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远和纪谨也点点头。
几人便找掌柜的送了一副棋盘棋子来。
一副棋,四个人,绿漪摊开棋盘,有些为难:“谁下?”
慕远忽然道:“要不要玩一些特别的?”
范世暄问道:“云直有何建议?”
慕远一笑:“可试过四手联棋?”
范世暄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可是两人一组,各下一手?”
慕远笑着点点头。
范世暄很有兴趣:“听起来就觉得有意思,我想玩。”
绿漪抿唇一笑:“算我一份。”
纪谨看着慕远,神色从容:“听云直的。”
范世暄道:“如此,云直自然是和信王一边,那我便与绿漪姑娘一起。”
正好,连位置也不用调整。
慕远与范熠猜子,最终范熠获得先手权。
范世暄一边交换棋盒一边道:“咱们按照无座子的规则来吧。云直,如今你们可定了先手方贴目为多少?”
慕远道:“经过两个多月大量对局的计算,目前待诏所将贴目定为五目。并且遵循古制,将白先改为黑先。正月过后,应该就要公示天下了。”
范世暄交换棋盒的手停住,又将黑子棋盒拿了回来:“那边按照这个规则来吧。”
四手联棋,依然是黑白两方,一方一手棋,只不过每一方都有两人,这两人交替落子。
同一方的两人,彼此之间不能交流,只能按照现有的棋路,努力去靠近对方的思维,这就很考验彼此的默契和水平了。
第一手棋,黑子方范世暄落子,右上角小目。
第二手棋,白子方慕远,在对应的位置上,亦是开局小目。
第三手棋,黑子方绿漪,这两个月来,她与范世暄见面对局的机会已经大大超过了曾经和慕远的对局数量,收到改制风潮的影响,他们之间下的也是无座子棋,只是未定贴目的目数,不过大多是时候,他们都没有下到收官,更多的是对开局和中盘的研究,彼此之间尚算有些默契。取消了座子之后,他们目前都喜欢用双小目开局,绿漪也很自然地在右下角下出个错小目。
第四手棋,白子方纪谨。相对于那三位专业棋手日日与棋盘相对,纪谨触碰棋盘的机会要少得多,棋力也是四个人中最低的,唯一能够依仗的便只有与慕远之间的了解与默契。纪谨想了想,下在了星位。闲暇时,他看得最多的是慕远的棋谱,除了陛下之外,慕远也是与他对局最多的人,除了自己以外,他最了解的便是慕远的棋路棋风。
接下来四人按顺序交替落子,棋盘上黑白两色渐渐多了起来。
若是将棋力以胜率做一个量化,范世暄与绿漪相加是要胜于慕远与纪谨之和的,只是,在不能相互交流的联棋中,不能简单地这么算。
范世暄与绿漪的棋风并不相同,甚至不相像。绿漪的棋力逊于范世暄,但是相差的并不算大,于是他们在坚持自己的思路和努力去靠近对方思路的过程中,难免会有一些彼此消耗。
纪谨自然知道单轮棋力自己对上这三人都是没有胜算的,然而此局棋中,他并非一人在战斗。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慕远,更了解慕远的棋。虽然在棋盘上,他达不到慕远的高度,但是可以努力跟上他的思路。一局棋下来,纪谨并没有下出什么特别的好手,甚至在有些地方还有点平庸,不如他平日的水平,然而他的落子一次也没有打乱慕远的棋路,有些地方在慕远的补救之后甚至可以称得上妙招。
此消彼长之下,这一局棋的胜负已经没有太大的悬念。
范世暄再一次心服口服,他看着对面慕远与纪谨相视一笑的默契,若有所思。
如果说在这之前,他还略略有一些不服,也曾想过若是与云直更早相遇的人是自己,这一切是否会有所不同。然而经过这一夜相遇,经过这一盘棋之后,他才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不会有机会。他有信心可以成为云直这一生最好的对手,然而对方才是能与云直相伴一生的人。
在这一局棋中,不仅有默契,有深刻的了解,还有退让与成全。虽然从未与纪谨单独对过一局,但是范熠相信他的棋风绝不是如本局所表现出来的这样,这是他的退让。这份退让又是为了成全这一局棋有着统一的棋路,最终取得优胜。
范世暄神色有些复杂,他看着纪谨,诚恳道:“想不到王爷日理万机,棋力还如此不俗。若有机会的话,想向王爷单独讨教一局。”
纪谨微微一笑:“讨教不敢当。会有机会的。”
收了棋盘,四人又略坐了坐,喝了几盏茶,慕远便准备与纪谨先行一步。
绿漪问道:“先生和王爷这便要回去了么?”
慕远摇摇头,笑道:“想与慎之到之前绿漪姑娘说过的那个灯河去看一看。”
绿漪顿时意会,掩唇笑道:“据说在灯河放灯祈愿的有情人,都能得偿所愿,很灵验呢!”
慕远难得地有些赧然,面上微微泛红:“便如姑娘所说。”
绿漪起身,盈盈一拜,笑道:“那绿漪便提前预祝两位,相携白首,永结同心。”
慕远回礼道:“多谢。”
纪谨忽然道:“到时,还请绿漪姑娘,亦能赏光来喝一杯浊酒。”
绿漪惊讶道:“可以吗?”
纪谨一笑:“当然。本王会着人给姑娘送去一张请柬。”
绿漪眼里泪光闪烁,深深地拜了一拜:“多谢王爷!”
绿漪心里很清楚,有了这张来自信王府的请柬,她便有了安身立命的保障,不仅是白玉楼,便是整个京都,整个大齐,再也没人能够轻辱她。
范熠亦起身道:“云直,我明日便要离京一趟,待你大婚之期,再回来想你讨一杯酒喝。”
慕远笑道:“好,等你回来。”
慕远与纪谨下了楼,还与在阳台上目送他们的两人挥了挥手,直到走出很远,才感觉不到那注视在身上的目光。
纪谨感慨道:“绿漪姑娘如此聪慧体贴,果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奇女子。”
慕远点点头:“只愿她此生都能够平安喜乐,求仁得仁。”
纪谨侧首看他:“云直,真的从未动心过吗?”
慕远停下脚步,认真而严肃地看着纪谨:“慎之是在怀疑我的真心吗?”
纪谨一笑,摇头道:“怎么可能!我只是有些,替她觉得遗憾。”
慕远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这世间的憾事,十之八九。我这一颗心,实在小的很,除了慎之,再装不下其他人。”
一阵夜风吹过,吹起散落的发丝和摇曳的灯火,那映着火光的眼里,炙热而坚定。
纪谨从未如此刻般觉得庆幸,他悄悄握住慕远的手,垂眸低喃:“是我幸运如斯!”
走出一段路后,纪谨状似无意地问道:“在云直心里,范世暄,是怎样的?”
慕远发自内心地笑道:“我与世暄初次见面,便特别投缘,不仅是因为他棋下得好,他这个人也特别有意思。我们初遇的情形,也与慎之说过了吧,想起来便觉得惊险又有趣,那时还多亏慎之留下了凌统领,才让我们免了一场灾。能与世暄成为知至交好友,我很开心。”
纪谨强调了一句:“只是至交好友吗?”
慕远疑惑:“不然呢?还应该有什么吗?”
纪谨忽然笑了一笑:“没什么。只是突然在想,我与陛下这般亲近,云直可会觉得……不满?”
慕远笑道:“怎么会!慎之说过,你与陛下,不仅是君臣,更是兄弟,是家人。我很高兴,陛下能这样维护你。”
纪谨道:“云直,有没有人说过,你这课赤子之心,是多么难得?!”
“有啊。”
“何人?”
“慎之你啊。”
两人停下脚步,相视大笑。
到了灯河处,河面上已经飘满了祈愿的灯船,影影绰绰,既温馨又浪漫。
两人各买了一只小小的灯船,写上祈愿的话,放到了河里,看着灯船慢慢飘远。
伫立在河岸上,纪谨开口道:“云直写了什么?”
慕远道:“祈愿的话,据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那便不要说了。”纪谨道,“不过就算不说,我也知道是什么?”
“是什么?”
纪谨看着他笑:“和我一样的。”
慕远亦笑道:“愿君心似我心!”
才转身,便遇到了刚刚放完河灯的卢子俊与慕羽裳,之后又遇到了不知野到何处的慕鸿,在来时路上接上了言钰,天元与墨砚,街上的灯火已零落了许多,上元节马上就要过去了。
过了正月,紧接着便是二月三月。
而三月底,整个京师最盛大的事情,便莫过于信王与慕首席的大婚了。
第117章 大婚
三月廿七, 冲鼠煞北,宜嫁娶。
天光熹微,整个慕府已是人头攒动, 热闹非常。
慕远亦在这样的喧嚣中睁开了眼睛,入目是既有些熟悉又感觉陌生的帐子。慕远眨了眨眼, 神思渐渐清明, 才记起这是在慕府, 属于他的那个院子的一个偏房。为了这场大婚,他在一个月前, 便搬回了慕府。
慕远起身, 舒展了一下四肢,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外头的喧闹更加清晰地传入耳中。旁边那间正屋便是今夜的婚房,早在定了婚期后便开始布置了,这下应该在做最后的筹备,母亲以及丫鬟婆子们的声音不绝于耳。
慕远默默听了一会儿便拉上了窗,嘴角不觉勾出一抹笑意。
自从上元之后,除了偶尔在皇城中相遇,已经许久未曾见到慎之了,更遑论一起坐下来喝茶论枰。想起赐婚之前能够时时相见的日子,便觉得这段时光分外难熬。并非因为彼此忙得无暇见面,再忙,想见还是凑得出时间的。只是,大家都劝说婚前见面太频不吉,便生生按捺了下来。这样的习俗即便内心深处未必那么当真,也不妨碍人们认真地遵守。不论如何, 过了今日,他们便再也无需分离了。
门外传来敲门声,是天元在问:“老师,起了么?”
慕远扬声应了一句:“起了,进吧。”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天元扬着一张笑脸走进来,身后跟了十多个丫鬟婆子,其中几个手里捧着面盆,毛巾,妆盒,接着是婚服,发冠,衣饰等物,鱼贯而入。
慕远叫这阵仗一惊,往后退了几步。
当先的婆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当头便拜道:“恭喜大公子,贺喜大公子。”
慕远虚虚一扶,客气道:“多谢。”
婆子直起身,笑道:“咱们来伺候大公子上妆换衣。”
慕远赶忙道:“让天元来便好,婆婆姐姐们辛苦了。”
婆子大声道:“那怎么行,小子们懂什么!大公子放心,今日必让你做个神神气气的新郎官。丫头们,动手了。”
“诶。”丫鬟们齐声应了下,咯咯笑了起来,手上的动作倒是不慢。
很快,慕远便被伺候着净了面,刚套上的外衫也被七手八脚扒了下来,起初的不知所措后也只能无奈接受了。这还是慕远生平第一次被这么多女子近身围绕着,手脚都僵硬着不知如何安放,一张俊脸未上妆已经涨了个通红,叫丫鬟们笑得更大声了,就连站在一旁的天元也憋不住满脸的笑意。
一切收拾妥当,丫鬟婆子们都退出去后,慕远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一番折腾,天光已然大亮。
跟着慕夫人进来的慕羽裳看到穿好婚服,收拾妥当的慕远,眼睛顿时一亮,抚掌道:“大哥今日真好看。”
慕夫人也满意地点点头,赞道:“我儿真俊。这么一亮相,不知要迷倒多少闺中女子了。”
慕羽裳眨了眨眼,促狭道:“迷不迷倒其他女子无所谓,只要能迷倒嫂嫂就够了。”
慕远在她额上轻轻一捺,无奈道:“又来贫嘴。”
慕夫人也笑道:“好啦,既然装扮好了,赶紧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准备去迎亲吧,可别叫人家久等。”
“是。”慕远应道。
慕家在京中并无其他亲眷,老家的族人中也没有几个与慕远年龄相近的同辈,是以此番随慕远去接亲的人中,除了慕鸿,便是慕远在待诏所的同僚。但凡关系近一点的都来了,若非人数太多不太妥当,只怕整个待诏所都恨不能倾巢而出。毕竟,能向一位当朝王爷迎亲的,可是前无古人,后,应当也无来者了。
十数个年轻俊彦骑着高头大马,拥着当中一身大红婚服的慕远,神清气爽地一路从城西向位于城中心的信王府而去。沿途的百姓纷纷驻足,甚至还有听到动静特意从别条街赶过来围观的。好在此时天色尚算早,未造成太大的拥堵,一路还算顺利。
信王府亦是张灯结彩,布置得十分喜庆。迎亲的队伍方到门前,便响起了一串爆竹声,好在马匹早叫迎着的下人们牵走了,否则这震天响的爆竹声非将马儿们惊了不可。
踏着满地的红色碎屑进了信王府,转过屏门,迎接他们的便是由凌卫打头的十数位王府私卫,个个身着玄衣,腰挎宝剑,双手交叉橫抱胸前,神情肃穆。
这阵势,霎时让兴高采烈的迎亲队伍唬了一跳,这才想起,时人但凡接亲,总要给新郎官设些考验,努力通过了,方显接亲的诚意。只是,今日来接亲的这些人,若论起棋枰来,个个都是数得出名的好手,可若对上眼前这些武林高手,恐怕没一个有一合之力。今日这一关只怕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