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子:……
皇帝看了一眼隔壁空空的位置,筷子凝固了。
皇帝:“这狮子头,真特么的大。”
说着,他又夹了一夹西湖醋鱼,放进嘴里。
皇帝:“这醋鱼,真特么的酸。”
小李子:“皇上,这醋鱼的酸,又何及您心中三分的心酸……”
皇帝:……
皇帝饭也不吃了,直接站起来踹了小李子屁股一脚,让他滚出去。
小李子捂着屁股嘤嘤嘤地跑了,在他跑之前,皇帝突然对他道:“喂,小李子,”
“你之前托人去找那个在饥荒里与你失散的妹妹,朕派人去帮你寻了。”皇帝皱着眉头道,“你是朕身边的人,也是朕的小弟,这种同自个儿亲人相关的事,来同朕说就行,何必舍近求远?”
小李子一贯滑稽的脸怔住了。
“皇上……”
“你滚吧。”皇帝给他不耐烦地摆摆手,“就冲你今晚这堆废话,加薪免谈了。”
周逊走进养心殿时正看见小李子从养心殿里出来。侍卫看见小李子拿袖子捂着脸,止不住地泪流满面的模样,同情道:“小李公公这是又被皇上修理了。”
周逊也瞥见小李子这幅模样,他只笑笑,并不苟同。
周逊踏进养心殿时,皇帝正同那颗大狮子头奋斗。见周逊来了,他顿时惊喜,同他摆手道:“快过来,这有你的一半呢!”
周逊坐下,他一看见桌上较平日里显得更加稀烂的饭菜,怔了怔:“皇上这是……”
皇帝注意到他的眼神,立刻道:“今天御膳房的灶台坏了。”
周逊:“哦……”
他记在心里,看破不说破。
“对了,今天有个好事要告诉你!”皇帝一边把一半狮子头夹给他,一边喜气洋洋道,“西洲那边那个大巫总算被解决了——也算是缁衣使第一次大显身手,赶到当地的医疗队已经投入使用,初步见效。”
“然后,陆显道那边也来信了。他们从青州回京城前碰到当地连日大雨,耽误了一段时间。再过两日就能到京城了。”皇帝分完狮子头,又开始分鱼,“你之前猜的小姑娘身上会发生的事,果然没猜错。陆显道刚到的时候,那些人正要把人家小姑娘往火坑里推,人都被绑上了花轿呢!咱们这群绛卫当了一回抢亲的,当街把花轿一拦,帘子那么一掀,小姑娘就被从里面救出来了。那个姑娘也很有志气,也要跟着一起上京,还要进太医院里——到时候,你见见她吧!”
周逊一怔,倏尔笑了:“我不过是在旁边多说了一句话而已,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不是小事,你的一句话,救了人家的一条命。”
皇帝大大咧咧地继续分鱼,“而这个小姑娘活着,要是当了有名的医生,又可以救很多患者的命,这玩意儿就是……靠,这个鱼怎么这么紧……命运的多米诺骨牌……”
“多米诺骨牌是什么?”
“多——米——诺——骨——牌——”皇帝终于把鱼分成了两半,夹了一半给周逊,“就是一只蝴蝶在西海岸扇动了翅膀,东海岸便发生了一场海啸……”
周逊愣了愣,道:“这个理论很稀奇。”
“大气的运动是混沌不可知的,这只是一个假说。不过通过控制蝴蝶就可以控制气候这种假想,很诱人。”皇帝分完狮子头、分完鱼,又开始分鱼香肉丝,他分着分着,像是想起了什么般的开始抱怨,“那群言官一天到头闲着没事干,说每到夏天黄河地区就会暴雨发洪水,让老子赶紧去祭天,还要讲究诚意,发言稿还要老子自己写以示诚意,我呸!神仙还管暴雨吗?这明明是大气洋流的活计……”
大气洋流?
皇帝是专业(天上的)人士,说的这话自然没错。周逊于是无奈道:“他们也不过求个心安而已。”
“然后就要委屈我自己动笔……”皇帝委屈巴巴,“我上次写长文,还是写第四季度思想汇报……”
周逊笑了笑,言归正传:“不过说到蝴蝶,我并不是那只蝴蝶。”
皇帝:“?”
“最先救了我的人,是皇上,在那之后,我才有因一句话而挽救了另一个姑娘的机会。”周逊认真道,“是皇上给了我最初的机会。”
皇帝:……
他挠了挠头:“你这……夸得我有点不好意思。”
周逊静静地看着他,笑了。
——因此我也想让自己变得更加有用起来。他在心里说着。
——不是作为依附,而是作为大树。过去于他而言,科举只是一个逃离过去生活的向往,而如今科举于他而言,则是……另一个实现梦想的机会。
这个梦想于他而言还轮廓模糊、目的不清,但他已经为此下定决心。
碗盘中饭菜闪烁着诱人的色泽。皇帝闻言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很高兴道:“既然这样,我们今晚一起去喝酒聊天吧!御花园里的荷花开了……”
周逊继续道:“我正要说这件事,草民今晚于宫外有事,恳请皇上允许草民今晚出宫,在宫外留宿一宿。”
皇帝:?!?!
皇帝手里的筷子掉到了桌上:“啊?!为什么?”
周逊笑了笑:“草民今日于宫外有约。”
皇帝:……
“那人……”皇帝小心翼翼地问他,“是什么样的人?”
周逊想了想,道:“草民非常敬佩他的才学。”
皇帝:………………
第48章 师父+1
皇帝欲言又止, 止言又欲,好半天他才干巴巴地道:“那……你今晚不回来住了?”
周逊思索片刻,摇头道:“草民也把握不准。”
皇帝:…………
“那人与你, 可是旧识?”他小心翼翼地问着。
周逊道:“不算旧识, 不过两年前有一面之缘罢了。”
皇帝:…………
“这怎么……!”皇帝拍案而起,又欲振乏力, 最终, 他说, “那,你路上小心,注意安全啊。你晚上不回来, 又留宿在哪里?”
周逊说:“大约是客栈。”
皇帝略微松了口气, 又听见周逊道:“如果谈得投机, 或许会留宿在他家里。”
皇帝:…………
“皇上这是……”皇帝的异常表现终于引起了周逊的注意力。
这倒不是因为他在皇帝的事情上太过迟钝, 而是因为皇帝的想法往往超出他的认知, 堪比天马行空, 很多时候都会让他措手不及。因此,周逊索性放弃了揣测皇帝心思的打算。而皇帝这个快乐小神仙的想法……也不是他们这种凡夫俗子所能猜想的。
“我, 我……”皇帝抓着脑袋出了一头汗,好半天他才说,“我担心你一个人出门不安全, 这大晚上的,万一碰见个歹人什么的……”
周逊笑了笑:“有皇上派的侍卫跟着, 而且那人不会的。”
皇帝:……
“你就那么信任他啊!!”皇帝从桌子上跳起来, 并收获了周逊困惑的眼神。
皇帝:……
皇帝最终还是给了周逊自由过了火,他不再追问周逊的去处与原因,只是嘱咐他一人在外时注意安全。
用完晚膳后, 周逊便乘着车离开了皇宫。皇帝站在养心殿前,看着周逊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挥手叫来了潜藏在养心殿中的暗卫。
穿着黑衣,面容平凡的男人像是暮色里的一点墨水,自然而不起眼地化开在他面前。皇帝眯着眼看他,道:“朕有个任务要交给你去办。”
暗卫领命道:“属下这就去派最得力的属下暗中跟随周公子。”
“不,”皇帝说,“不要最得力的属下。”
暗卫:?
皇帝:“你有什么办法能让朕无声无息地跟上去,而不引起注意的么?”
暗卫:??
马车驶出宫门,周逊坐在马车里,膝上放着那几本书。车夫在离开宫门、驶入一条小巷后便问周逊:“周公子,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
“红梅坊。”
“红梅——坊?!”
车夫瞠目结舌,但周逊既然是这么要求的,他往那边去就是。
不过一路上,他心里还是在犯着怵——这个红梅坊,是整个京城都有名的、京城里最偏僻的……闹鬼的地方啊!周公子好端端的,大半夜地去那里做什么?
车夫的车轮悄声无息地驶过京城的大街小巷,在那顶青色篷子的小车之后,另一辆玄色篷子的小车,也悄悄地跟在了他们身后。
“周公子看起来是要去城南。”暗卫在皇帝耳边道。
“城南?”皇帝思索了一会儿,“城南有什么吗?”
“城南……京城城南住着的多是外地来的行商,再往西边去一点的话……”暗卫头头欲言又止。
皇帝:“你说。”
暗卫头头:“是京城著名的烟花之地。”
皇帝:……
车夫行驶到一半,周逊却从里面撩开了车帘。他刚回过头去就听见周逊的声音:“下面你跟着我的指挥走。”
在周逊的指挥下,马车东拐西拐,在京城里绕了个大圈。在车夫未解其意时,周逊已经放下帘子道:“接下来就按着你的方向走吧。”
“周公子,这……”
“方才在路上时,我便察觉到有人在后面偷偷地跟着我们。”周逊道。
车夫大惊,他抓紧了缰绳,紧张道:“那现在,咱们把他们甩掉了么?”
周逊道:“没有。”
车夫:?!
“不过你可以放心行驶了,方才那一路下来,如果是我心怀不轨的仇家的马车,只怕是早就被甩掉了。”周逊无奈道,“绕了这么多圈,那人还能紧紧跟在后面,说明这座城里已经遍布了他的眼线。京城里能有能力做到这点的,只有皇上。”
车夫:……
“皇上要跟着也不打紧。”周逊笑笑,“也别给暗卫兄弟们添麻烦了。”
“是……”车夫说着,又好奇道,“周公子是如何发现有人跟着咱们的?”
“因为树。”
“树?”
“方才路过那条街口时,我回头看了一眼路边的杨树。京城中分明没有起风,树叶却在窸窣晃动。我便猜测,是有人在跟着我们。”周逊道,“不过知道是皇上在跟着,我就放心了。”
与此同时,皇帝坐在马车上,他瞧见远处周逊的马车终于不绕路了,于是纳闷道:“那车夫的俸禄是按月份发的,还是按照路程领的?怎么跟坑人的出租车司机似的喜欢绕路?”
暗卫头头:……
“回皇上的话,周公子或许是已经发现我们了。”
嘴上这样说着,他也擦了把冷汗。他是真不知道周逊是如何发现他们的存在的。
只是他不知道,在经历那向死而生的两年后,周逊的性情、心思与能力都有了质一般的变化与提升,对旁人注视的敏感更是一胜往日,因此能发现他们,也并不稀奇。
“哦……”皇帝点点头。
暗卫心里发憷,他有些怕皇上因此责骂他。然而皇上只是沉思了片刻,像是恍然大悟地一般道:
“既然他已经发现咱们了,那暗不暗中跟着,已经没意义了吧?”皇帝兴致勃勃道,“要不咱们走快点,直接跟紧?”
暗卫:……
远远的,写着“红梅坊”三个字的牌匾终于出现在周逊的眼里。
他从马车上下来。
红梅坊是京城最南边的一片梅林,里面有座小的寺庙。
多年前,高宗——即先帝的父亲在时,对他忠心耿耿的、守卫北疆的将军被诬叛乱。那名将军同高宗一同长大,在高宗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时便一心扶持于他。他原本是在南疆征战,高宗却对他起了疑心、连下三道诏令命他回京。
他领着军队从南边进城,军队留在城外,他孤身一人进了城内。那天正是隆冬,天上下着好大的雪,大片大片的像是鹅毛,京中百年以来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将军就在这样的大雪中牵着马,在所有朝廷来使的眼光里走到了红梅坊这里。来使们惧怕他领兵造反,看着他腰间的剑虎视眈眈。将军果不其然,在此刻拔出了腰间的匕首。
接着,他当着众目睽睽,将那把匕首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多少年后,已经垂垂老矣的使者都还记得那惨绝人寰的一幕。青年将军披着黑发,跪倒在雪地里。他握着那把深深刺入自己胸膛的匕首,喷涌到空中的血染尽了雪花,红梅坊中居然下起了满天红雪。
‘铁血丹心……铁血丹心……’将军最终含着满口的血,说出了最后这句话,‘陛下可要剖开臣的胸膛,看看这一片丹心?’
据说将军将匕首刺入心里时,高宗正坐在明堂之上。他并不打算夺将军的性命,只是打算收了兵权、将他软禁。将军倒在雪地上流尽鲜血、无人敢近身、使者快马加鞭赶回宫里时,他还在等着将军回来……少年时的相识相伴,最终还是抵不过君王的疑心。
从那时起,红梅坊便成为了最禁忌的不祥之地。老头会选择将这里作为两人的碰头地点,实在是让周逊有些意外。
意外,却又仿佛在情理之中。
红梅坊中的小庙里亮着烛火,周逊走进去,果不其然地看见了白日里在幽篁巷里见过的老头。
他坐在石桌的一侧,石桌上摆着棋盘。他捻着一枚棋子,似乎在琢磨着下棋。听见周逊的脚步声,他眼皮也没抬一下:“你过来坐下,给我看看这步棋该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