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陈安哽咽道:“是下官无能,就算到了现在……甚至都无法查出……他们为何要如此丧心病狂地行事……”
“陛下、陛下和太皇太后……待他项氏一门不薄!”
“不薄?”白鸥轻蔑一笑,“那就要看这话儿怎么说了。”
“陈安,你说说看,周哲翎为何硬要塞项弘回来打待城这一仗?”
项兴言、项弘,不过都是周哲翎投放待城用以与李遇博弈的棋子,周家的女儿都嫁进了项家生儿育女,周哲翎这是指望着通过项家父子的手,重新将西北三城从李遇和白鸥的手里夺回来。
之前白鸥一战大胜,赢得那么轻松,周哲翎也没有想过项弘这次会败得这么彻底。
他一旦战败,无法完成周哲翎的期待,就只会沦为棋子一枚。
而周哲翎的为人,向来不会怜惜无用之物。
“可输掉的只是待城外城一战而已,未必就没有翻身的机会。”陈安不解道:“只要能守住待城,将功补过……”
“可是就那一战死了两万多人。”白鸥直白道。
“但待城主力仍在!”陈安反驳道。
“那你想想——”白鸥睁眼盯着陈安,“死的都是些什么人?”
两万多人里,绝大多岁是与世家贵族,权宦武将沾亲带故的少爷兵;这些人里虽不至于每一个都是高门显赫的嫡系,但肯定也不少。
开战前,他们都把这一战想得同白鸥之前一样的“轻松”,战败后,别说项弘没有那扭转乾坤的本事,即便让他侥幸守住待城——
他身后将要面对的会是什么?
陈安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白鸥解释到这个份上了,官场世家里的门道,他心里自是明了的。
折损了这么多世家公子哥,就算是周哲翎有心,也未必能保住已经必然不被世家门阀所容的项氏满门。
“项兴言这只老狐狸,还做着他的春秋大梦呢!”白鸥不削道:“等赵宏胤在待城站稳脚跟,若是占线想要向前推进,待城就会是北胤链接前方战场补给线上最重要的一环,可是——”
可是偏偏赵宏胤对西北三城了解有限,待他率部离开待城向前征战,待城还是要交到别人的手里。
项兴言若是在此之前表现了足够的诚意,就有可能成为执掌待城最合适的人选。
毕竟赵宏胤手下,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西北三城。
等他重新坐稳这个位子,前线战事一旦打响,便陆续会有大量的军饷粮草从他眼前经过,这里面多少油水……
“现下北胤的国库要比殇宁满不少,你方才说周哲翎待项兴言‘不薄’?”白鸥冷笑一声,“项兴言身后是唾弃他的整个殇宁士族阶层,眼前却是殇宁给不了的泼天富贵——”
白鸥倾身向前,“你猜他会怎么选?”
“项兴言这只老狐狸算盘打得多精啊,他这是还做着在西北三城当土皇帝的春秋大梦呢!”
“那就要让整个待城为他的痴想陪葬吗!”陈安恨得牙根痒痒,“难道……我们就只能看着他……”
“他做梦!”白鸥咬着后槽牙将陈安后半句话打断,“我一定让他们父子俩,为待城无辜的死难者殉葬。”
项兴言千算万算,怎么也不可能算到,赵宏胤会在一路高歌猛进中突然退兵。
待城之殇,有两个人一定要负责。
白鸥相信,江宁城内,李遇一定会让周哲翎和他身后的周氏付出代价;眼下待城城边,他也一定不会让项家父子善终。
豪言壮语让人热血沸腾,陈安情绪也有些激荡;但看着白鸥搁在脚边的半碗棒子面粥和那半个干的掉渣的糙面窝头,他刚沸腾的热血又凉了半截。
“可是眼下……”陈安窘迫道:“我们当要如何?”
几千人围在一个山头,山下是几乎死绝了的稀疏村落,山上连野菜根子都快要被挖没了。
当初千辛万苦带出来的屯粮越来越少,入冬便在眼前,就算是野果野菜也要吃不到了,这几千人勒紧裤腰带,只怕也熬不过这个冬天。
“四苟带人回来了。”白鸥看似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知道吗?”
陈安不解地摇头。
“他之前也在待城城外打听消息,疫病的情况就是他派人告诉我的,派来的人还说,四苟会摸进待城打探。”白鸥接着问道:“你们一点风声也没收到吗?”
“没有。”陈安还是摇头,“将军的意思是……”
如果连四苟都没信,那眼下白鸥和陈安带着的人就连摸进待城的机会都不可能有。
“那等罢——”白鸥深吸一口气,“不会太久的。”
如果能有四苟最准确的情报更好,即便没有,那个时间白鸥也大概能估算出来——
赵宏胤退兵的原因现在尚不能摸清,但退兵的时间史书中有明确的记载,不会太远了。
他手边现在只有这个几千人,食不果腹,饥肠辘辘,盔甲残缺,躲在这个山林里;若是要对上赵宏胤手边刚刚新胜,养精蓄锐,躲在墙高城坚的待城里的北胤几万兵士……
无论天时、地利、人和,他一样都占不上。
这个世界上没人会比他更心急,时间每过一天,就离史书中对李遇宣判的日子更近一步。
但他也必须比任何人都更冷静。
因为这个世界上也没人会比他更想赢。
他不止要赢,甚至还至少需要重挫赵宏胤——
为此,他必须要等。
*****
时间终于捱过月余,白鸥没办法收到李遇的书信,也没办法给李遇带去半个字。
他不知道皇帝已经以雷霆手腕让江宁城内的一切尘埃落定,不知道李遇已经替他扫清了身后的障碍。
他也不知道,当他终于等来了这天的一场大雪,江宁城也迎来了今冬的第一次初雪。
但他知道李遇在等他回去。
他的小美人儿一定很想他,就像他也很想念李遇。
史书上赵宏胤退兵的日子近了,几万人的撤退不会是一个简单的工程,任凭赵宏胤再如何天纵奇才,待城城内也一定多少会有些手忙脚乱,防守空虚。
白鸥定下的动手的日子就在今晚。
这场鹅毛大雪似乎是天公作美,想要替他遮住赵宏胤的眼睛。
他现在靠在简易搭成的茅草屋的窗口,静静地望着窗外落雪。这样的天气,就适合将他软软的小美人儿搂在怀里。
于是这样瞧着瞧着,便瞧到了黄昏日落,直到陈邦进屋将他的思绪唤醒——
“将军,按您之前的吩咐,都准备好了。”
白鸥看了眼天光,点了点头,“天一黑就动身待城。”
他没有任何优势,想要达成目的,只能孤注一掷。
机会只有一次,早不得,晚不得。
他要趁黑动手,赶在天亮前,一举拿下待城和赵宏胤本人。
作者有话要说:时间线终于和江宁城那边统一了,小攻的最后一战,冲鸭!!!
评论区又有新来的小可爱问我完结的事情了..em..其实至少要到月底才会完结辣~预收文是我年初就开始准备的,所以这一次开新会很快。
阿鱼也舍不得各位小可爱啊!所以大家给预收的死对头一个机会,也给阿鱼一个机会罢!还是大家熟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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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我动手了。
夜幕缓缓降临,待城城门上传出几声号角长鸣,这是北胤军队通知准备换防的信号。
作为曾经与北胤人正面交锋且大获全胜的人,这点情报白鸥自然清楚。
伴随着这声长号,数百人黑衣夜行,摸到了城墙根脚下。
待城在面对北胤方向的国境线一侧才有内城外城之分,白鸥带人从殇宁境内一侧摸过来,拦在他面前的就只有一道并不算高的城墙。
之前突破北胤在城外的一道道关卡,他们是一路杀过来的。
连四苟的情报网都递不出消息,他们几百人的队伍也绝不可能完成神不知鬼不觉得潜入,只能把沿途所有哨站的人都解决干净。
这样做干脆利落,不留后患,但也有一个缺点——
换防的时候就会暴露。
所以留给白鸥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掐好城门换防的时间,趁着这一段的防守虚弱,一举拿下城门。
而眼下的时间便是刚刚好。
听见号角声,他偏头看向身旁的陈邦,得到陈邦肯定的眼神后,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陈邦得令,蜷指吹响了口哨——
待城穷人家的孩子没有什么可玩的,好多男孩子小时候都会这一手,模仿沙百灵的啼叫。
陈邦这么长时间和这些人混在一起,已经学足了模样,他吹响的那两声模仿沙百灵的啼叫,正是事先约定好动手的暗号。
一排铁钩神不知鬼不觉地挂上了待城城门女墙的垛口。
城墙上看守的士兵穿着统一的北胤步兵铠甲,看制式是最低阶的小兵;他胸前抱着一杆长/枪,长/枪木柄一边的末端支着地面。
他点着脑袋,像是要睡着了。
北胤人控制待城的时间也不短了,即使治军再严,手下也难免有几个放松警惕的人出现懈怠——
这也是时间的力量,是白鸥漫长等待中的重要一环。
他手中可以利用的资源太少了,任何一点优势都不能轻易放弃。
那名昏昏欲睡的小兵也被这声长鸣唤醒,他听见身后似乎有点窸窣的动静,将要转头时却被一只大手掩住了口鼻。
脖颈也被一个恐怖的力量勒住,窒息与恐惧甚至还来不及席卷全身,一股凉意就率先贯穿了他的喉头。
冰凉的锋刃悄无声息地抹过他的脖子,短暂刺骨的寒意之后,他胸前一片滚烫——
那是新鲜流动的血液从伤口喷涌而出。
窒息与恐惧的感觉很快便随着血液和温度离开了他的身体。
这个过程看似漫长,但其实不过发生在一瞬之间,而一条年轻生命的逝去也在这一个瞬间中悄无声息。
也许这就是战争的真相。
在不同的立场,对于战争的对错或许会得出不同的结论,但只有一个答案对谁都不会更改——
生死而已。
陈邦是第一个登上墙头的人,他刚处理完垛口边看守的小兵,就立刻听到身后传来“噗嗤”一声闷响。
但凡熟悉战场,历过生死的人都能在一瞬间反应过来,这是利刃刺进血肉之躯时,鲜血喷溅的声音。
他立刻警觉地回头,但见身后一名北胤士兵已经与他近在咫尺,手中的长刀高高举起,却没有落下。
那柄长刀不止没有落下,握刀的手还当着陈邦的面就这么泄了力,从那名北胤士兵的手里落下。
金属的长刀就要落下青石的地面,清脆的撞击声可能会引来更多的北胤士兵。
而陈邦身后,鸥带来的待城驻军里大部分白还没有来得及攀上城头;若是不能在极短地时间内悄无声息的抹煞发现的北胤人,一旦有信号传出,今晚的偷袭很可能就会功亏一篑。
陈邦本能地躬身要去接住那柄长刀,这才想起他身前还架着之前那具正在逐渐失温的尸体。
长刀落地的时间只须臾一瞬,他还来不急对眼前的形式作出十分准确判断和选择,却突然看到之前举着长刀的那名北胤士兵身后跨出一截军靴。
军靴的主人用脚一挡,让长刀不声不响地平稳落地。
陈邦长舒一口气,看见那具也变成尸体的北胤士兵缓缓地倒下,背后扎着那把眼熟的匕首。
白鸥的脸从尸体后露出来,眼神沉毅果敢,他轻轻地放倒尸体。
陈邦瞬间羞愧难当,白鸥却并未多言,他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后背,示意陈邦注意身后,然后就躬身从尸体的背部拔出了那把匕首。
他握着匕首习惯性的在袖口上蹭了两下,抹掉血迹后熟悉地插回靴筒边。
就在他起身的一瞬间却看到陈邦手中的长剑擦着他的头顶向他的身后大力掷出。
他回身,看见不远处有人发现了他们的动静,正要跑向烽火台的方向,却被陈邦精准地钉死在城墙上。
上次待城一役白鸥做足了准备功夫,胜券在握,他并没有真正的投入战场中,只是在战争的尾声单人匹马追出城去。
直到现在,他才真正地站在这场战争的旋涡里,感受到了袍泽手足的意义。
不管多么机警敏锐、身手不凡的人,也都还是凡人一个,永远会有一个瞬间不查身后的危险。
而他的背后,是待城的驻军和遥望相思的小皇帝——
他不可以输。
越来越多的待城精锐越过女墙,他们轻步躬身,像潮水一般散开,席卷过整个待城城墙的墙头。
很快,待城城头的守军已经被“偷天换日”。
他们来前都只穿了一声轻便的玄色束身劲装,眼下扒了北胤人的铠甲就能套上,尸体被就地藏匿起来,刚刚完成换防的城墙上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发现这一场剧变。
方才挂上墙垛的那一排铁钩重新换了方向,麻绳抛向待城里侧,除了换好北胤军服留守待城的一拨人,剩下的有序滑下墙头。
所有人都离开后,那排铁钩又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