到有间棋楼,让我等也好观摩观摩。”
这番话倒是让慕远颇为心动,他确实也很期待与范世暄的对局,想来他就是净空大师曾经跟他说过的“最有天分的二人”中的一个了。净空大师的眼界和棋力毋庸置疑,他所推崇之人必定不凡,能在与慕远对弈数局之后依然表示有人能与之匹敌,那么范世暄就应该有与慕远旗鼓相当的实力。至少在净空大师的眼里看来是这样的。
这样的对手无疑是让人振奋的。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慕远还是第一次这样热血沸腾地期待一场对局。
于是慕远笑了笑,“若有机会的话,自当不负美意。”
桓占轩拍了拍慕远的肩,哈哈笑道:“那便这样说好了。我会知会那些老伙计一声,也让大家都留意留意,若有范世暄的消息,便通知你。对了慕老弟,你近期不会离开扬州吧。”
说话间桓占轩的称呼便亲热起来,慕远也不在意,点点头道:“这段时间会暂留于此。若有需要,可到悦来客栈找我。”
桓占轩连连点头道:“这便好这便好。”
又喝了几口茶,慕远开口道:“不知昨日桓兄与范世暄的对局,盘面如何?”
昨日听到的消息中,只说了范世暄连赢三盘,至于怎么赢的,赢了多少,倒是没有多说。
说到这里,桓占轩眉头有些轻蹙,语气也不再那么轻快,顿了好一会儿才道:“说来惭愧,那三盘我们都是中盘就投子了。”
“哦。”慕远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三盘都是中盘胜,这个范世暄果然不简单。
“对了,慕老弟要不要看一下我们昨天的棋谱?”桓占轩主动道。
“可以吗?”慕远眼睛一亮。
“当然没问题。昨日没让棋谱流传出去,是几个老家伙怕我们三个面子上挂不住。不过慕老弟你不是旁人,也是有眼力的,自然不会如那些庸人般只以胜负下定论。何况,你迟早要与范世暄对上的,先看看他的棋,知己知彼也好。”
说到底,相对于范世暄,桓占轩还是把慕远当做了自己人,也希望他能为此番扬州论枰扳回一些面子。
慕远笑了笑,“那便先谢过桓兄了。”
棋谱都保存在有间棋楼,慕远便跟着桓占轩过去,直接进了棋楼保存棋谱的资料室。桓占轩翻出昨日对局的三幅棋谱,慕远一面看他便一面从旁解说当时对弈的情况。
通过棋谱,慕远仿佛能够看到昨日对局的盛况。
从这三盘棋中,可以初步看出,范世暄的棋,除了“快、准、狠”之外,还有一个“奇”字,每每出人意表。桓占轩更从旁佐证了,范世暄下棋极快,往往他三盘棋都落子了,他们三人还在思索。有些棋手棋感特别好,非常擅长于快棋,范世暄便是这样的人。他的棋不能说全无破绽的,但是他善于补拙;而且他的全局观念很强,不计一时一地的得失,往往失之西隅,补之东隅。到头来,还是他占优。
三幅棋谱看完,慕远长舒一口气,果然有些惊心动魄的感觉。
慕远的眼神极亮,对于与范世暄的对局,他愈发地期待了。
好在,这份期待很快便有了实现的机会。
第48章
等待的日子多少是有些无趣的,于是在天元的请求下,慕远便带着他四处逛逛,随意逛了逛扬州府城,又听说下属城镇江都县的风光不错,便趁着游兴去走了一番。
也许冥冥中自有注定,这一番却让慕远碰到了一直想见却总是错过的人。
江都县的市集虽然不如扬州那般繁华,倒也算得上应有尽有。
主仆二人正站在一个捏糖人的小摊前看得津津有味,摊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但是手艺极好,手指满是褶子却极为灵巧,几下便捏出一个模样,猴子,兔子,鸭子,小鸡,活灵活现,惟妙惟肖。
慕远自小生活在城市里,见多的都是工厂里批量生产的玩具,多精致的都有。然而这样纯手工的玩意儿却是极少见的。饶是算得上见多识广的他,也忍不住驻足一番。
除了慕远二人,边上还围了几个带着孩子的妇人。老人家每捏好一个,孩子们便咯咯笑着伸手去要,哪个孩子拿到了手,母亲便递上去三文钱。
看了一会儿,正准备走开之际,身后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伴随了几句粗鲁的“让开让开”,感觉背后被人推搡了一下,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倾。
遭到粗鲁对待的远不止慕远二人,身边几个妇人也被推得站不住脚,其中一个瘦弱的更是身子一歪,向前跌去,手中抱着的孩子眼看着就要往那几根插着糖人的竹签上扎去。慕远连忙伸手一扶,避免了一场悲剧,那孩子已经被吓得哇哇大哭,妇人也是惊怕有余,眼里含着泪,连连道谢。
天元这才转身怒目而视,那是五六个仆从打扮的男子,簇拥着一个华服青年,一路大摇大摆,丝毫不顾及集市人多,稍有阻挡便大力推搡,也不管别人是否会受伤。众人见他们经过,也是纷纷避让,显然不是第一回 碰上,但总有避让不及的,便遭了秧。
慕远皱眉,天元也忍不住怒道:“这些是什么人,怎么这么霸道!”
摊后的老人家叹息了一声道:“那个是知县家的公子,一向横行霸道惯了。只不过只要不先招惹他,倒也不会刻意与人为难,像这样的事多了,大家忍忍也就是了。”
天元不满道:“这样岂非助长了他嚣张的气焰。”
老人家无奈地道:“那又有什么办法,谁让人家是知县家的公子,平头百姓哪里惹得起。”
正说着话,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喝骂。
原来是有个老妇人提着一篮子鸡蛋避闪不及,被撞翻在地,一篮子鸡蛋全打了不说,老妇人也摔倒在地。那群恶仆却恶人先告状,反说老妇人瞎了眼挡了他们的道,喝骂了几句,提脚便走,丝毫没有赔偿的意思。
“太过分了!”天元义愤填膺,简直恨不得冲上去教训他们几句。
老人家劝道:“小哥切不可冲动。遇到这样的事,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慕远眉头蹙得愈深,低头吩咐道:“天元,拿几两银子,去把那些鸡蛋全买了。”
“嗯。”天元应了一声,虽然心里还是很不爽,但也是莫可奈何的。
谁知此时变故又生,看来看不过眼的远不止他们。
那群恶人没走几步,一个蓝衫青年迎面与他们撞了一下,怀里抱着的白瓷花瓶顿时脱手落下,摔了个粉碎。
蓝衫青年高呼一声:“哎呀哎呀哎呀,我的花瓶,我的花瓶!这可是我的传家之宝啊,爹娘临死前交给我,让我娶媳妇儿用的。如今让你们摔坏了,我可怎么跟我死去的爹娘交代啊!”
在青年的一阵哭天抢地中,几个恶仆面面相觑,从来都只有他们恶人先告状的份儿,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抢先了呢。
他们本不欲理会,可是蓝衫青年牢牢扯住前头两人的袖子,大声道:“怎么!摔坏了别人的东西就想跑?!天下哪儿有这个理,你们得赔我钱。”
两人扬起拳头威胁道:“哪里来的疯子,再不放手信不信爷打你。”
蓝衫青年冷笑一声,丝毫不惧,反而故意伸头过去,“打啊,最好往死里打。否则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要找人来评评理,天下有没有这样的王法,伤了人,砸了东西,还要打要杀的。”
蓝衫青年一边说一边把目光瞟向被几人簇拥着的华服青年,意味深长地道:“这位公子一看就是知书识礼的,总不会想要落下一个纵容仆人行凶的恶名吧。”
华服青年目光有些阴鸷,倒是很沉得住气,冷冷问道:“你要多少?”
蓝衫青年扬眉一笑,伸出一根手指,“不多,就一百两。”
华服青年还未发话,几个恶仆先叫道:“想钱想疯了吧你,就这么一个破花瓶,敢跟我们公子讹一百两。你知不知道我们公子是什么人……”
华服青年冷冷地瞥了说话的仆人一眼,仆人立刻噤声,然后才开口道:“给他五两,我们走。”
那仆人骂骂咧咧地掏出一块银子,抛给蓝衫青年,“算你小子走运,这是公子爷赏你的。”
蓝衫青年也不在意,伸手接住那五两银子,冲着远去的背影故意道:“下次走路小心点,别再撞到什么人了。”
一回头,蓝衫青年敛下一身的张狂,向还坐在地上抹泪的那个老妇人走去,蹲下身,把手中的银子往前一递,柔声道:“老人家,别哭了。这是他们赔你的鸡蛋钱。”
老妇人看到递到眼前的白花花的银子,止住了哭声,摆手道:“不需要这么多不需要这么多,一篮子鸡蛋值不了这么多钱。”
蓝衫青年把银子往老妇人手里一塞,微笑道:“剩下的那些是他们赔的医药钱。您年纪大了,这么一摔恐怕要有不妥,去看看大夫吧。”
老妇人眼泪又掉了下来,感激道:“年轻人,谢谢你。”
“别客气。”蓝衫青年一边说着一边把老妇人扶了起来,直到确定老妇人能自己行走才放了手。
慕远和天元站在不远处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蓝衫青年一番拙劣的表演可不就是典型的碰瓷嘛,不过这瓷倒是碰得大快人心。
天元也“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满脸的赞赏,调侃着道:“公子,看来咱们可以省下这些买鸡蛋的钱了。那位公子可真是好样的!”
慕远也微笑着点点头。
可是两人身后的那个捏糖人的老人家却摇了摇头,叹息道:“那位公子,恐怕惹上大麻烦了。”
“怎么会呢,”天元道:“你们那位知县公子不也没拿他怎么样嘛。”
慕远也问道:“老人家何出此言?”
老人家低声道:“两位是外乡人不知道,我们这位知县公子最是睚眦必报,而且极好面子。这位公子当众让他没了面子,他现在越是不发作,之后的报复便越是厉害。哎……”
慕远与天元对视了一眼,不禁都有些沉重起来。
之后也没了闲逛的心思,主仆二人找了间茶楼坐下歇息。
天元还想着那位老人家的话,有些担心地道:“不知道那位蓝衣公子现在怎么了。那个老人家的话让人好生在意。”
慕远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心里也是有些担心的,便只能道:“但愿他吉人自有天相吧。”
“少爷少爷,”天元突然拉了拉慕远的衣袖,兴奋地道:“你看你看,是那位公子。看来他没有什么事嘛。”
慕远顺势看过去,可不是嘛,那个正走进茶楼的就是那位蓝衫青年,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巧了!不过看他一派闲适轻松的样子,也不像是出了什么事,那可真是太好了。
主仆两人相视一笑,都有些放下心来。
进门之后,蓝衫青年正好就坐在慕远他们侧前方的位置上。大概是感应到有目光注视在身上,蓝衫青年望过来,慕远微微一笑,对他点了点头以示友好,蓝衫青年也笑了笑,抱拳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