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婚人规格这般高,这媒人自然也不能太低,一般的官媒都够不上资格,便由礼部尚书亲自上了,同时还兼任了这司仪之职。而此刻能留在这堂上观礼的,除了两府至亲外,至少也得是三品以上的官员,余者只能在外头寻个位置听一听动静。
慕远与纪谨携手从堂后走出,精致合体的婚服称着丰神俊朗的两人,仿佛整个厅堂都亮了几分。
两人在堂中站定,时辰正正好。
虞文礼高声念到:“一拜天地!”
两人一起转身,面对堂外尚亮的天光,同时深深一拜。
“二拜天子!”
薛昶受了礼,笑呵呵地伸手一只手往上抬了抬。
“三拜高堂!”
慕府二老激动得微微起身,双手伸出几欲亲自将人扶起。
“夫夫对拜!”
唱完这一句,虞文礼在心底微微松了口气,若不是于礼不合,恨不能直接抬起袖子抹一抹额头。这么多个月来,总算结束了,不容易啊!办完这一场婚礼,虞文礼只觉得今后无论什么样的任务都不在话下了。
慕远与纪谨面对面深深一拜后,直起身望向对方的眼里都满溢着柔情和悦意,从这一刻开始,他们真真正正,名正言顺是一体的了。
开席之后,慕远与纪谨一起在席间待客,这场婚礼没有新娘,自然也没有新人需要回避。至于来贺的女眷自然有慕夫人慕羽裳等女眷招待。
薛昶喝了一巡酒便提前离了,天子亲临自是无上的荣耀,可也难免叫众人拘谨,恐怕君前失仪。
若是一般时候,自然也没有人敢在信王面前放肆,只是今日不同往日,信王既是今日的新人,也只能多放任一些了。更有人想着今日机会难得,这个日子即便过分一些信王也不会怪罪,索性大着胆子向信王敬酒,尤其是军中的那些汉子,本就是海量,喝起酒来豪爽得很。
一人只要敬上一回,即便纪谨酒量不浅,只怕也要招架不住。慕远有心替之,只可惜他本就不擅饮,几杯下肚,便面红耳赤。纪谨轻轻一笑,接过他手中的酒杯,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一饮而尽。
在场大多数人都从未有机会与信王共饮,更不知他酒量深浅。只是这样平易亲和,来者不拒的信王,众人更是头一回见到。便是平日里怵信王到恨不得能躲着走的官吏们这时也壮大了胆子,纷纷上前敬酒。
席间所有的敬酒纪谨都微笑着都接了过来,到后来,谁也数不清信王究竟喝了多少杯,只看他的眼睛越喝越亮,似乎丝毫不见醉意。
一时杯来盏往,宾主尽欢。
散席里,那些军中的汉子几乎都醉倒了,被人搀扶着跌跌撞撞走时,还径直冲着纪谨竖着大拇指,嘴里断断续续地嘟囔:“信王……永远是……这个!”
纪谨但笑不语。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慕远急忙回身走向依旧坐在那里的纪谨。慕远只喝了那几杯酒,之后所有的敬酒都叫纪谨挡下了,就算知道他是海量,从未见他醉过,也免不了担心。
慕远走到安安静静地坐着的纪谨面前,一只手按在他的肩上,微微俯下身,另一只手去握他搭在膝上的手,低低地柔声道:“慎之……”
纪谨缓缓抬起头,似乎是辨认了一番,有些懵懂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渐渐亮如星子,展颜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缓缓叫了一声:“云直!”
慕远蓦然觉得胸口被狠狠撞了一下,整颗心几乎都化了:明明酒意早就散了,怎么忽然就醉了呢?!
终于还是有了些醉意的纪谨乖巧得很,任由慕远紧紧牵着他的手,顺从地跟着他走回房中。
府中的主人还清醒着的,除了慕远,也只剩下作为女眷的慕夫人与慕羽裳了。两人闻讯而来时,只看到慕远拧了巾帕,在给乖乖坐着的纪谨擦面,擦了面之后又给擦了手。纪谨一言不发,只微笑着注视着慕远,让抬头便抬头,让抬手便抬手。
慕夫人低声问道:“这是……醉啦?”
慕远点点头:“大概是吧,敬酒的人太多了。”
慕夫人微微蹙起眉,有些不赞同地:“远儿怎么也不帮着挡一点,喝多了明早该头疼了。”
慕远还未说些什么,纪谨转过身道:“母亲莫怪,云直量浅,是我不让他喝的。”
这话说得极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的,倒是一字一字清晰得很。
慕夫人心中微讶:这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不过,这一声“母亲”倒是叫得慕夫人心里甜甜的,舒爽极了,一瞬间便觉得亲近了许多。原还有些担忧不知家里来了这么个天潢贵胄日后该如何相处,这下倒是放松了许多。何况,自己还未说什么,他便这般维护远儿,甚至还是在醉意朦胧之际,只怕是他们做父母的都尽心不到这份上,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慕夫人便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轻声道:“早先便叫人备下了醒酒汤,为娘这便叫人端过来吧。”
慕远看过来:“有劳母亲了。”
看着纪谨喝下醒酒汤,慕夫人便领着慕羽裳准备离开,临到门边,又回身叮咛了一句:“若是实在身子不适,今夜就莫要折腾了,来日方长。”
话未说明,但该懂的都懂,慕远面上一热,还得含笑应道:“母亲放心,孩儿省得。”
关上房门,慕远深深松了一口气。
他们这场婚礼,本就不同凡俗,省了许多的繁文缛节,然而一日下来,还是颇为劳累的。
望着房中的红烛鸾帐,慕远不禁低低一笑,两世为人,不想头一回当新郎官,便是这样别具一格。再望向房中的那另外一人,心里便涌上一股暖意,感觉原本有些空落落的心已被填满,那些无处安放的也都有了归处。
慕远走过去,站到纪谨身后,轻轻扶着他的肩,解下他的发冠,让他微微仰起头,抵在自己胸前,两根中指对在对方的太阳穴上,轻柔地按摩着。
纪谨舒适地眯起眼,身体都放松了许多。
慕远低下头,盯着对方微微张开的水色潋滟的唇看了好一会儿,终于俯下身去,轻轻含住,辗转吮吸。满腔的酒气清香,混着淡淡的甜味。
稍稍直起身,便看到纪谨已经睁开的双眼,如墨的眸子在他脸上定定地看了半晌,忽然羽睫霎了霎,开口道:“云直,我们还未喝合卺酒呢。”
慕远神色温柔,眼里凝着无限柔情,在他微张的唇上又轻轻点了一下,将他的肩头扶正,走向桌案。
案上有一壶酒,两只玉杯以彩线相连。
慕远握住酒壶的壶柄,神情专注地在两只玉杯中分别注入酒水。
纪谨微微靠在桌旁,单手支颐,有些迷蒙的目光却始终追随着慕远。他的酒量向来很好,已经很多年没有体验过醉酒的感觉,只是今夜实在是喝得有些多了。酒意氤氲,此时他的意识虽是清醒的,然而无论是神情目光,还是行为动作,都有些不受控制,身体亦有些绵软。
直到两只玉杯都注了八分酒,慕远才放下酒壶,一手一只端起酒杯,走回纪谨面前,相对而坐,继而温文一笑,递了一只酒杯过去。
纪谨眸光迷离,嘴角却始终轻扬,慢慢抬起手,去接那杯酒。许是落焦之处有些偏移,那只手在空中来回捞了捞,才触碰到慕远的手指,顺着手指摸下去,在掌心处蹭了蹭,才顺利接过酒杯。
酒杯被接过去后,不长的彩线很快便绷直,慕远被拉得往前凑了凑,两人一时靠得极近。
四目相凝,慕远低低道:“慎之,我们共饮。”许是室内过于寂静,许是氛围实在暧昧,他的声音低沉中带了点喑哑,如暗夜里幽幽淌过的溪流,让人怦然心动。
纪谨不说话,目光纠缠在他身上,杯酒慢慢举至唇边,慕远亦然。
两人几乎是头碰头地喝完了这杯合卺酒。
放下酒杯,慕远用拇指轻柔地抹去纪谨唇边的酒渍。纪谨下意识地舔了舔唇,舌尖擦过慕远的指腹,手指仿佛被烫到一般轻轻一抖。
按捺下眼底深处的潮思,慕远欲起身,手指却叫那惑人而不自知的轻轻勾住了。
纪谨靠了过来,额头抵在慕远颊侧,一只手勾住他的衣领,一只手向后抬高,摸到发髻间,将束发的簪子一点一点抽出。
墨发散落,衬着朱衣白肤,无端昳丽。
纪谨抬头一笑,将慕远的发髻亦弄散,然后挑出各自的一小束发,靠在一起,慢慢打成一个死结。
慕远盯着那双修长白皙的手,以及手指间穿梭的黑发,看着那发结一点一点完成,呼吸逐渐变得沉重起来,心跳更是一下比一下跳得厉害。
明明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动作,却让慕远从身体到灵魂都重了几分。
打完结后,纪谨在彼此被挑出的那两束发上用手指一捻,便断了开来,他将那发结捧在掌心,递到慕远面前,微笑道:“结发同心,白首不离!”
慕远微微抖动的双手握上去,将对方的两只手连同掌心的发结握在一起,放在唇边虔诚地一吻,然后贴在胸口处,望着纪谨,无比诚挚认真地道:“死生契阔,与子偕老!”
发结被收到精制的锦囊里,珍而重之地收好。
夜渐深,除了两道长烛之外,所有的烛火都已止熄。此时屋内的光线不甚明亮,红烛映着红鸾帐,摇曳在人面上的烛火也笼了层暖意。
不知是因这烛火,还是慕远眼中炽热的情意,叫这暖意一熏,纪谨便觉得方才有些消散的醉意又涌了上来。朦胧中便听到慕远带着怜惜的叹息声:“慎之,你醉了。不该让你喝这许多酒。”
纪谨笑着摇摇头,低声地一字一字道:“酒不醉人,”眸光慢慢聚焦于眼前人满是疼惜的面容上,缓缓吐出,“人醉人。”
纪谨说得极慢,眼神也说不上来有多么炽热,然而慕远依旧心旌一荡,从心上到身上都一点一点酥麻起来。
慕远垂下眼眸,按下心猿意马,将人扶至榻上,柔声道:“不若早些歇息吧。”
纪谨握住他欲松自己衣襟的手,眼神渐渐清明,漾开笑意:“良宵,不可辜负!”
慕远眸色渐沉,终于伸手拉下束着帐幔的红绳。
长烛“哔啵”了一声,帐幔便缓缓合上,遮住了满室春光。
作者有话要说: 本想最后一发完结的,还是差一点点,想了想还是先发这一部分吧,最后差个收尾本文就完结了。
这一章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拖得比较久,猛虎落地式谢罪~~~
第118章 完结篇
清晨, 慕远在酣甜的睡梦中醒来。入眼是红色的纱帐,微微侧首,便看到枕边人安静的睡颜。
慕远满目柔情, 内心一片安宁温暖,直到纪谨睫毛抖了抖, 亦睁开了眼睛。
他们并非头一回在同一张床上醒来。在他们还未互通心意前, 就曾同塌而眠, 那时,他们彼此欣赏, 互为知交;后来, 在他们彼此剖白之后,又因为照料重伤的纪谨而同床共枕,甚至还曾擦枪走火,虽然没有做到最后。
而昨夜,是他们的洞房花烛之夜。
彼此的目光纠缠在一起,不约而同想起了昨夜的旖旎春光,心头一烫,感觉身体也随着热了起来。
清晨正是男子一日中精气最足之时,便是只有三分的情动也加持到了七分,两人贴得极近,轻易便感觉到对方身上的变化。如今的他们,自是不需要再压抑什么,相互抵着额头轻轻一吻,便顺从了自己的心意。
守在门外的下人一大早便被吩咐了要热水,瞬间便明白了缘由。听说昨日夜里也叫了两次水,不由在心里感叹了声大少爷和王爷不仅恩爱,精力更好, 至于旁的,那是不敢多想的。
洗漱穿戴好之后,两人先去了正院,见过了慕老爷慕夫人,也让慕鸿慕羽裳拜见过,一家人一起用了朝食。
面对慕老爷和慕夫人,纪谨的态度说不上恭敬,却是十分温和,他心里也很明白,毕竟自己身居高位,即便说一声“下嫁”,两位老人又岂敢真以长辈自居。尚公主尚且是一个“尚”字,何况他一个当权的王爷。仅仅一声“父亲”已叫得慕谦正颇有些战战兢兢,若太过恭敬反倒更让人不自在,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如云直那般即便知道自己的身份也能处之泰然。
反而是面对慕鸿与慕羽裳时更为自然,毕竟是小辈,可亲一些也不打紧,何况曾经在未表明身份前已相处过几次,彼此也算熟悉。
只是这样的日子日后也不会成为日常,两人婚后还是准备长住信王府。纪谨掌管一府事务,自然不能常年不在府中;慕远每日入皇城点卯也是住在近在城门的王府方便,即便不为这一项,如今能够名正言顺地相守,自然没有各自分开的道理。至于会不会因此传出慕远攀附的流言,且不说慕远本就不是在意流言的人,单是这一场婚礼也足以堵住所有的流言,人们也只会说大国手与王爷恩爱而已。
用过朝食之后,慕远与纪谨便进宫面圣谢恩去了。
两人进宫时大朝已散,便由内侍引着径直去了御书房。薛昶早已在御书房等候,待两人谢过恩后,便看了座。
薛昶自是有些好奇纪谨新婚的感受,不过当着慕远的面,也没有多说什么,随口问询了几句,便转了话题。
薛昶道:“如今,扶桑与高丽的使节和棋士都已在来朝的路上,而距离三国联赛也不到三月,云直可有取胜的把握?”
慕远道:“棋局变化难测,未下之前不敢夸下海口。听说扶桑此次出战的棋士除了去岁来访过的藤原哲也王子,还有其师小林雅之与师兄宫本熏,可见哲也王子的棋力在扶桑可排前三。至于高丽,据说这些年来国主崇尚弈道,很是培养了一些棋士,只是毕竟时日尚短,实力上应是不如扶桑,此次大约是叫扶桑怂恿着一起向我大齐挑战,或者也未尝没有一试身手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