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战斗主力本也大部分都留在待城,他走时只点上了十几个身手好的,便匆匆上路。
现下他手上这只小队无论从浑水摸鱼、打探消息的本事,还是从对待城的熟悉程度来说,都远远不及之前四苟带着的那波人,连待城附近的都靠不过去。
好在之前跟李遇从峡谷走出后在外面游荡过一段时日,当时因着担心小美人儿的安全,他仔细研究过庸城附近的地形,现在正好带着人猫进野外山林,秘密潜进待城附近。
离开江宁之前,为了李遇的计划,待城驻军的军服有一件算一件,白鸥全都给李遇留下了;路上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一行人都扮作普上路的百姓,现在既然都要进山了,干脆将衣服撕吧撕吧,再抹画脸,直接演起了山匪。
他手下的待城驻军,出了名的一群军痞,现在简直本色出演,和落草为寇的山匪完全没有两样。
白鸥觉得好笑,他从大学教授一路混成了朝廷一品大员,目下眼瞅着又变成了山寨大当家的样子,人生简直丰富多彩。
他们实在装得太像了,只怕要是真遇上同行,都会互相点头打招呼。
于是,在终于从庸城摸到靠近待城附近的地方时,他们真的遇上了“同行”……
战乱饥荒年间往往盗匪横行,这点白鸥并不意外,只是这波人也不知道属于什么流派的盗匪,完全没有电视剧里类似“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的开场白。
两方势力刚打了照面,对面几人也不说话,直接就动了手。
自己带来的人是什么底子白鸥心里清楚得很,人数上也占了点优,他根本不担心,也不用出手,抄手在一旁静静观察。
没半柱香的功夫,对方就给收拾住了,一个个被反剪了双手,压着跪在地上,脖子上顶着一柄利刃。
“身手倒是不错。”白鸥相当诚恳地夸奖道。
对方的身手的确有模有样有路数,不像是一般凭着蛮力胡来的山匪。
“给你们十句话的功夫——”他背着双手,幽幽从挡在他身前的手下身后走出,“给我把眼前这事儿解释清楚了。”
“你们——”他眼神巡觑一圈,“抢着发言罢,也不用举手了,反正后面一个人要是没前面的说得好,就直接砍了。”
“要是十句话都说不明白一件事,就送你们——”他偏了偏头,勾了个诡异的笑,“一道上路。”
若是直接打听待城情况只恐暴露了身份,打草惊蛇,但此处已经很靠近待城境内,白鸥抛出个模棱两可的问题,想着没准能从等会七嘴八舌的答话里听出点有用的消息;却不想——
一群普通山匪的嘴居然这么硬,半晌没有一个人出声。
白鸥抬眸,眼神示意,左手把头的手下立刻心领神会,手中利刃高高举起。
本来也只是想吓唬吓唬人套出点话来,但不想被押着的山匪倒是机敏得很,趁着身后的人略有些夸张地高举起利刃的空挡,一个扭身摆脱了控制。
他一拐子猝不及防地顶翻了上来阻拦的人,也不管身旁的同伴,拔腿就跑。
一切发生得太快,还没有人反应过来去追,就在都以为这人要跑掉了的时候,夕阳乱暖黄色的背景色中刺出一点寒光。
速度从来都是白鸥无人能及的优势,他是草原上比风更快的豹。
他后发制人,从那人的背后将人一脚踢翻在地,就在对方倒地翻身,正要抽出随身武器的一刹那,却发现自己喉间已经抵着一片薄刃。
当年待城驻军营地里,虽不一定每个人都记得白鸥的样貌,但每个人都知道自家将军有三个宝贝。
一盆养在帅帐中亲闺女一样护着的小叶女贞,一支插在靴筒边从不离身的精致匕首,还有那对大名鼎鼎、模样奇特的特制指虎。
前两样或许好些人没机会见过,但这最后一样,或许没有机会见到真品,但是营地里当初有不少人循着各种路子找来相似的“赝品”,偷偷模仿过,只是没听说有一个人能练成的。
指虎机阔之内弹出的那片精铁薄刃,寒意森森,白鸥看着面前的人眼泪都快下来了,还以为是吓得;却不想对方开口,喉头哽咽中更多的是激动与欣喜——
“将军!真的……是您回来了吗?”
“我就知道……您……不会真的丢下我们不管的……”
*****
密林深处一个隐蔽的山洞内,已经点燃了篝火,白鸥手上捏着半个干得掉渣的糙粮窝头。
他已经洗去了脸上伪装的脏污,火光映得他侧脸更显英挺,轮廓分明。
陈安进来时,看见眼前的场景也是数度哽咽,两人相顾,长久无言。
直到觉得自己手里端着的半碗棒子面粥都快要凉透了,他看着白鸥手里捏着的半块糙粮窝头,递上粥碗,不好意思道:“委屈将军了。”
“不妨事儿。”白鸥勾唇一笑,接过粥碗时眸色一凛。
即使是棒子面和着野菜熬的粥,也淡得跟清水似的,打眼瞧着都快要能看到碗底了。
“陛下和义父……”陈安似是看见了白鸥眸底情绪的变化,有些局促地岔开了话题,“都还好吗?”
“都好。”白鸥点点头,将粥碗搁在脚边,“陈阁老都已经能起身上朝了,腿脚尚不大灵便,精神却是不错的;他走前还特意让我带话,让两位小陈大人安心。”
“都好就好,都好就好……”陈安重复了两遍才接着问道:“那江宁城,好吗?”
“朝中一切都好。”白鸥知道陈安是想问什么,他也知道此刻李遇现在正在谋划和经历着什么。
想到这里,他又再重重地点了点头,肯定道:“一定都会好起来的。”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陈安知道有些事是藏不住的。
他走在白鸥对面的大石坐下,似是鼓足了勇气开口道:“林子里的事情下官也听说了,将军别怪责他们,他们几个只是职责在身。”
北方已经渐渐入冬,这山洞之内尤其湿冷。
“陈邦能带这么些人从待城逃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统共就剩下这些人,谁都不敢大意。”他伸手在面前的篝火上烤了烤,才接着道,“附近的山头每天都有人值守,他们也是没认出将军,怕有什么人发现我们,走漏了风声,才会冒犯了将军。”
陈安和陈琸是一样的人,这一生行事何其板正,能让他都抛下文人气节,弯腰扮起了山匪,白鸥不知道该是多困难的景况。
“怎么——”他看着手里半碗清水似的稀粥,语气沉重道:“就难成了这样?”
“诶——”陈安深深地叹了几口气,话到唇边,数度将要出口,却又被一阵哽咽憋了回去,“将军——”
良久后,他几乎话不成句,“待城……没了……”
战败也好,沦陷也罢,什么叫……
没了?
白鸥眉心蹙紧。
他心急如焚,可瞧着陈安痛苦的表情却又不忍逼问。
“是陈安——”陈安说着突然重重地跪地,俯身叩首,“有负将军和圣上重托!”
虽然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事态到底已经严重到何种程度,已然不必赘述。
“现在不是分辨谁对谁错的时候。”白鸥没有起身将陈安扶起,只是仰颈阖眸,轻叹一声,“我要知道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将军当真半点风声也没有收到吗?”陈安羞愧地抬头,“那待城外城一役大败,将军可有耳闻?”
关于待城外城那耻辱一役的兵部奏报,李遇拿给白鸥看过,他们甚至仔仔细细地分析了全部过程,白鸥现在又大致向陈安复述了一遍。
白鸥得到的战报里,讯息十分有限,却能将整个战败的原因分析得细致透彻;陈安闻言无不叹服道:“将军英明。”
白鸥随意地摆摆手,直接切入主题,“所以,开战的时间,到底是什么时候。”
当初奏报上那个“十日前”是白鸥心中唯一的疑点,四苟的情报向来只会比兵部更加详实可靠,两者出现这样大的矛盾,还是第一次。
“四苟的情报的确没错。”陈安肯定道:“只是兵部为何会在那样的时间接到那样一封战报,下官暂时还想不到因由。”
“那兵部的战报可有疏漏偏差?”白鸥接着问道。
“基本是实情。当日待城外城一役,投入战场的兵力,几乎……”陈安无比沉重道:“全军覆没。”
虽然很久前便知道了个大概,但亲耳听到陈安证实了这样一个血淋淋的真相,白鸥还是不禁气得浑身发抖。
他双收握拳,努力稳定住自己的情绪,“既然兵部奏报无误,你为何觉得这事儿不合理?”
兵部和项兴言、项弘那群尸位素餐之辈,做事效率有多低,陈安只怕比白鸥自己更清楚;奏报即使有延误,也再正常不过了。
白鸥不明白陈安不能理解的点在哪里。
“因为若按奏报传出的日期看——”陈安摇了摇头,“那时的待城已经沦陷,被北胤辖制,不可能再有奏报传得出去。”
四苟情报里的时间虽与兵部奏报有些出入,但两个时间点实在相去不远。
偌大一座待城,军民十万,虽在外城一役中折损了两万有余,但那大部分都是那些不顶用的少爷兵,并没有伤到当初白鸥训练出的那支待城驻军的根基。
自己手下的队伍几斤几两,白鸥心里很清楚,即使这支队伍在项弘的带领下不可能完全取胜,当也不至于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败得如此彻底。
待城不止完全落入北胤人手中,赵宏胤甚至完成了对待城的全面掌控,连白鸥当初亲自布下的情报网都没有本事传出半个字的消息。
这速度快到可怕,甚至快得不合常理。
“这到底是是为什么?”白鸥终于问出这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因为,待城外城惨败的一役,是待城沦陷前——”陈安沉痛道:“打过的唯一一仗。”
“此后项兴言开门揖盗,投诚北胤,赵宏胤不费一兵一卒,入主待城。”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提了下快要完结的事儿,大伙别慌啊!大概要到这个月底或者下个月初才会完结,后续卡车拉糖也还是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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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我准备好了。
项兴言和项弘父子俩对战争虽是一窍不通,但在官场汲汲营营却是比谁都更精明;内政、军饷两块是他们暗地里吃钱的主要营生。
关于这些方面,这父子俩摸得很透。
有此二人从旁协助,赵宏胤接管待城,又快又狠,甚至还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全面掌握了西北三城及其周边。
这也就是为何,连四苟的情报网都传不回半个字的消息。
当初白鸥手下的三万多待城驻军,在外城一役中死了一部分;在项兴言、项弘弃城投降后,又有一部分心怀热血的联合各方势力奋起反抗。
白鸥走后,驻军实际的将领是陈邦,他有把子好身手,也具备基本的战略素养,但他没有赵宏胤的奸猾和敏锐,更不可能有史书中统一乱世那个千古一帝统领全局的眼界。
赵宏胤身边有项兴言、项弘甚至一众待城旧臣的辅佐,对全盘的了解和掌控都远远超过了陈邦。
这场反抗从一开始就必输无疑。
军中不少人的亲人朋友都在待城,他们不得不降;余下的也在这场斗争中伤的伤,亡的亡,再刨去被俘虏的一部分……
剩下的几千人千辛万苦才被带着逃出待城。
因为赵宏胤对待城及周边的掌控都极为牢固,连四苟的情报都那么难传出,这几千人根本无法悄无声息地离开。
最后,他们只能被陈邦带着躲进了待城郊外的山上,保存最后的力量,静待时机。
“现在山上,还剩多少人?”白鸥沉声问道。
“满打满算——”陈安轻叹一声,“五千来人。”
白鸥阖着眸子,他能猜到待城的情况不妙,却怎么也没想到已经这么糟了。
“你们就一直躲在山上?”他接着问道:“可有试着去打探过待城城内的情况?”
“起先每隔几天会下山打听一趟,但是后来……”陈安话就在嘴边,但说着说着便梗住了。
即使城外村落稀疏,也没能逃过疫病的侵袭。
一来害怕疫病穿到山上,五千多人群居于这个不大的山头,一旦瘟疫蔓延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二来,随着时日渐长,就算不计后果派人下山打探,也已经打探不出什么了——山下村落十室九空,再难见着活人。
四苟的情报果然准得可怕,起码现在看来,待城城郊已经被瘟疫席卷,只是不知这疫病从何而来,又或者这里就是瘟疫的源头。
“将军……是下官无能……”陈安人到中年,讲到这里却也禁不住泣不成声,“下官有负陛下和将军重托……有负殇宁千秋社稷!”
“不能怪你……”白鸥被一种深重地无力感裹挟,他只轻声道:“是项家父子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