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李遇纤长的羽睫落下,轻声重复道:“他很好。”
“那……”
那为何白大人没有一道回来?
瞧着皇帝眼底的落寞,这一句小姚终于还是问不出口。
私心里,他希望白鸥能回来,毕竟有白鸥在的这一年多里,他在皇帝脸上瞧见的笑容,比之前十年加起来还要多。
可细想下来,他又觉得白鸥走了也好。
就算没有拦在前路的周哲翎和世家党羽,皇帝与将军,横竖总是难有结果。
陷得越深,想抽身就越痛。
待城府衙的主厢房,一时陷入一种吃人的寂静,像是要拉着所有人共沉沦;直到殿外传来下人的通报。
待城驻军里的两千御林军禁卫在待城府衙外集结,护卫圣驾离待城返回江宁。
李遇不用去看也知道,是当初他让白鸥带出江宁的那一批人。
是他的白鸥哥哥要送他走了。
“吩咐下去——”李遇起身,“明日打点整备,后日御驾回銮。”
“陛下——”小姚诧异道,“这么急吗?会不会太赶了?”
李遇没有答话。
多留哪怕一刻,他都怕自己会反悔,会抛下一切去随了白鸥。
“可是白大人不在,我们若也急急地走了,那……”小姚担忧道:“待城驻军……”
只恐届时军权旁落,竹篮打水一场空。
“陈安和陈邦都在待城,也没传书来说要走。”李遇肯定道:“不会出乱子的。”
与其说他相信陈安或陈邦,不如说他笃信,即使白鸥离开,也断然不会留下一个收拾不了的烂摊子给他。
从很早很早开始,他对白鸥的信任就毫无来由,也不容反驳。
“去传厨房烧些热水来罢,朕乏了——”他说着往屏风后面去,“要沐浴歇下。”
皇帝的吩咐自是没人敢怠慢的,热水很快满上浴桶,李遇摒退了众人。
小姚侍候皇帝十几年,这是第一次,连他都不让留在身边。
李遇独自浸在浴桶里,暖热的清水就像是白鸥的怀抱,温柔地拥着他。
冰凉的指尖划过锁骨边重重叠叠地红痕,方才隐忍的眼泪终于还是落进了热水里。
*****
待城驻军的将领多由那支白鸥从江宁带出来的禁卫军组成,但有了这半年的训练和一场实战的历练,大批低阶军官迅速成长,即使没有了那两千人,也运转如常。
白鸥回到营地,迅速接过陈安手中的名单,根据战前的承诺,按军功擢升驻军将领,补上禁卫军撤出后的空缺,也算是兑现了战前与众将士的约定。
他大笔一挥,盖着神武大将军的印鉴的文书至上而下传到每个人的手中。
就在这时,待城府衙的消息也传到了营地内。
“陛下这么急着回去?”白鸥诧异道。
“小姚已经在府衙了,朝中不太平,太皇太后又病着,全靠义父一人支撑。”陈安谨慎道:“想必陛下都听说了。”
从那个乌金跌落的谷底一吻,白鸥就知道,他再也不逃不掉了。
即便天涯海角,他逃得过李遇的执着热烈,也逃不开自己的心。
或许没有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行为在心底最后的犹豫里有些失常,但在这一刻,选择终于赤/裸/裸地摆在面前——
天地间最自由的鸥鸟也为爱收起了翅膀。
“你去吩咐四苟,在不破坏待城现有情报网络的前提下,挑些精明会来事儿的人出来。”白鸥吩咐道:“再让陈邦挑出一批身手好,毛病少的人来给我。”
“尽快。”
“将军这是要做什么?”陈安不解道。
“今晚就把这些人集合起来,你明日好好给他们教教规矩。”白鸥说着起身,“后天,随我一同护送御驾返回江宁。”
*****
两日后。
待城大胜,御辇风光回朝,接受万民朝拜。
这不是李遇喜欢的场面,但殇宁需要这样一场振奋人心的庆典。
迎着初升的曙光,他别过头去,拭去眼角的一滴泪。
我又看到了朝阳,可是我看不见你。
于是眼泪就掉了下来。
但他很快强打精神,一路随着御辇向城外驶去,只是仍然没能在人群中寻到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身影;一出城,整个人便恹恹地泄了气,躲进马车里。
车队一行刚整肃上路,身后却传来另一队浑厚整齐的马蹄声,显然比御驾一行的规模更甚。
随着车夫“吁——”的一声长呼,马车悠悠地停下,小姚打开车帘,李遇瞬间热泪盈眶。
白鸥换上了那一身英武不凡的紫金铠甲,在马车前跪下,行了一个标准的武将之礼——
“臣——”
“御林军神武大将军,白鸥,携待城驻军一部,护送陛下,御驾回銮。”
那日在白鸥离宫时,李遇就曾同小姚说过,白鸥穿上这一身,一定是英俊极了。
当日不能看上一眼,他遗憾了好久,今日总算是瞧见了。
真好看。
“你……”千言万语梗在他的喉间,让他哽咽,也让他颤抖,但最后滑出唇边的只有一句,“想好了?”
这一次回去,可能再也不能回头了。
白鸥保持着行礼的动作,抬头望向他的皇帝陛下,他的爱人——
“我涉万川而来,天下、自由,不及一个你。”
天空没有留下翅膀的痕迹,但我已经飞过。
这一刻,就算是最自由的风,也会有来路,终有归途。
爱是恒久忍耐,是包容——
也是成全。
他们为彼此饯行。
作者有话要说:就要回去辣!
网吧更新day2,尽量早了..电脑也没有时间去修,我太难了...
天空没有留下翅膀的痕迹,但我已经飞过。——泰戈尔《飞鸟集》
山陬海澨(shān zōu hǎi shi):山隅和海边。泛指荒远的地方。
九垓八埏(jiǔ gāi bā yan ):垓:通“陔”,重,层;九垓:即九重天,天之极高处;埏:边际;八埏:指边际远之地。指天地的终极之处,即天涯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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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又分开了?
皇帝仪仗,禁卫数千人随行,这一路,自然赶不上李遇来前纵马奔命的速度,全程走了半月有余。
驿道途中的驿站,驿道两旁的密林,甚至是御驾的马车里,都撒满了隐秘的缠绵,是一种教人上瘾的禁忌。
李遇一边着迷,一边弄不懂,为何他的白鸥哥哥越来越凶了。
一直到御驾终于进了江宁城。
白鸥又换回了那身紫金战甲,走在御驾之前开道,胯/下纯血的北胤良驹威势凛凛,而马背上的神武将军仪表堂堂。
全城同庆,万人空巷,山呼万岁,齐贺待城大胜。
李遇已经换乘御辇,接受万民朝拜,低头间露了一抹不易察的浅笑,同跪在一旁的小姚道:“看见了吗?我说他穿这身行头一定神奇极了。”
他说话时,眉眼里净是少年的骄傲。
小姚也低头欣慰地笑笑,只轻声道:“陛下说的是。”
御驾徐行,绕城接近半日才行至皇宫门前,正门大开之时,李遇已经换回马车,方才明白过来这一路他的白鸥哥哥为何越来越凶。
白鸥引着胯/下骏马悄悄来到马车边,低头道:“我先走了。”
李遇急忙掀开车帘,焦急道:“你去哪?”
“回陈府啊——”白鸥露了个笑,说话间已经勒紧手中缰绳,掉转马头,“还能去哪。”
皇帝与将军,恐怕日后都会像牛郎与织女一样,以朝堂,为鹊桥。
小姚谨慎地偷瞄着面前的皇帝,深怕陛下整个人又泄了气,却不想李遇一路回宫,脸色未变,连眼神都分外坚定。
回宫的时辰就已经不早了,一套繁文缛节折腾下来,待屏退众人,已是亥时将过,李遇才有时间同小姚说上两句话。
“待城带回来的人呢?”他一边由小姚侍候着更衣,一边问道。
“白大人都安排好了,在城外安了营。”小姚恭恭敬敬地答着,手边没停,“白大人还说了,陛下若是用得上,可随意差遣。”
“不回待城去了?”李遇转身诧异道。
“待城那边白大人也安排妥当了。”小姚点头道:“说是这批人专门挑出来,还特特意让小陈大人教了规矩,就是送到江宁为陛下鞍前马后的。”李遇闻言低头藏了笑意,接着问道:“那批禁卫呢?”
“都回了禁卫营。”小姚答道:“明日就可复原职当差。”
“都暴露了,还遮遮掩掩做什么,复原职也做不了原来的事儿,太皇太后那边儿盯着呢,一个都不会放过。”
小姚听着李遇这话立马心中一紧。
陈琸能安插进禁卫营的得力人手,这两千人几乎是全部了,若是就这么“全军覆没”,那日后再要打探朝中诸事,岂非难上加难。
他小心翼翼地抬眼观察着皇帝的脸色,李遇倒是面色如常,不疾不徐道:“明儿直接去禁卫营替朕传话儿,把门外那些碍眼的玩意儿都换掉,他们也别复原职了,直接上广明宫报道。”
“陛下……”小姚惊得眼神都打哆嗦,“您这是要做什么啊?”
李遇出宫时是与周哲翎撕破了脸,最后的底牌也摊了,小姚猜到皇帝回宫定会有所动作,但怎么也想不到伏低做小十年有余的皇帝,这一步会跨得这样大。
“他们在待城都是有军功在身的,就算是朕论功行赏调他们来御前。”李遇有条不紊地解释着,眼神笃定,他的白鸥哥哥,给足了他底气,“待城新胜,几场大典后,万民振奋,群臣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置喙。”
“横竖他们回去也做不了原来的事儿了,别浪费了。”
“可是……”小姚心中仍有疑虑,“皇后太后那边……会答应吗?”
“她顾得上吗?”李遇勾唇一笑,“今日朕回宫,她既没有来也没有传朕去延年殿,只让周慕云来说了一圈场面话——”
“殇宁的太皇太后,病得不轻。”他说着拍拍小姚地肩膀,像是安慰,“她这是怕朕瞧出来。”
“就算是这样……”小姚担忧道:“陛下这才刚回宫,甚至还来不及同陈阁老同个气儿,一定要这么急着同太皇太后唱对台吗?”
“头前儿既然撕破了脸,朕再怎么装,也没用了;只许他周哲翎三番四次试探朕,朕就不能试探她一二吗?”李遇突然咬牙道:“朕七岁登基,小姚,十二年了,朕忍了十二年,真的很急吗?”
“可是朕真的很急啊……”他说着突然低头浅笑,喃喃似自语,“朕还急着,接朕的‘皇后’回宫呢。”
对着小姚震惊的眼神,他小声在小姚耳边又小声言语了几句,最后小姚几乎要站不住,还被李遇扶了一把。
“去办罢。”李遇说完,转身往屏风后的浴桶去,“朕自己沐浴完便歇下了。”
小姚惊得在外间愣了半晌,听到屏风后传来的水声才回过神来。
这一路上皇帝都再也不要任何人侍候沐浴,他也慢慢习惯了,正要退出寝殿才听见里间的皇帝又吩咐了一句——
“禁卫军的小间,你得空还是去收拾收拾。”李遇言罢又补充道:“你亲自去。”
不管怎么说,那也是白鸥来到江宁后的第一个“家”,也许有人想回“娘家”看看呢。
他想着,手指轻抚过胸口的红痕,泡在热水里傻傻地笑。
*****
打从去年出征开始,白鸥就没有再睡过一个安稳觉。
他要忧心那支一塌糊涂的待城驻军,还要忧心远在天边的心上人睡得好不好;好不容易队伍成了,仗打赢了,美人也在怀了——
他与李遇孤身在外时,怀里的人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皇帝,他得绷着一根神经将人护着;回程途中安全倒是不用他操心了,可到底在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抵死缠绵……
好不容易回到江宁,虽然是宿在陈府,但也是好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他睡到日上三竿也没醒,直到陈府的下人来唤。
他与陈琸只是一对名义上的父子,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他就是上房揭瓦,陈琸当也不会派人来过问。
莫不是小皇帝离开他的眼皮子刚一晚就出事了?
隔着一道房门,他一个翻身坐起,警惕地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宫里传旨的内侍大人已经在外院正厅等公子两个时辰了……”门外的声音为难道:“现下午膳的时辰都过了,内侍大人一直等着,说不让吵醒公子,又不肯用一顿便饭;老爷也是着实为难,才差小的来瞧公子一眼。”
白鸥闻言蹙起了眉头。
宫中内侍出来传旨,莫说是吃顿便饭,收打赏也是不手软的,这个内侍这么规矩,莫不是——
小姚?
他立刻跳下床榻,草草更衣梳洗后随陈府的下人去到了外院的前厅。
“传陛下口谕——”
小姚瞧见白鸥长腿跨进大厅门槛,立刻起身宣旨。
“羽林军神武大将军白鸥,亲率驻军,大败北胤敌寇于待城,于社稷有功,于万民有恩。朕感其丹心,为嘉其骁勇,特传白将军入广明宫,领朕封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