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基米尔看上去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他大约以为险境已经过去,可以放松地规划接下来的安排。
而就在此时,航舰中的警报突兀地响起,宣告了外来者入侵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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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时前。
这是一艘正在伏尔加航线上逃逸的航舰,就在不久前,它刚甩脱了反叛军残党的追逐和骚扰,现在正在没有开辟过航道的宙域里抱头乱窜。
“公爵阁下!紧急事态!”
指挥台后的驾驶员猛地从光屏中抬起头,他看着身边已经失去爵位的公爵,面色惊惶。
萨尔蒂科夫就坐在副驾驶位上,他垂着头靠在椅背上,神色有些麻木:“我已经不是公爵了,你大可不必这样称呼我……怎么,是追兵吗?”
驾驶员:“并不是追兵,是……是殿下。”
萨尔蒂科夫猛地抬起头:“什么?”
“殿下正在被人挟持,殿下的卫队因在结束和反叛军的战斗而被歹徒趁虚而入,歹徒是通缉犯,是——”
驾驶员艰难道:“是阁下您不久前刚宣布的那一位,那个名叫阿列克谢的星际猎人。”
有那么一刻,萨尔蒂科夫不能够理解这位研究员的语言,他的心态本已经因为拖累了儿子,并且被流放而死去,但现在,这个消息让他不得不再次重新思考起来。
“阿列克谢……”萨尔蒂科夫喃喃,脑中闪过了那名骄傲又耀眼的青年,“他——怎么是他——”
“是的,阁下,殿下已经知道了他的血缘,而殿下对他没有防备!”驾驶员紧紧皱着眉,含恨道,“波将金将军与陛下正在和他们对峙!”
萨尔蒂科夫捏紧了手:“他想要什么!”
“……复仇。”驾驶员艰涩的道,“他要为父复仇,为伊万五世,为他的养父。”
萨尔蒂科夫沉默了,在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忆起了多年前的那一日,在那一天,他捏碎了伊万五世的喉咙,一切都像是一个轮回。
“他的养父……又怎么了?”
驾驶员低下了头:“因为您引起的追杀,他的养父因急病逝世。”
“看来他想要的东西里必定有我的头颅。”萨尔蒂科夫从座椅上站起身来,缓缓挺直了脊背,“我的外骨骼在航舰上?”
驾驶员:“是,您的‘冰霜狮鹫’,但您现在的身体状态——”
“没关系,可以自爆就足够了。”萨尔蒂科夫轻轻道,“返航吧,驾驶员,带我去我的儿子身边,也带我去见见那个失去了父亲的年轻人——你一定知道他们的坐标。”
驾驶员沉默地照做了。
“我的沃瓦啊,真是成长得太快了。”萨尔蒂科夫摩挲着手杖,喃喃自语,“自从他被那个忘恩负义之徒刺伤后,他就彻底摆脱了童稚,开始着手自己的势力;自从他遇到兄长后,他就,回莫斯科插手帝国事务;自从他以亲王的身份露面,他就懂得了责任,他选择了前线,却也没有放弃老师。”
“他真像奥莉嘉,不,他会比奥莉嘉成长得更快……奥莉嘉的眼力一直都比我好,她会选择沃瓦成为最优的继承人的。”
“阁下!”驾驶员又看向萨尔蒂科夫,带着些不安。
“你的主人是陛下吧?”萨尔蒂科夫朝他笑了笑,并没有责备的意思,“沃瓦还是太年轻了,他手中的权柄与陛下相比微不足道,我知道,你的行为都是陛下的旨意。”
“我会去穿上‘冰霜狮鹫’,我会带着它和这个世界永别,以早就安排好的剧本,告诉陛下,我会……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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舰桥内。
警报声响起,直接割裂了航舰内的宁静,系统第一个在意识海中汇报:【秒哥!入侵者只有一个人,是目标三!】
缪宣惊了,他没想到本来已经眼见着失败的任务还能出现转机:目标三?
系统:【没错!穿着外骨骼呢!但实力并不强——啊,这个公爵现在年纪一大把了吧?他肯定打不过秒哥你的。】
缪宣下意识抬起头望着光屏中的女皇,而女皇朝他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缪宣:……
“陛下啊……”缪宣提起枪,颇有些无奈道,“我猜您的人生哲理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女皇沉默了片刻,遂欣然应诺:“是的。”
缪宣现在是真的开始心疼弗拉基米尔了,他怎么就摊上了这样一位娘呢?
弗拉基米尔并不知道缪宣的心理历程,但他也因为警报而紧张起来:“这是怎么了?是反叛军残党吗?”
“我穿着外骨骼,我去看看。”缪宣朝他道,“你没有什么反抗能力,你就在舰桥里别动。”
弗拉基米尔立即就想否决,但女皇紧接着道:“沃瓦,听你哥哥的话。”
“哥哥”这个词很好地安抚了弗拉基米尔,而且他也见过缪宣战斗的样子,他信任阿列克谢的能力。
缪宣大步走出舰桥,在即将离开的时候,转身朝弗拉基米尔挥了挥手,并在重逢后第一次喊出了他的昵名:“沃瓦,我走了,你要勇敢些,别怕。”
光屏中的女皇猛地抬起头来,她怔怔地盯着门边的青年,仿佛要从他的身上看出什么东西。
弗拉基米尔不明所以,他没有看到母亲神情的剧变,只是愣愣地点头:“好,我等你回来。”
缪宣离开了舰桥,弗拉基米尔低着头不想说话,而女皇也垂着眼眸,沉默地望着手腕上的宝石蔷薇花。
指挥室里又只剩下一片死寂,直到一声清脆的提示音自女皇身边响起。
弗拉基米尔条件反射地望向光屏:“怎么了?”
女皇双手交叠,抬起头来:“能量聚狙炮,已经运送到了涅日沃罗星域,随时处于可以开启的状态。”
能量聚狙炮,乌萨斯帝国最新型的武器,高速高精度,帝国至此一门,针对外骨骼战士特攻,一枪毙命。
弗拉基米尔一愣,随后不可置信地问:“您要做什么?!”
女皇的声音冰冷平静:“那位入侵者是叶夫根尼-西亚诺维奇-萨尔蒂科夫,他认为你被阿列克谢挟持报复,他从逃生的路上折返,为的是来救你——啊,他们相遇了,他们开始交手了,你的老师远不如阿列克谢,他将在十分钟后落败。”
弗拉基米尔张了张嘴,无数可能性在这一刻挤入他的脑海,但他脱口而出的却是一个卑微的:“求求您……”
“请不要这么说,沃瓦。”女皇习惯性地微笑起来,“现在,这应该是属于你的选择时刻,现在唯一能够打断这一场厮杀的人只有你。”
“阿列克谢一定会杀死萨尔蒂科夫,因为我的丈夫,阿列克谢的生父伊万五世,是被萨尔蒂科夫亲手扼死的!”
“萨尔蒂科夫曾是伊万五世的挚友,他愧对了自己的君主,他爱你,他补偿你,将你视作比我更合法的皇帝。”
弗拉基米尔听到自己的喉咙里溢出一个奇怪的音节,像是来自一个溺水的、濒死的可怜人。
“而现在,弗拉基米尔-伊万诺维奇-罗曼诺夫,你听好了。”
女皇朗声宣布:“我以乌萨斯皇帝的身份,将能量聚狙炮的权限全权交给你,现在由你决定——选择吧,是射杀你流落在外的哥哥,还是射杀你忤逆弑君的恩师,或者无所作为,任由他们彼此厮杀?!”
第四百三十四章 纵情星河处完
鲸歌别离
缪宣离开了舰桥后,直接就朝着小系统提供的方向而去,他的小地图本没有这么大的范围,但是现在整个航舰都处在系统的监视之下。
系统叭叭叭地汇报:【秒哥,我已经封闭了所有的舱室,星舰随时可以脱离解体,探测到皇室的军队已经抵达了涅日沃罗宙域,我们被包围了。】
缪宣早已猜到会有这样的局面:那就准备一下,遗嘱和口信等我完成刺杀后就立刻发送。
系统:【好的!再次检查也已经通过了!】
缪宣轻轻叹了口气。
他这一走也就走了,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很可能对弗拉基米尔造成巨大的心理伤害,而且这位女皇陛下……绝对不会给儿子请心理医生的。
而且等他走了,剩下的还有米哈伊尔,对于这位朋友,缪宣除了拒绝外也是实在没什么应对方式,只能期望时间带给他释然。
【我们已经被乌萨斯军队的武器锁定了,似乎是一种全新的武器,危险系数很高】系统发出警报,【秒哥!目标三就在前面!】
到了这个地步,缪宣的小系统也已经清晰地标示出了不远处的红点,它明晃晃地出现,随后静止不动。
缪宣了然,推开了舱门。
在这扇舱门后,链接的是星舰的观测台和内港,这一块区域直接与外宙域相连,而正如缪宣和系统探测的那样,已经有一位敌人在这里静静地等待了,正是已经被剥夺了选帝侯头衔的萨尔蒂科夫。
这位曾经的公爵正穿戴着厚重的外骨骼,他的外骨骼通体呈现出雪白色,在铠身上纹着蓝色的纹路,有着仿狮鹫造型的背翼与尾部,华美又森严。
在缪宣进入舱室后,两人都没有发言,他们观察着彼此,最后还是萨尔蒂科夫先抬起了手。
这位久经战场的战士先是捂住胸口行礼,随后一柄手半剑出现在他的手心,他竖起剑,做出了一个干净优美的动作。
这是乌萨斯人之间决斗的邀战信号,为了荣誉和使命,生死不论。
缪宣笑了笑,以同样的手势做了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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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弗拉基米尔扶着身边的座椅把手,抬起头,看着光屏中他威严又尊贵的母亲:“为什么?”
女皇温声解释:“成为皇帝就意味着你要做出无数严苛的决策,这只是你所需要面对的第一个选择。”
“选择射杀阿列克谢,那么你就彻底除掉了一位竞争者,一个有可能会对乌萨斯带来动乱的源头,救下了你的恩师,报答了他对你的关爱;同时,你为了你的老师枉法,杀死了你的救命恩人,也杀死了你唯一的血缘手足。”
“而阿列克谢的所作所为也只是为父报仇罢了,而且他还选择了最荣誉的决斗,他的行为以大部分人的价值观来看待似乎并没有大错。”
“选择射杀萨尔蒂科夫,那么你就完成了一部分为伊万五世的复仇,结束了你的老师自责又愧疚的人生,救下了你没有任何过错,流浪在外的兄长,然后得到他的帮助;但同时,你又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兄弟和竞争对手杀死了你的恩师。”
“而选择无所作为,其结局必然是阿列克谢斩杀萨尔蒂科夫,这和你直接选择杀死你的老师没有任何区别。”
奥莉嘉一世用她平静到冷酷的声音,娓娓描述着她给予继承人的选择,在最后,她甚至还温柔地提示:“这个选择并不难,沃瓦,它只需要你下定决心而已。”
“陛下。”弗拉基米尔听到了沙哑的声音溢出自己的喉咙,“假如我放弃继承权呢,我是不是能够阻止他们的决斗——哦,我说的更彻底一些吧,假如我死了呢?”
女皇并没有被这个答案冒犯,她甚至早就料到了有此一问,她轻声笑起来,温柔到甚至有些怜悯地道:“沃瓦啊,我的小沃瓦……你以为,这样天真的回答能够回避选择吗?”
“继承人并非非你不可,我还有大把的时间去培养更多的孩子,你竟然在以你所有的筹码来威胁拥有判决权的我?”
女皇的声音越发严厉:“你知道你在放弃什么吗?你在放弃唯一能够干涉他们死斗的权利,你在规避责任和负担他们的性命,你在承认你的软弱和不堪一击。你当然可以这么做,但结局是什么你我都知道——能量聚狙炮是属于莫斯科亲王的权利,而你放弃继承权也放弃了权利,然后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的恩师死于兄长之手!然后你的兄长死于我的命令!”
奥莉嘉微微停顿,随后她深吸一口气,厉声呵斥:“弗拉基米尔!你竟然想通过放弃手中的权柄来逃避面前的困难——这是最卑劣,最无效,最可悲的方式,它不会有任何作用,它只会让你追悔莫及!”
弗拉基米尔缓缓坐到座椅上,副手已经无法给他足够的支撑了,他感到力量在从自己的躯体中被一寸一寸地剥离,最后什么都不剩下,只有一副空荡荡的躯壳。
女皇的胸膛因斥责而微微起伏,她垂下眼眸收敛了这对她来说过于可怖的表情,这个选择固然是对弗拉基米尔的残忍折磨,但她也难免的,失态了。
短暂的几个呼吸后,奥莉嘉重新微笑起来,她的笑容上像是覆盖了一层寒冰:“弗拉基米尔,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那么作为我的继承人,我可以为你降低一些难度——好好看吧,这就是此时此刻正在发生的决斗。”
光屏上又出现了一副画面,这正是缪宣和萨尔蒂科夫决斗的场面,虽然画面不是很清晰,但它笼括了全局,让人一眼就能分辨出这场战斗的走势。
胜负已经是很明显的事情了,阿列克谢占据着彻底的优势,他的进攻如疾风骤雨,而萨尔蒂科夫则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只能疲于奔命,勉强闪避而已。
是的,一切都在按照女皇所说的情势预演,而阿列克谢也并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弗拉基米尔紧紧盯着光屏上的这一幕,而女皇也不再说话,她只是安静地垂着眼眸,等待着继承人的选择。
奥莉嘉一世已经选定了她的继承者,在没有意外的情况下,她的核心人选是小儿子弗拉基米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