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陈枫先喊了声“大哥”,随后郑重地道:“请大哥速来极北冰原。”
有问仙大庄主坐镇,那些妖祟想必也不敢轻举妄动。
下一刻便听霁陈枫语气激动:“摘星在这里。”
诸多修士:“……!”
霁摘星:“……”
灵阵所达之处,夺命境大能睁眼,气息微乱。
霁扶儒依旧音色沉稳:“好。”
灵阵将灭时,霁陈枫才又想起什么,说道:“还有一事,妖族在极北冰原现身了。”
这明明是极凝重的大事,但是在场的修士,不知为何都有种无言的纠结。
二庄主这话,应该不会是顺带说的吧……
不过在大庄主与三庄主赶来之前,先抵达塞口的,却是那位四庄主姬危。
翌日,修士们正在商讨应对妖族的策略,有门派将关于妖族记载的卷轴全都取出共观,便得了姬危抵达的消息。
还没到与妖族大战的时刻,但那些聚首的正道修士,都察觉出了一股风雨欲来、黑云压城的意味。
若问仙二庄主对曾经幼弟偏爱有加,这位如今扬名的、真正为天下所知的四庄主,恐怕与霁摘星的关系便是水火不容了。
毕竟不会有人愿意接纳一位曾经占据自己的地位、现在还受兄长偏爱的替代者。
当初他们一定爆发了极其激烈的对立,最后才以霁摘星无名离开为终结。
只是不知现在这两人再次碰见,二庄主又会站在谁的立场上。
其他修士都捏了把汗,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些大能若打起来,千万要顾忌他们这些后辈。
姬危比他那些属下,都要快上一步。
他踏入修士集聚的灵楼中时,似裹挟满身风雪,神色如含冰。一身黑金长袍将他极高的身量衬得更明显,面容俊美得有些邪气,腰间佩着一柄金色细剑。
那是名剑鸿儒。
曾经是霁摘星所佩的家传之剑,后来留给了姬危。
姬危进来时,目光只落在二庄主身上,一点余光都未分薄,好似看不见坐在二庄主身边的少年。
而这个时候,霁摘星摘下了掩住面容的斗笠。
第273章 我是你大哥啊姬危不懂人心!
这动作其实很随意, 却在刹那间,如同有霁月清辉盈室,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了过去,正见少年殷红唇瓣,眸如星点,是这上天入地,都难得一见的昳丽殊色。
他们这时才想到,多年前提起这位曾经的小庄主时,不仅议论他出身高贵, 天纵之姿,更多的笔墨,都在刻画他那张面容上。
一瞥便让世间所有都黯淡失色。
在场所有人中,也只有姬危态度最为冷淡,他以余光瞥了眼,正撞见霁摘星颔首, 对他弯唇笑了一下。霁摘星态度很温和, 像是遇见多年旧友, 但是姬危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身上尚带着从外赶来的一股风雪寒气,坐在了霁摘星身侧的座位上。
两人附近的修士都觉得压力倍增, 恨不得腾出座来,离风暴中心远一些。
不过好在不管姬危还是霁摘星, 都是颇有身份的人,在这种场合,矛盾也没直接爆发。
霁摘星有些心不在焉。
姬危既然到了,那……
不过相距一盏茶时间,姬危的属下也都跟随进来,霁摘星一眼扫过, 并没有看见祁四的身影。
祁四是暗修,不现身倒是寻常。
只是霁摘星以灵识探查,发觉姬危却是一位暗修都没带在身旁。
情况有变。
霁摘星目光落在那一处的时间久了些,他微微出神,漆黑的睫羽似有些茫然地颤了下。
姬危知道霁摘星是在想着谁,心中滚烫。又想起他在这其中毫无姓名,霁摘星想着的,是祁四的脸,心里猛地泛起了酸水。
那股古怪情绪突然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原本刻意得有些做作的冷漠神情,这会切实地添了几分寒意。
姬危语气像暗含着某种特殊意味:“你好像很关注我带来的人。”
身旁的修士一惊,都不由坐正了些。
要来了吗?四庄主这话真是倨傲中又带有一些嘲讽,夹枪带棒,出其不意啊!
二庄主微微蹙眉。
霁摘星却已经收回了目光。
他和祁四提过,不能让姬危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这话想来还有些怪怪的。不过这种时刻,他当然也不至于流露心虚,引人怀疑。只仿若无事地道:“许久没见过问仙山庄弟子,有些怀念。见笑。”
修士们暗叹,回击的好,不愧是世家传人,不显山露水。看似平淡回复,实则是暗示以往自己在问仙山庄的地位特殊,便是离开也不能抹去!
霁陈枫的神色微微松动。他看了一眼姬危,稍微为难了下,对弟弟的想念占了上风,轻咳着对霁摘星道:“你要是怀念,不如亲自回山庄一趟看看。还记得小时候你种下的百岁桃?如今长成了一片,还结了果,隔着几里都能闻见果香。”
——果然这位二庄主,还是更偏向霁摘星点。竖起耳朵的修士都暗中衡量。
霁摘星微微低头,饮了一些杯中之物,氤氲热气熏在睫羽之上,像是覆着一层雾气。他弯唇笑了一下,回应的很含糊:“有机会便去。”
二庄主无言。
他知道这和拒绝也没什么区别,理由便和当初离开问仙山庄的理由一样——他愿意没什么用,真正能做决定的人是姬危。
姬危神色不变,但若是离得近,或能看见他的手搭在剑柄上,那指节修长清癯,力道极紧地扣在剑鞘边。指腹也因为这个动作被压得泛红,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任谁看了也只会觉得,他与霁摘星水火不容。
过了一整天,还因为二庄主术法无法开口的木煌正盯着这边。他位置离姬危颇远,却将这一幕看得清楚,眼中闪过算计。
姬危前来不过是个插曲,众修士见他目前还没和霁摘星有要打起来的迹象,也颤颤巍巍地继续商讨起来。除了要对付妖族,还有一事,便是该如何应对也陆续前往极北冰原的魔修——外敌在前,魔修同样也是人族,也该一起抵御妖族才对。
但是那群魔修组织散漫,又性情凶戾,和道修间结下的仇怨哪里是朝夕间可捋清的,他们若反手行凶,便是腹背受敌,恐成大患。
虽说近来魔修行径收敛许多,尤其是那忽然和中邪般的弑血盟,更转了性。但让这些正道放下成见身段,去和魔修寻求合作,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正道有他们的顾虑,霁二庄主手叩在桌面上,颇有节奏地敲击几下,也在思索如何解决魔修那方的事。
这时候内斗,损害实力不说,也太蠢了些。
霁摘星的目光落在二庄主的指尖上,忽然温声道:“魔修那边,我可以解决。”
霁摘星生得一幅极好的相貌,根骨绝佳,身边的修士属下貌似也修为不低。
只是旁人虽然认可霁摘星应有奇遇,但是说他来解决魔修这样的大话——连那位问仙大庄主恐怕都不敢如此夸下海口。其他正道的修士,都露出了惊诧神色。
弑血盟的那些魔修当然清楚霁摘星的地位,但害怕他会因此暴露身份,免不了透出一点担忧神色。
姬危按在剑鞘上的手微松,侧眸望过来,一双黑眸看不到底。
“哦?”霁陈枫却像察觉不到什么异常,毫无怀疑地相信了霁摘星的话般,笑眯眯道,“摘星居然这么厉害,比哥哥要争气……”
他说:“那便交给你。”
魔修和道修不同,道修中所有修士都受潜在规则的约束,地位超然如问仙山庄,更是一声便得百应。魔修不然,几乎没什么能统领魔修的人物,他们各不服气,自相残杀是常事,才一直压不过正道。
但身为弑血盟盟主,哪怕是暂代盟主,经过这些年的扩张与渗透,早成了魔修的忌惮。霁摘星就算驭使不了那些人,让他们不要添乱却轻而易举,更能调令弑血盟名下的那些分支门派人物,再不济就暴力合作。
霁摘星没什么难色,颔首,向身边的护卫俯身耳语。
魔修们收到命令,也不会质疑,有一人闪身离开,将盟主的命令传达下去。那一瞬间修为波动,露出的境界让在场道修露出惊愕神色。
好高的修为。
而这样的境界,竟好像只是霁摘星的属下。
少年举动太过轻易,偏他的神色也认真,不像胡闹。再加上刚才被震慑一手,以至许多正道修士都内心惊疑不定,有的是猜测霁摘星修为,有的却是开始怀疑……他的身份。
在场的修士,大多都是聪明人。有木煌这么个前车之鉴,可没人敢站出来质疑二庄主的弟弟,说出没证据的胡话来。
于是暂且敲定了计划,等修士们散去,各自准备之时,霁陈枫带着霁摘星回被清理出来的客栈歇息,脸上懒散又无所谓的笑容顿时淡去了。
他看向霁摘星,神色肃穆,目光颇为复杂,“摘星……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能牵制那些魔修?”
霁陈枫遣开了自己手下的人,却没让霁摘星的那些护卫也离开。
所以一听到这位二庄主的质疑,弑血盟的魔修顿时警惕起来,纷纷抽出法器,以合抱之势围住了霁陈枫,隐见袖中寒光。要不是他和盟主并肩而行,简直恨不得插入其中,将刀架在霁陈枫脖子上了。
到底霁二庄主疼爱弟弟,为他解围是一回事。要得知他是真正的魔修首领……甚至是弑血盟的盟主,就是另一回事了。
霁陈枫被法器指着,摸了摸自己鼻头,没说什么。倒是霁摘星微微皱眉,斥道:“胡闹。”
那些魔修神色一僵,还是顺从地将法器收了回去。
霁摘星微微叹息,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他已经知道,霁扶儒及霁冉争都在来的路上,避也避不开。便也看向霁陈枫,目光坦然:“等……大庄主和三庄主到此处,我再告知兄长,我这些年做了什么。”
魔修们全身上下都似竖起了刺,哑声道:“主人。”
霁摘星知道他们顾虑,却没改变主意。
即便已分隔数年,他对这几位兄长的信任,也从没有改变过。
霁陈枫只是担忧,不是好奇心过剩。霁摘星答应告诉他时,他便放心下一些,即便晚点知道也不妨碍事,应了声好。
另一边,姬危却没有跟着霁摘星他们。
他去了客栈另一边休息,没让属下跟着。神情冷厉,腰间鸿儒散发着惊人戾气,同他主人一般,充满着不好招惹的气息。
修士们都能理解。这位现任四庄主的心情,恐怕不怎么愉悦。
跌了个狠跤的木煌也实在是恨意难消,随着时间流逝,霁陈枫给他设下的言语禁制效用削减不少。木煌拿真元冲破了禁制,受了些小伤。转而悄无声息地跟上了姬危,舌头还有些含糊:“四庄主,这……”
姬危微垂着眼,心思早飞到霁摘星那边去了,根本没听清木煌在说什么——更直白些,是没注意到木煌这个人跟在身边。木煌见没被赶走,姬危甚至没反驳他的话,心中更加笃定,恐怕这位四庄主也同样和霁陈枫不合,更厌恶霁摘星和偏袒一人的兄长,与自己,是同一个阵营的。
那原本因为强大实力差距,而被强行按捺下去的恨意又借着助力冒了出来,迎风见长,那股阴毒几乎要渗出来。
“四庄主,我看霁摘星来历不简单,定然是和魔修有勾结的。二庄主何尝不知?不过是被蛊惑,才犯下大错啊。”木煌哑着嗓音。他倒还剩些脑子,知道明着不能说霁陈枫的坏话,到底是亲兄弟,谁知道姬危是不是还留情。但若是给霁陈枫找好了“借口”,便又不一样了。
姬危的脚步猛地停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侧首,像是才听到了木煌的话,难得开了尊口。
一瞬间,木煌头疼欲裂,猛地倒在地上。
像是被压裂神魂般的剧痛传来,让他不顾及颜面,在地面狠狠滚了两圈,衣摆沾灰,口中发出嘶哑枯竭的痛苦喊声。
那位四庄主,像是无感的仙人,高高俯视着他。
“不要让我听到你口中,再出现他的名字。”姬危垂眸,眼底却没倒映出修士狼狈身影。他与先前神色,一般无二,始终没太大波动,却让木煌身体经不住地颤抖起来。
疯子。
他在地上,几乎要凄厉地喊出这两个字。
“滚。”
这是姬危说的最后一句话。木掌门捂着胸口,连滚带爬地离开。
身边寂静,姬危面无表情地举步。
在抵达房间的瞬间,他心口处翻滚起些微热度,像是烈火燎原,一瞬间便触及四肢百骸。姬危微微垂眸,迅速将那枚发烫的玉佩拿起来,对面仿佛已预知到联系接通,骤然开口道:“我见到了姬危。”
姬危说:“嗯。”
但是霁摘星,只不过也提了这么一句。随后压低声音,像是有些怔怔失落:“你没有来。”
姬危拿着玉佩,任由那股暖意又从指尖烧灼到心中,手都微微颤抖着。
“对不起。”他说,“出了些意外,主人没带我来。”
他又撒谎了。
姬危见到了霁摘星,同他想象中一般。是苍穹月,峰巅雪。只是他不敢开口,怯懦不前。
姬危原也想过,要不要变成祁四的模样——现在他改名叫祁五了——只是不过略微遐想,以旁人面貌触及霁摘星的模样,便让他全身发烫,嫉恨地几乎要发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