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远明白。毕竟围棋说到底不过是一项技艺,更多的不过是因为上位者的喜爱,如今又国泰民安才受到如此的重视,改制影响最多的只有棋士。科举则不同,通过科举选仕,于反对者们来说,才是切身相关的利益。
慕远相信纪谨一定能够解决所有的问题,就如同纪谨相信他的棋力一般。
虽则如此,近几日慕远却总隐隐有一些不安的感觉,好几日都梦到那时在扬州纪谨与他一同被追杀的往事。他把这种不安向纪谨透露了些许,纪谨拉着他的手,向他保证一定会加大护卫的人手,也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
然而这一日,慕远的心里格外地慌乱。不知为何,从走进待诏所开始,就觉得很不安,这种不安,让他心慌意乱,就连对弈都无法让他定下心神。
直到一群大内侍卫突然闯了进来,一个一个对着查看了诸人。查完之后领头的侍卫统领还冷冷地说了一句,今日出入皇城多加注意,除了待诏所最好不要到处走动,若看到形迹可疑之人立刻上报。
慕远心中的不安升到了极点,一把拉住欲离开的侍卫统领,急急问道:“请问这位统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若不知晓缘由,倒叫大家心下难安。”
程时远等人也纷纷点头,一起问了起来。
那统领沉吟了一会儿,还是沉着脸道:“教你们知道也好,可以多加注意防范。陛下在围场遇刺,皇城上下也要加强警戒。”
慕远颤声道:“可有人受伤?”
那统领又是沉默了一下,还是低声道:“陛下无恙,王爷受了伤。”
慕远脸色发白,拉住对方的手紧了紧,声音愈加颤抖地厉害:“哪位……王爷?”
那统领瞥了他一眼,冷冷道:“还能有哪位,当然是信王。”
慕远立刻松手向外跑去,脚下一个踉跄,又狼狈地爬起来继续往外跑。
那统领神色一厉,喝道:“站住,你去哪里?”
程时远不动声色地拦住那统领,连忙解释道:“慕首席大概是担心家人才如此失态,他们家离皇城不远。还望统领体谅。”
那统领也不是不认得慕大国手和程国手,只是被慕远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下,既然有人送了个台阶来,也就顺着下了。
“各位待诏们也都仔细小心着,近几日皇城戒严。”
“是,我们会多加注意的。”
慕远一路跑出皇城,跑向信王府,却在王府门口被拦了下来。
王府门口围了一圈的兵士,除了王府原有的侍卫,还有大内侍卫以及御林军。
慕远被拦了下来,心里却想着:看来没有找错地方,慎之这下定然在王府。
进不了王府,慕远心里很是着急,即便明白自己闯不进去,却还是不愿意放弃。守门的御林军几乎要开始暴力赶人的时候,认得慕远的那位王府将士正好前来换班,见到慕远,也不由得露出了几许的为难。
那将士先让人松开了慕远,走过来低声道:“慕爷,今日不是我不让您进去。只是,王爷未醒,陛下还在里头,我也做不了主。”
慕远一听纪谨未醒,心更揪了起来,也愈发坚决地想要进去。
那将士实在拗不过慕远,又担心拦得狠了王爷醒来会怪罪,只好斟酌了一下道:“要不,慕爷在此稍等,我进去请示一下陛下。”
慕远立刻道:“好,有劳了。”
那将士便吩咐几个王府兵士照顾好慕远,自己又折进了王府。
时间过了不到一刻钟,慕远却觉得有几个世纪那么长,每一息他都在担心着纪谨的伤势如何,煎熬得恨不能以身代之。
出来迎慕远的是墨砚,他领着慕远一面向府内疾走,一面安慰道:“慕爷莫要太过担心,御医说了未伤及性命,只是……”
“只是什么?”慕远急急问道。
墨砚脸色亦是十分苍白,似是想到什么场景眼神抖了抖,咬了咬唇道:“王爷,流了很多血,至今还昏迷着。”
慕远握紧了拳头,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周事情比较多,状态也不是很好,更得少了,希望下周能够多更点儿补回来。
周末的日万还是要努力一下的,今晚先更一点点表示我没忘记,不足的字数明天会继续补足。
大国手也接近尾声了,若是能保持进度,不出意外的话,下月初就能完结。
无论如何,谢谢坚持到现在的你们。
下一个故事也已经在计划中,不会太远,希望还能有你们一路相伴。
第108章 照料
慕远没能第一时间见到纪谨, 而是先见到了守在外屋的薛昶。
年轻的天子不复往日的威仪,面色青白,形容憔悴, 一双眼睛更是通红,见慕远进来, 只是抬了抬下巴, 示意他自便, 然后才哑着声道:“御医还在里头会诊,医正说, 在场之人若太多, 恐气息郁闷,滞浊,不利于伤患。”
慕远点点头,知道陛下这是在向他解释为何不让进去的原因。陛下如此态度,恐怕早就知道自己与慎之的关系。
慕远却并未因此而松下一口气,他从未见过天子如此狼狈的样子,一如他自己,也从未如此狼狈过。
也许是为了分散下自己的注意力,薛昶又问道:“你来得倒快,如何得知消息的?”
慕远平复了一下情绪,才缓缓道:“皇城突然戒严,我略一打听,便赶了过来。”
薛昶想了想道:“这青天白日的,路上遇到的人不少吧,还有那么多的御林军和大内侍卫。只怕你这一来,大家都知道你与慎之关系匪浅了。”
慕远扯了扯嘴角:“我与慎之本就不同一般,没有公之于众只是觉得暂时没有必要, 并不代表害怕让人知晓。”
薛昶总算正眼瞧了他一眼:“你刚刚才当上首席,如今又让人知道你与信王的关系非比寻常,就不怕人说你靠关系才走到这一步。”
慕远轻嗤一声:“这还要多谢陛下,为了首席的擢选举办了这么一场赛事。我是如何走到如今的位置,想必全天下的人都能通过那一局一局的棋局看出来。”
薛昶觉得有些意思:“你不担心自己,也不担心慎之,让人说他有私心?”
慕远道:“普天下皆知,信王从来不是一个徇私的人。何况,即便他真有私心,我也有足够的实力让他的这份私心变得名正言顺。”
薛昶点点头:“你这个人,果真很有意思,难怪慎之对你如此青眼相看。”
慕远顺势便问道:“慎之,他伤得如何?”
薛昶神色黯淡下来,低声道:“他伤在心口处。御医说,若是再偏半寸,恐怕就……这么多年来,这是慎之头一回伤得这般重。”
慕远的心揪成一团,仿佛被人大力揉搓了一番,疼痛难当,说不出话来。
薛昶又看了他一眼:“朕本来要带慎之回宫里疗伤,慎之在临昏迷前,却坚持要回王府。现在想来,他是担心你进不了宫。”
慕远心下愈痛:“慎之知我甚深,知道我得到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赶来。他连这个都替我想到了。”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恰在这时,御医正领着几位御医走了出来。
薛昶和慕远立即迎了上去。
几位御医见到天子正要跪拜,薛昶一把拉住医正的手肘:“不必多礼了,情况如何?”
医正连忙道:“已经上了药,止了血,伤口也已经包扎好,王爷随时可能会醒。”
“还有呢?需要注意什么?”薛昶继续问。
医正道:“王爷虽然出血过多,所幸未伤到要害,不过还需有人时时在一旁照看着,尤其是今夜,也许会发热,挺过去,便无大事了。”
薛昶点点头:“你们几个,也不必回宫了,暂时在王府待着,随时照看着,待慎之大好了,你们再回。”
“臣,遵旨。”
慕远在旁边插了一句:“请问医正,我们可以进去看看了吗?”
医正点点头:“臣再写几副药方,固本培元的,待王爷醒来可用。”
薛昶眼神瞟了一下,墨砚立刻上前道:“医正请随小的来。”
慕远已经迫不及待往里屋走去。
里屋此刻只留一位御医并一个药童在床头照料,率先进来的慕远他们并不相识——新晋慕首席的名号他们倒是听过,只是未见过本人,不由站了起来,露出有些警惕的神色。
直到落后一步进来的薛昶对他们挥挥手,示意先退下,这才松了神色,冲薛昶无声地一拜,便退了出去。
慕远一眼便看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一脸苍白的纪谨,疼痛如蜿蜒藤蔓上的尖刺一般把整颗心割得七零八落,伤痕累累。
慕远从未见过纪谨如此虚弱的样子,他一向都是坚毅果敢,生机勃勃的。
慕远脚下一软,跌跌撞撞地奔到床头的位置,双膝跪在床踏上,俯下/身,抬起一只手,颤了几颤,轻轻落在纪谨紧蹙的眉间,拇指珍惜地轻柔地摩挲着。
也许是感受到了这一份温暖和安抚,纪谨的眉间渐渐松开了些。慕远的手又顺着额头往下,理了理鬓边散乱的发丝,在侧颊处轻轻地抚摸。
身后正想出声说些什么的薛昶蓦然收了声,目瞪口呆地看着慕远一面温柔地抚摸纪谨的颊侧,一面低下头去,轻轻点在了纪谨因为失血而苍白干燥的唇上,角度对得太好,还能清楚地看到慕远伸出舌尖温柔地舔了舔。
薛昶忍不住捂住了眼睛。
慕远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般的情不自禁,那一瞬间,他什么也不记得了,不记得自己身在何处,不记得屋里还有一个大齐的皇帝陛下,眼里只有眼前这个烙刻在心底的人。
慕远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来让对方少一些伤痛,只是本能地安抚。这一吻,不带任何的私/欲,只有温暖。
慕远闭着眼,感受着纪谨的唇从一片荒凉到渐渐回暖,直到感觉眉眼间有一片痒意。
慕远敏锐地睁眼抬头,便看到纪谨纤长的睫毛缓缓抖动,良久,双眸才一点一点挣扎着睁开。刚刚睁开的眼里还没有聚焦,如同稚子一般懵懂纤弱。慕远的心已经欢跃了几个来回。
方才医正说什么来着?王爷随时可能会醒。
笑容挂上嘴角,慕远认认真真地盯着纪谨的眼睛,直到对方的眼里也清清楚楚地印出自己的身影。
四目相对,眼中除了彼此再无其他,仿佛整个世界都是静止的。
薛昶再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含情脉脉的景象,巨大的喜悦已经先一步从心头蹦出。
薛昶忍不住更上前一步,低声叫道:“慎之!”
纪谨总算收回目光,往慕远的身后望去,张了张嘴,无声地吐出“陛下”两个字。
纪谨似乎要挣扎着起身,慕远连忙轻轻按住他的肩头,和薛昶一起将他轻轻扶起一些,在后背垫了个软枕,让他不费力气地斜倚着。
慕远又立刻倒了一杯温水,先点了一些在指尖,印在纪谨干涩的嘴上润了润,然后才一点一点地喂了给他。
纪谨喝得极慢,慕远也喂得极有耐心,薛昶也便看得极有耐心。
一小杯温水咽下,喉间不再干涩难捱,纪谨微微弯起嘴角,望着薛昶低低地缓缓地道:“陛下,可无恙?”
薛昶有些无奈:“我看起来像是有事的样子吗?现在受重伤的是你呀,慎之。”
纪谨却道:“陛下无恙便好。”
薛昶坐在床沿,靠近了一些,有些懊恼地道:“若不是替我挡了一剑,慎之又怎么会受伤?这么多年了,还要你这样护着我,是我太过无用了”
纪谨摇摇头,缓缓道:“就算没有我,陛下也不会有事。可是,我不能冒一丁点险,你如今时天子,不能丝毫有损。”
“可是……”
纪谨用眼神止住他的话,慢慢抬起一只手,薛昶连忙握住,纪谨认真道:“无论是作为臣子,还是兄长,保护你,都是我的职责。”
“慎之……”
纪谨再次打断他:“我没事了。陛下不如好好想一想,究竟是何人,竟如此大胆,胆敢在围场行刺。抓到的那些刺客,要好好审一审,别让他们轻易自裁了。”
薛昶的脸色立刻严肃起来:“这等小事,慎之就不必费心了,我定会查一个水落石出,胆敢参与之人,一个都不会放过,绝不让慎之白伤这一场。我定会让那些胆大包天之人知道,天子一怒,是如何流血漂杵的。慎之好好养伤便是。”最后一句声音轻柔了许多。
“好,”纪谨微微一笑,有些虚弱地,“我便等着,看陛下大显神威。”
过了一会儿,纪谨又道:“陛下也很累了,回宫休息吧。有御医在这里,我不会有事的。”
薛昶有些踌躇,看了看纪谨,又看了看慕远。
慕远立刻道:“我会留在这里,照顾慎之。”
薛昶这才道:“那这段时日,你便留在王府吧,朕会嘱咐待诏所,给你告假。”
薛昶又待了一会儿,直到感觉纪谨有些精神不济了,才告辞离开。
薛昶走的时候,带走了所有的大内侍卫和大部分的御林军,不过还是留了一队御林军在信王府,守卫王府的安全。
待薛昶走后,慕远便扶着纪谨躺下,让他继续休息。
纪谨闭上眼睛,心思却未完全停下,过了一会儿,低声说了一句:“云直怪我吗?”
慕远坐在床头的矮几上,凑近了才听清,听清之后沉默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