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有三人高的龙兽仰首叫了一声,一甩龙尾就往家中走,全然不管它身后还有一个穿红衣的大美人在追着。
“将军。”
守在宫门边的仆从抬手将马车的车帘掀起,月江涟便抬脚上了马车。
等车帘重新放下时,月江涟便淡淡道。
“回去。”
街道上还隐有嘈杂声,那是山楼夜与万秋声动手的声音。
月江涟没心思去管,也没心思去看,他的脑海里满是那少年主君仰着头,无限信赖依恋的看着他。
一如当日他破开那小小的院门,就看到了这座王宫中最该深藏的珍宝。
少年主君手指微颤,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他柔嫩如花瓣般的红唇一张一合,却说出了那样磨人的话。
月江涟突然抬手抚着自己的额头,脸上红晕蔓上耳根,一如朱砂入水,晕染了整片清泉。
月江涟心想,无论外边那两人如何争斗,做什么都是无用的。
因为那端坐于深宫中,以瘦弱之躯试图守住王座的陛下……喜欢我啊。
第一百三十三章 第一美人(13)
三位将军昨晚彻夜难眠, 程解意暖烘烘地睡了一个好觉。
早上程解意起来的梳洗的时候,宫女还夸程解意今天气色特别好。
“是吗?看来晚上出去散步还是有利于行气血。”
程解意站起身,松了松腰上的金桂腰带。
虽然宫女觉得紧一些才更能衬出程解意的腰, 但这位少年主君已见威严, 因此宫女也不敢说什么。
只能心中叹息,若是陛下愿意再好好打扮一番,何止现在的容色。
虽说现在已是美不胜收了。
等程解意前往御书房继续社畜生活时,那宫女就被绣坊的人叫走。
“再过两日陛下就要登城门,陛下可与你说了他喜欢什么纹样的衣裳?”绣坊的人问。
宫女望着满院铺展的绫罗绸带, 就如看到一条条倾泻的流河,被那绸缎上的绸光照得眼底发亮。
“我今早上问了, 陛下说都行, 只是不要太铺张浪费。”宫女恭敬回答。
程解意的原话是“简单就好, 不用花钱最好”。
宫女想起她早上问程解意时, 程解意一副“不会又要花钱吧”的表情,让宫女都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什么天大的罪。
这一任的王为了弥补前王的罪过, 在衣食住行上如此苛待自己,宫女与绣坊中人都忍不住拿出手绢拭泪。
主要是伤心美人不爱惜自己。
只是陛下再怎么要求自己,那三位将军仍在京都的话,情况也不会有太大的好转。
毕竟那三位将军起兵, 可不只是因为前王□□啊。
御书房里的奏折又堆成了山峰。
程解意已经变成了能熟练处理奏折的打工人,他先是把惯常喜欢吹嘘歌功颂德的奏折扔到一边, 这样桌上就少了一半折子。然后再把喜欢喷人的奏折放到末位,这样桌上真正要处理的折子就只剩下三分之一。
剩下的这些就是反映各地情况的奏折。
虽然有的折子有夸张成分,但还是能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程解意看着来自南部炎火的神木的折子, 又把前几天送过来的折子一起摆在桌上看了看, 觉着自己大约估摸出山楼夜造反的原因了。
不只是因为前王□□, 想要讨伐前王。
更重要的是……他们不得不出来。
程解意思索片刻,随后他拿上自己的短剑,一顶帷帽,今日便又要出宫了。
“陛下,今日要上哪去?何时归来?”
程解意身高腿长,走路姿态优美好看,步伐却快得很,宫女仆从们像一群跟着头领的小蚂蚁一样,一路小跑跟在程解意身后。
“就是出去,晚上应该会回来了。”程解意随口应答,根本没给正确答案。
反正只要他出去,不知会有多少人看着他。
等程解意再次坐上那位向导采买的马车,这一次他没急着让人去哪,而是手指敲着车帘,让车夫在京都城里逛一逛。
京都被围城三月,但里边的房屋设施并没有受到什么损害。
城外的护城河染成了深红,这座白玉雕砌的城池依然屹立于高山之上,不受战火侵扰。
因为新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登基,城中那三位将军居然没有再打一场,平民百姓们嗅觉最灵,隐约觉得局势好像暂时安定下来,便都回归了生活常态。
外边的瓜果蔬菜运得慢了,没关系,他们早就习惯在自家院子里种菜。
有门路的商人则通过地道或者找了三位将军手下的甲士,专门开了通路,让京都城里的粮食银钱流起来。
因此街道两旁的商铺有的已经开门了,还有的则推着手推车一路叫卖。
毕竟新王下了政令,说是十年免税。
这样的好事谁不赶紧弄点活出来干干呢。现在赚到的,可都是自己的钱啊!
街上虽说不是人声鼎沸,但程解意看着也恢复了一点热闹。
一捧龙船花突然从车窗的窗帘外递进来,程解意听到车窗下有小童幼嫩的笑声。
“大人!大人!买花吗!”
这些小童家中境况大多不好,于是他们便瞒着家中亲长偷偷摘了花出来卖。
龙船花在京都的河岸边到处都是,小童们便提着篮子摘了好几篮。
京都城中来自其他三部的甲士那么多,京都人不会买,但这些大人偶尔见小童可爱,也会买一捧。
程解意看着那探进来窗来的龙船花,前边驾车的车夫与采买已吓了一跳。
“去去!知道这里边是谁吗?谁买你们的花!滚开!”
小童们吓了一跳,他们也不过六七岁,被大人这么一骂,眼里就蓄了泪花。
“对不住,大人,我们这就走!”
小童急急道歉,却见眼前的那片银色的窗帘被人挑开,露出了一张令人失神的脸。
“多少钱?”程解意问。
只是过了好一会,这些小童都没有说话,只知愣愣地看着程解意。
程解意觉着也许这些小童被吓着了,就侧头道。
“你们拿钱给他,这花我买了。”
采买便立刻连声道“好”,跳下马车,给那些小童一人一小粒银珠。
这些银珠买下三盆昂贵的兰花都够了。
采买一阵肉疼,不过回头见着程解意微笑的脸,又觉得这点钱给得值。
“早点回家,白日该上学的。”程解意叮嘱着小童。
其中一个小童紧张地攥着手里的银珠,条件反射地回答程解意。
“可是先生说担心要打仗,学堂就不开了。”
“……我在的时候不会的。”
程解意朝小童们笑了笑,他低头假装嗅闻龙船花,像是很满意,这便是安慰小童们他没有生气。
等马车走远,小童们才吸着鼻涕说。
“那素我哒新娘子!”
“是我哒!”
“打你屁屁哦!”
小童们嘻嘻哈哈地揉成一团,他们还是要快点归家,把银珠子给亲长收好!
然后,然后要和家里人说,他们今天遇见了好漂亮的大美人!
总之比家门口的豆腐西施好看一万倍!
“公子,到了。”采买跳下马车,掀起车帘,探头与程解意道。
买了小童的花后,程解意便让采买前往山楼夜的府邸,不成想这路还挺近,没一会就到了。
程解意便起身出去,这一次那个采买却很积极的上前通报,还和山楼夜府邸门口守着的甲士很熟悉的样子。
与在万秋声那边时完全不同。
程解意想了想,原来这个采买居然是山楼夜的手下吗?
“公子,您请进!里边已经去通报了,您跟着人往里走就行!”
采买点头哈腰,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银钱袋,脸上都快笑开花了。
程解意便直接跨入了门槛,跟着前方引路的一个少年往里走去。
山楼夜的这座府邸应是京都的某位富商献给他的,因此这处院落有流水,凉亭,花草,精巧的小楼,雅致有余却不太合山楼夜的气质。
程解意踩在木桥上,低头看着脚下的小河,里边有好几尾锦鲤正轻巧地游动,若是这河里都是金子与牡丹,大约就很像山楼夜会住的地方了。
随后程解意不由露出了点笑音,觉着自己是要给山楼夜塑造什么骄奢淫逸的人设啊。
“笑什么?你喜欢看鲤鱼?”
一道男声突然自前方响起,随后就是人踩在小桥上的脚步声。
程解意侧过头去,就看到那穿着一身红衣的山楼夜走到了他身边。
这红衣点金缀玉已是十分华贵,但只有配上山楼夜的那头红发和那张艳丽的脸才显得艳光十足。
“进来就不用戴了,不怕闷吗?”
山楼夜抬手将程解意戴着的帷帽取下,见着程解意的脸是微微有些怔愣,他又低头去看程解意手里的那束龙船花,脸上不由露出个笑来。
“这是给我的?”
山楼夜知道程解意去万秋声那时,去采了芙蓉花给那狐狸,如今虽然程解意还如法炮制,不过要给他,他也是会收下的。
程解意见着山楼夜堪称灿烂的笑脸,实在说不出这是路上被卖花的小童强塞的。
“将军喜欢,就请收下吧。”
圆滑新王·程解意将那束龙船花递到了山楼夜手里。
山楼夜拿花时指尖轻轻掠过程解意的手背,就像一只蝴蝶采食到了最美的鲜花一般,指尖都忍不住呻/吟般微颤抖。
“今日怎么会来找我?是昨晚见了月江涟和万秋声之后,觉得还是我好?”山楼夜随口一句话,就颇有闺怨的风范。
程解意摇摇头,他仰头看着山楼夜道。
“我近日看了几份炎火神木的折子……若是将军是因为这个缘由出兵,我若能解了将军的难处,将军可愿将你手中玉叶给我?”
山楼夜听了程解意的话,抬眼看向四周,院中原本等着伺候的下人便全都一躬身退了出去。
“你知道我为何要出兵?”山楼夜低头揉捏着龙船花的花瓣,如同捏着少年柔嫩的肌肤。
“是,”程解意回忆着这几天的帖子,肯定道,“炎火神木再过数十年,就会化为灰烬。”
“而在七百年前就早有征兆,将军才不得不出兵,若是再不出,错失了这个机会,此后炎火神木之民,早已变成陆上流民,不知何去何从。”
山楼夜手指猛地一收,他手中的龙船花登时化为碎裂的花形落在水面上,被那些金色的锦鲤尾追吞吃。
“那陛下知不知道,炎火神木为什么会化为灰烬?”
山楼夜双手一下摁在桥上栏杆,将程解意桎梏在自己的臂弯之中。
红发的艳丽美人低下头,炽热的吐息几乎要将怀中少年融化。
“因为你们王族……已将近千年没人兑现‘斩火’的诺言。”
“才害得我们这些依枝而居的人无处可去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 第一美人(14)
位于南部的炎火神木传说是金乌栖息之地。
只是和传说中的一样, 那几只金乌因贪玩外出害得人间大地受烈日炙烤生灵涂炭,因此才有了后羿射日之事。
可但是世人不知,在炎火神木仍有一枚金乌卵未曾孵化, 许是知道兄姐死去,那枚卵再也没有动静, 只是藏于炎火神木深处,如同一颗不能出世的太阳, 只能在卵壳内部日夜燃烧着自己。
炎火神木之民就据传是被帝俊所选, 留在炎火神木奉养守护那颗神卵的。
可是这粒卵确实无法再孵化, 这些遗族也不能返回天上, 便老实在地面繁衍生息。
对他们来说,他们本就不是天上人, 如今也只是换了个地方生活。
时日一长, 这棵养育供奉着数代金乌的炎火神木却像是再也无法包容这呆在母亲肚腹中不肯出世的孩子,树梢在某一天日升时,突然燃烧。
那就像是空中傍晚的赤金色的火烧云坠落枝头,一开始看起来是多么曼妙美丽。
可是随着火势凶猛与那人体被烧焦的气味传来时,所有人都吓得惊慌逃窜。
原本阴凉的树皮触手滚烫, 无数焦黑的灰烬自神木顶端簌簌落下, 碧蓝的天空全是神木上飘扬的灰烬。
赤金的火焰自树顶如滔滔洪水一路下落, 那些原本在树梢间玩耍嬉笑的神木之民,转瞬被火焰吞没,只剩一点残灰。
风吹不灭,水浇不熄。
这片人间乐土如坠森罗地狱, 只是此间没有阎罗裁决, 只有那自神木内部生发的无情火焰。
所幸当时的开国主君行经此地, 以快剑扬风, 在不伤神木的情况下,将那满树火焰尽数斩去,如同剑挑红云,一瞬间扬散了这一空阴霾。
原本炎火神木之民是没有臣服于王族独立于世的,但因为主君的这一斩,他们向王族低下了头。
从此炎火神木并入了王国的版图。
只是无论炎火神木之人还是王族都十分清楚,一方的臣服全因另一方的强大与利益交换。
不能直接砍了炎火神木,不然里边的火焰会瞬间倾泻而出,将这附近的住民全部化为灰烬。
他们只能等待神木中的金乌卵随着时间的消磨彻底失去天生神火之力,这样这棵神木,与神木之下的住民,才算脱离了桎梏。
“自那之后,每五百年王族便会派人来‘斩火’,这样炎火神木的土地才得以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