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出事儿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白鸥轻轻晃了晃李遇的双肩,“不许躲,你和小姚的话,我都听见了。”
李遇心虚地偷瞄了白鸥一眼,然后大眼睛迅速地在寝殿内扫了一圈。
他想搬小姚出来当救兵,替他圆谎,只是玲珑剔透如小姚,早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地退出殿外,不见了踪影。
焦急地找了一圈无果,他只好恹恹地垂下脑袋,嘟着小嘴死犟着不肯说话。
他的确早就察觉到了江南异象,比临安府尹的折子要早很多。
早在陈琸回朝之前,就曾修书与他汇报过,今年江南的降雨极少;在那时,他就曾经大量翻阅关于江南降雨农耕方面的古籍记录,隐隐觉出有旱灾的征兆。
那时的他还没有想过要瞒着白鸥。
陈琸的书信他每一封都有给白鸥看过,只是白鸥自己惫懒,他看不惯陈琸书信里那股文绉绉又啰嗦的酸腐味儿,每次都让李遇给他讲重点。
而当时李遇的猜测还没有在那些古籍记录中得到明确求证,他便索性暂时隐去了自己怀疑的部分。
紧接着不久,白鸥就出事了,在延年殿前。
从那时起,李遇就不能允许白鸥再与这件事有半分联系,因为痛恨自己的自私与无能牵连了白鸥,所以他连白鸥这个人都不敢见,自然也就把余下的全都瞒住了。
他让白鸥离宫的心思之所以那么坚定,一方面的确是担心太皇太后继续为难白鸥。
可他毕竟已经替白鸥坐实了陈琸私生子、陈家唯一血脉的身份;陈琸刚刚立大功重返朝野,一时半刻间周哲翎也不会太嚣张对白鸥下手。
其实当中的一层原因,便是他知道自己与白鸥努力了这么久,仍是未能彻底扭转江南的局面,他似乎已经看到了一个败局已定的殇宁。
他是皇帝,无论他愿不愿意,从他出生开始,就早已命定,他有不可逃避和推卸的责任——
可是白鸥没有。
白鸥不必为腐朽的殇宁陪葬。
他的白鸥哥哥向往自由,所以即使他注定这一生被束缚,他爱的人也该天高海阔。
不是以为江南的灾情可以瞒得过白鸥的眼睛,只是他没有想到白鸥会这么快知道,更没想过白鸥会为了这个回来。
然而最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这么快就被白鸥毫不留情地当面拆穿——
“临安府尹说他上了折子,我不晓得你看见没,但是在那之前,你就知道了,对不对?”
白鸥的眼神狡黠锐利,他伸手抬起李遇的下巴,霸道地让对方的慌张完全暴露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他就是要看到李遇的一切。
“你那么着急赶我走,甚至不惜找了两个‘戏子’到我跟前儿唱双簧,生怕我不明白自己可以溜了,是吗?”
李遇的慌张在白鸥的霸道面前无所遁形,这不是他熟悉的那个洒脱恣意的白鸥,但仍然是他很喜欢的白鸥哥哥。
他结巴道:“不、不知道……不知道……你、你在说什么……”
“让我再猜猜,你着急赶我走……所以,在我走之前,你就知道江南出事儿了?”白鸥掐着李遇精巧地小下巴,“不对,那会儿才开始春种,如果已经出事儿了,陈琸不会这么快回来的;所以——”
“那个时候,你是猜的。我走了以后,你的猜测逐步得到证实,江南真的出事儿了,所以——”他捏着李遇的下巴轻轻左右晃了晃,像是小小的惩戒,“你没来找我。”
“我……”李遇脸红得不行,感觉心脏就快要从胸口里跳出来了,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他有些气急败坏道:“朕为什么要去找你!是你自己要走的!”
看着小皇帝红着一张小脸,带着点被拆穿了小秘密的“恼羞成怒”,急得换了称呼给自己鼓气的样子——
白鸥都被气笑了。
他松开李遇,后退两步斜靠在身后的案台边,换回了往常吊儿郎当的样子,抄手偏头盯着李遇。
“是你要我走的。”他轻声道。
“腿长在你身上!”李遇说着鼻梁一酸,眼前又是模糊一片,“你、你不走……我、我还能……硬赶你走吗……”
说一千道一万,当初让白鸥走是真心的,现在委屈难过也是真心的。
道理都对,可就是舍不得。
看着小皇帝说着说着又红了眼眶的样子,白鸥一脸无奈。
李遇勾着脑袋也不看他,他只好又上前两步,伸手在李遇耳侧打了个响指;见人被声音吸引抬起头,他就着打响指的姿势,四指握拳,食指伸长点着小皇帝——
“收!”他盯着李遇道:“憋着。”
“我不!”李遇终于又一头扎进白鸥怀里,哭出了声。
所有复杂的情绪,委屈,成全,担忧,不舍,都在这一刻被释放。
那些孤独,那些压抑,那些恐惧,那些难以成眠的夜晚,那些不可言说的爱意,在这一刻都汇聚成了一句话——
“白鸥哥哥……你抱抱遇儿……”他抽泣道:“你抱抱我。”
作者有话要说:有甜到吗!大声告诉我,这个相逢你们满不满意!!!(反正我满意了orz...)
下一章开启本书的第二卷 ,12点二更,希望大家继续支持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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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他又哭了!
不知道在白鸥的怀里赖了多久,直到听见对方压着声音轻轻地咳了两声,李遇才恍惚间想起白鸥皲裂破口,结着血茄的下唇。
他吓得从白鸥怀里一下弹起来,心里骂了自己一百遍,怪自己太粗心,连忙紧张地扑到书案边。
“水、水……水呢!”
白鸥看着小皇帝慌乱的动作,嘴里还振振有词地嘀咕着什么,一头雾水。
“你要喝水?”他疑惑道:“书案上哪里会有水?”
“……对、对!”
李遇点着头立马回身扑到殿前的圆桌上,慌乱间刚碰到茶壶就把水给打翻了。
他连忙扶起茶壶,颤抖着把里面还剩下的小半壶凉茶倒在杯子里,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走到白鸥跟前——
他举着那只骨瓷的茶盏,“喝、喝水……”
大眼睛里心疼又委屈。
白鸥这才明白过来小皇帝的意思,他心里一软。
可他太迟钝了,也不知自己这时候应该说些什么。
“没、没事,我……”他尴尬地清了清嗓,“不渴……”
李遇收回举在面前的茶杯,双手捧在胸前,真的是懊恼极了。
他过得再怎么不如意,好坏也还是个皇帝,从来都是别人侍候他;就算七岁以前的日子再怎么清苦,苏嬷嬷也尽可能的照顾着他——
他没有做过侍候人的功夫。
他一面生气自己笨手笨脚,端茶递水的功夫都做不好,一面又生气自己粗心大意,只顾着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里,完全忘了白鸥的状态看着……
真的不太好。
他心疼坏了,想着想着……
豆大的泪珠子就往茶杯里掉。
白鸥本来是木头一块,刚刚算是有点开了窍,可连自己的心意都还弄不明白,更是弄不懂李遇现在心里那点弯弯绕,他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赶紧又打了个响指,他轻轻点了点李遇的小脑袋,“收!”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略带沙哑的嗓音正好戳着李遇心里柔软的神经。
小皇帝哭得更厉害了。
“小姚……”李遇捧着手心里早就没有了温度的凉茶,突然反应过来,他小声嘀咕着:“我该教小姚重新沏壶新茶……
“小姚——”
他刚开口要唤小姚进来,后面的话却被白鸥挡住了。
他只觉得自己脸上烫得像是要着火了。
白鸥竖起一根手指抵在李遇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
这么老半天,他才终于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他拽起李遇的腕子,让他端着茶杯松动到自己嘴边,就着李遇的手,他喝了两口杯子里和进了眼泪的凉茶。
“竹叶青,是好茶。”他对李遇弯了个笑,舔了舔唇边残留的那点血迹,“没关系的,过几天就会好。”
“啪”的一声,白玉一般的骨瓷茶杯从李遇的手中跌落,掉在地上,摔得粉粉碎。
方才白鸥指尖的温度还留在他的唇边,现在白鸥就捏着他的腕子,他没有再扑进白鸥怀里,只是很认真地望着白鸥,突然就像个孩子似的大哭出声——
“……对不起!”
看着伤心极了。
白鸥长叹一声,蹙紧了眉头。
虽然以前也没有过什么经验,但自己哄人的功夫……
真的这么糟糕吗?
为什么小皇帝总是被他越哄越哭?
他对着眼前掉泪的小美人儿完全无计可施。
也不敢抱紧怀里哄,因为每次李遇在自己怀里都哭得很厉害……
还好有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为两人的“狼狈”收了场。
“陛下——”小姚的声音很轻,“是奴才。”
白鸥尴尬地松开李遇的手,李遇也紧张地止住哭声,他伸手胡乱地抹了把泪,强装镇定道:“进、进来。”
“御厨房新制的酸梅汤,加了碎冰,最是消暑。”小姚将一个白玉似的小瓷碗放在圆桌上,“大人可以浅浅地饮一些。”
他说罢便行礼要退下,“奴才再去装上一壶,稍后大人走时可以带回去。”
小姚的话算是提醒了白鸥现在的处境。
他来前丑时都过了,这一阵折腾也不知过了多久,待会就该天亮了,可正事一点都还没来得及说。
好在有小姚的打断,小皇帝也没再哭了。
白鸥觉得自己是在外面浪了这两个月都闲得糊涂了——
天亮前,他还是得走的。
不想李遇再担心,他捧起面前瓷碗里的酸梅汤,仰起脖子便一饮而尽,“临安府尹说他已经向朝廷递了折子,周哲翎让你瞧见了吗?”
李遇点了点头。
“灾情如何,你都知道了?受灾的不止临安一地,对不对?”白鸥接着问道。
李遇还是点头。
果不其然,旱灾从来就不会小范围波及,情势不容乐观。
“朝廷拿不出赈灾的银子和粮食了,所以——”他看着李遇恹恹地垂着脑袋,“你愁得睡不着觉,还逼着小姚给你加了药量?”
人都折腾瘦了。
这会李遇倒是摇了摇头。
“银子、粮食我都已经筹下了。”李遇背过身去的动作里暴露着他的窘迫,他小声道:“你就别管了。”
他真的不想再让白鸥插手任何事了。
白鸥回来了,就是最好的……
他不能再让白鸥有任何危险。
“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朝廷的国库里还有多少钱,粮仓里有多少米,白鸥心里门儿清;要不是真的没钱没粮,之前江南的事不至于难成那样。
他伸手板过李遇的双肩,强行让人回过头来看着自己。
和刚才一样,他俯身低头,认真地盯着李遇:“不准再对我撒谎。”
“我没有——”白鸥一点点的小霸道里像是带着点威胁,李遇连忙否定,接着马上又没了底气,“我……用你之前、之前教的法子……骗、骗到了银子和粮食……”
自己什么时候把人教坏的?
白鸥有点想不起来了。
“就、就是你之前说的,你说、说让我拿、拿盖了玉玺的欠条去骗……”李遇结结巴巴地改口,“不是,是去借钱……”
“你之后也提过两次……”他怯怯道:“你说这叫……国债……”
白鸥恍然大悟,之前担心江南的事不够钱,他是和李遇提过两嘴,不过这事儿他都忘了,没想到李遇还记得。
不止记得,还用得挺溜!
“江南前年水患,今年旱灾,就算是贵族大老爷荷包也跟着瘪了不少。”他敏锐道:“你找谁借的。”
李遇认真地盯着白鸥,“江宁。”
聪明!
白鸥心里没有吝啬对李遇的一点赞美,可嘴上仍是认真地地分析着:“周哲翎会让你如愿?”
“江南的事儿一件接一件,她要各方弹压已是自顾不暇,正愁着没钱安抚江南的士族,巴不得我能变出银子。”既然瞒不住了,李遇说起自己的分内事便是头条不紊,滔滔不绝,完全把方才的狼狈和慌乱抛在脑后。
白鸥看着面前的小哭包,突然就又变回了那个延年殿前睿智霸气的少年帝王。
就怕李遇还有事瞒着自己,他穷追不舍道:“既然江南的士族已经不安分了,周哲翎就任由你胡闹?就不怕江宁的士族阶层也生变吗?”
“不会。”李遇肯定道,目光炯炯盯着白鸥的眼睛,“之前在江南借银子修水渠和筒车,朕承诺会以土地归还,文书盖着玉玺发出去,江宁城的贵族老爷们只能看着,眼睛红得都要滴血了。”
“这次朕再承诺江南之危只要可解,就仿效临安等地修渠、垦荒的方式在江宁城外开辟新地,用以抵偿钱粮——”
“土地,就是会生金蛋的母鸡,他们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