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庄主难得情商上线,为了不让两位兄长更加尴尬,率先将霁陈枫先前给他提过的问题甩出来:“摘星,你和那些魔修的事……”
霁摘星原便打算在今日告诉兄长。他指尖微敲在骨瓷杯上,斟酌着要怎么交代,才能让几位兄长更好接受些。便见霁扶儒微微蹙眉,神色些许纠结地道:“若只是身处弑血盟便罢,让你暂代弑血盟盟主,岂不是处于风口浪尖?姜邪当真是魔修,肆意妄为,不计后果。”
大庄主以为自己几个弟弟,也已经知道了摘星和魔修间的联系,是在商讨日后如何处理正邪关系,便直接将这个大雷给抖出来了,雷得两个弟弟目瞪口呆。二庄主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三庄主常年的漠然神情,都出现了一丝龟裂。
他们心里都有些准备,恐怕摘星和魔修间瓜葛不浅,但是直接变成目前魔修最大门派弑血盟的头领——这跨度实在有些大了。惊的两位庄主舌根发麻,霁陈枫一时觉得天昏地暗,很不能接受。
“摘、摘星你……”
姬危也就是早被这消息砸晕过一次,才没继续失态。只是后知后觉地配合露出惊讶神色,看上去就像是因事不关己,才没那么震惊。
霁摘星只好苦笑,他还没坦白,先让大哥揭底了,倒是辛苦两位兄长接受——至于大庄主怎么知晓的,恐怕是碰上他哪个属下了。
如今的正道魁首,和理论上的最大魔头正相坐于一桌。
“魔头”摸了摸鼻尖,见二兄长还是一幅喘不上气的模样,心中倒也生出许多愧疚。
他想起先前和祁四说的那些话,玩笑地逗他兄长:“其实我是去做卧底的,不小心便卧底成了弑血盟暂代盟主。”
霁陈枫估计还没反应过来,一幅迟钝模样,手都在抖。
他三兄长霁冉争面容微动,估计已经不能思考了,麻木地道:“是这样啊,我就说。”
霁摘星:“……”
姬危:“……”
大庄主也是后知后觉,几个弟弟应该还不知道那么多,略微反思了下。
当初他被那魔修告知时,魔修好歹也是循序渐进,让大庄主有了被重塑世界观的时间。
不能接受归不能接受,到底是对幼弟的担忧压过一筹,几位兄长开始询问细节,又心疼霁摘星在那般吃人炼狱中,定然受了许多苦楚。
其实霁摘星并不觉受过什么苦,只兄长一一询问,他也事无巨细的回答。
这一过程中,霁摘星目光无意掠过正拿着酒杯,神色平缓的姬危。发现当初骨瘦嶙峋满身伤势,如今却锋芒毕露,天资绝世的少年,竟也侧耳附来,好似听的十分认真,神情莫名地专注。
这是姬危已经听过一次,却还想细致了解的内容。
霁摘星讲起这些事,向来只挑轻松话题。比如那见人总是脸红紧张的齐真泷,常黏着他的女孩子思音,总是和他敌对、关键时刻却服从的某位长老。至于有险恶时候,自然都是一笔带过。
几位兄长,倒是没觉出什么问题来。
只是姬危越听越不对劲,那些人分明是……他猛地站起,骨瓷杯被捏碎,千年的窖藏春顺着手腕淌下,溢出无比醇厚的酒香来。
其他人看向姬危。
霁摘星自然也看过去,微怔,不知他反应为何这样大。姬危脸上怒容倒是已收拢淡去,他总不好凭借这些,便断定人对霁摘星图谋不轨。
更不可能点透。
于是只神态自若地道歉,说是力道没把握好。拿着一块丝绸擦净了手中的酒渍。
虽然奇怪,但是姬危现在的态度很自然,几位庄主也没过多关注。霁陈枫在大庄主微微不自然的神色中提及:“嗐,那以后和弑血盟岂不是一家人?我得交代山庄弟子日后不要死斗,伤和气。”
霁摘星无言,二哥也是不靠谱,身为问仙庄主这话被听见还了得。
他还颇为在意刚才姬危的反应,以为是四庄主发觉话题中心都围绕自己,有些不快。正好他要交代的也差不多了,便将话题转交到了兄长那边,询问他们近来近况。
霁陈枫不算特别话痨的人,但偏偏山庄的其他庄主,一个比一个寡言,他便显得尤其话多了,几乎都是他一人在说。
二庄主一边开口一边喝酒,不知觉间,一半窖藏春都被他喝尽。要是普通灵酒也罢,霁陈枫的修为极高,轻易便可化解,可偏是这千年的灵酒,最能醉人。
二庄主醉了不上脸,一时都无人反应过来。直到他愈加兴奋,开始勾着姬危的肩说“胡话”的时候,霁摘星才发现了。
“四弟,”二庄主笑嘻嘻道,“你过来,我偷偷和你说摘星小时候的窘事。”
霁摘星:“??”
第276章 姬危掉马初探弥回界。
二庄主手上施力, 颇蛮横地将姬危勾肩勾过去,两只眼都有些发直。姬危虽说和二庄主关系最好, 但他性情古怪邪性,也从没有这么和人接近的时刻,今天破天荒的给面子,没把人挥开。
温热酒气喷洒,二庄主醉得迷瞪瞪,口齿却清晰,“小时候摘星最乖了, 我哄他什么都信。山庄西边那有个废弃剑炉,我撞见摘星从里面出来,就骗他说那处曾有修士自缢,后有冤魂作祟,去的人都被鬼怪缠上,九死一生。那时候小摘星被我吓得眼泪汪汪, 夜里抱着他的小枕头非要和我睡, 还说睡在门边也没关系。我当时又好笑, 又得忍着……”霁陈枫说着,肩膀都抑止不住地颤抖, 像是想起了那时候的情景。而随着他的讲述,姬危也开始描绘出小时候的霁摘星。
他还会被吓得抱着枕头跑过来和哥哥睡, 年纪应当还小,会很害怕。
不过说不定就是怕极了,霁摘星也会抿着唇做出争气的模样,眨着乌黑的眼睛偷偷看你,软乎乎地撒娇……姬危有些入神。
“还有,后来大哥要去剑炉那里取一张铸造剑谱, 摘星知道了,就拦着不让大哥去。说出来大哥还不信,急得他哭,特好玩……”二庄主脸上扬起促狭微笑,显然忘记了这事件最后是以他恐吓幼弟被发现,挨了大哥一顿打为结局。
大庄主冷着脸。
三庄主叹气二哥又要被揍了,唯独姬危的唇边,倒也跟着扬起一抹笑容来。
他们话题中谈论的主角则很是尴尬,热度蔓上皙白的肤,像是方才喝下的那点窖藏春全化作酒意蒸腾在面上,显出极淡却惹眼的粉色。仓促间霁摘星站起身,柔软丝缎从腕间滑落,熠熠反射着淡白天光,他抬手像是要扶住霁陈枫,微抿唇道:“二庄主喝醉了,先送他回去……”
不仅没人配合,姬危甚至不动声色地帮着霁陈枫在霁摘星手下躲开,用心十分险恶。
二庄主不负众望,身手灵活没被抓住,顺势又抖出了霁摘星小时候几件事,嘴就没停下。连着向来不假辞色的大庄主,都缓了缓面色,悄悄听着。
霁陈枫躲累了,或是那酒意终于上来了些,脚步也迟缓下来,只在霁摘星要拦住他的时候,二庄主目光忽然落到了姬危身上,有些昏沉模样。
“四弟,姬危——”他凑上前,忽然问,“你喜欢摘星么?”
这话不仅霁摘星顿住了动作,连姬危也怔住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差距,霁摘星只觉方才也没有那么尴尬了,二庄主现在问的问题才要命。
姬危唇瓣翕动,却没出声。霁摘星见姬危为难尴尬,认命上前去扶估计意识已不太清醒的兄长,没想到霁陈枫竟还能躲过去,跌跌撞撞在姬危耳旁继续话多:“大哥将摘星带回山庄的时候,还在襁褓里,就那么一小团——那个时候,我特别讨厌他。”
霁摘星“嘶”了声,喃喃道:“二哥,酒后吐真言啊。”
霁陈枫还在认真解释:“你不知道啊,当时我一连接下两个噩耗,丧父又丧母。那时问仙山庄正乱,就有些不怀好意的人告诉我,娘亲是为了救四弟死的,她不要我们了……”
大庄主微微愕然,显然没想到原来当初,有人在霁陈枫面前说过这种话。
“我当时还年轻气盛,容易被挑拨。于是从心里便特别讨厌摘星。觉得娘亲因他而死,也觉得娘亲偏心,难道在她眼里,只有小儿子才算儿子,有没有想过我们呢?”他叹了口气,“可是我那么讨厌他,摘星却特别粘人。还没学会走,就先学会叫哥哥了。当时大哥正忙,三弟又小,我偶尔负责照顾他,不怎么上心,老是忘这忘那,他却也亲近我。大哥给他带个糖饼,他还要分成四份……谁要他那糖饼吃?”二庄主说着,却又有些得意起来,眼角眉梢都压着份喜意,颇洋洋自得。
“只是每次,我那块糖饼都要大一些。”
霁摘星:“……”
二庄主那般自信模样,也的确让他怀疑起来,是不是当时分的糖饼,的确给二哥的大一些。
三庄主冷冷地哼了一声。
大庄主神色平静,并不与争锋,心中十分自信。
霁陈枫舔了舔干燥唇瓣,说倦了,目光又落到姬危身上,“总之么……摘星特别好特别乖一小孩。你别讨厌他,说不定处着就和我一样,喜欢上了。”
姬危:“……”
他不说话。
霁摘星脸上那点红色,都快烧灼到皙白颈项上了。他也算终于按住了瞎蹿的霁陈枫,抬头正好对上姬危凝望过来的眼,一时无言。
“……不要在意。”霁摘星说道。这么安慰他。
姬危微微低头,露出的一点神色莫测。极快地应了一声。
酒当然也没再喝下去,霁摘星扶着他快耍起酒疯的兄长回去休息,霁冉争顺便搭把手。
姬危原想跟上去,还是停住了步伐,沉默回房。
他面色平静,眸底一片黑沉。房中无人,才将胸间贴着的冰凉玉佩拿出来。
姬危想起霁陈枫的话,半晌,闭上了眼,遮掩住欲色。
·
问仙大庄主前来,才是真正给那些修真正道吃了颗定心丸,一下有了主心骨。
当然后续更令他们目瞪口呆的,还是霁摘星竟不是夸大其词,一夕之间,所有魔修行径收敛许多,和正道达成了极为短暂的合作关系,甚至帮忙搜寻妖族踪迹起来。
有序的不像以混乱出名的魔修。
不禁让人揣测,霁摘星到底是何方神圣,能指挥的动眼高于顶的魔修——
当然,不论他们怎么猜,恐怕都料想不到,是弑血盟主站在他们眼前了。
魔修的诸多功法,都比道修功法要更奇诡难测,更是有许多“旁门左道”。最后还是由一名魔修发觉的踪迹:不论是那些突然出现、后毫无踪迹的妖族,还是先前失踪的那些修士,他们去向全都指望了一处——那无端令人惶恐,灰色雾气笼罩之地,传闻沟通人界与妖界的弥回界。
现在修真界的修士,皆处于极为被动的状态。要想再夺回一些主动权,不论是否为陷阱,都要有人以身涉险前往。
带头的修士,自然是如今修真界未隐世的修士里,修为最高的问仙大庄主。
二庄主、三庄主则留守接应。
霁摘星若还是问仙四庄主,定然要被留下来。可他如今不仅已脱离山庄,还是弑血盟的暂代盟主。主要任务是前来寻找两位失踪的少盟主,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
而姬危,则是不知用什么方法,也劝说霁扶儒点头,让他也跟随进了弥回界。
霁扶儒到底还有些不伤大义的私心,至少在他决定进入弥回界时,将霁摘星和姬危都分到了和自己同行一组——虽说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队战斗力超衡的过分,随行的修士生命保障硬生生提升不少。
霁摘星没有异议,这次乖乖待在了兄长身后。
极北冰原,灰雾笼罩触及的范围似乎又扩大许多。
由卦修算出最适宜出发的时间及方位后,修士们便由各个位置进入了弥回界。
霁摘星对这样一处禁地有所耳闻,但真正进入时,才意识到那些卷集上的描绘多少有些不够深刻。
任一位修士进入这样的禁地,都会觉得难以接受。因他们修为受限,一举一动皆被压制的十分艰难。
说是受限,不如说是其中灵气稀薄的接近没有,便是再灵气贫瘠的人间界,也很少会有这样的绝灵之地。
再向里走深一些,光芒被吞没,特殊环境下连大能所见都是一片黑暗。声音接近于无,除了修士的吐息声外,所有微弱声响都消失殆尽
看不到距离的黑暗,实在很易产生混乱与疲惫。原本顾忌着有大能在场,一个个皆严阵以待、不好有丝毫越矩点的修士们,也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霁扶儒倒是没管,这种境况下,修士有交流反而是好事。
只是他持灯在前,又一步开拓黑暗之时,身边的气息忽然混乱。那一下来得太迅疾,便是霁扶儒一时间也是神色骤变,手中的灯摔在地上,几乎第一个反应,便是伸手去拽住身边的弟弟们。
袖摆挥动,指尖落了个空。
身旁再无一人。
寒意瞬间攀上了霁扶儒的面容,惊人的戾气爆发出来。他微一抬袖,便见火凤剑出,劈裂了一片眼前混沌黑暗——
而这个时候,霁摘星也因异象心惊。只是他的手腕被人缚住,那气息倒很熟悉,他一时也没攻击,任由那人施展力道,紧紧扣住自己的手腕。
身旁的空间扭曲了一下,只垂眼的间隙,呼吸声便只剩下了一个。
刚才变动,姬危在无数次生死中磨砺出的危险直觉,迫使他提前一步,先桎住了霁摘星。也好在霁摘星便在身旁一步,要不然恐怕这个时候,便是连他们也会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