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点灰尘又在世界的另一头凝聚,变成了金灿灿的沙漠。
这座圣殿原本是十分宽广的,可这时却被程解意脚下的那块巨大的版图撑得几乎裂开。
程解意依然恍若未觉,他依然处于版图的中心,仿佛全部神魂都投入了这个世界。
直到这个世界终于撑破了圣殿,就像某种萌芽,呼吸到了外界的空气,吸收着阳光与水,土地的养分,见风就长,就像要把这片土地的所有养分全部吸干,来成就一个新的世界。
不可以。
不能为了自己的成长,而夺取其他世界的生命。
程解意下意识地抬手阻拦,但却不知该怎么制止这徒然疯长的世界,在不知不觉间,这个新生的世界居然已变成了一座山脉大小。
程解意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温热的手自程解意身后穿过,轻轻托住了程解意的手腕。
“这个世界快要成型,却还是不肯离开你。所以想要留在这里,它也不是故意要吸取这里的养分。”
“只要向它弹指,就像送出一阵风一样,将它送到外边的轨道上。”
“这样它就会自己旅行,在这旅行中拓展身体,被宇宙烈风与其他位面撞击,随后它会逐渐形成自己的姿态,找到某个合适的地方,停下来。”
“到时那个世界就会开始生出新的物种,前往属于那个世界的未来。”
……
程解意随着身后那人的话语,真的一弹指,就像送出了一阵风,随后那山脉般的世界便发出一声婴儿脱离母体般的鸣叫,随后就在眨眼间乘上烈风,前往属于自己的地点。
程解意缓缓侧过头,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有些发愣。
“阿宴?你怎么在这里?”
“我想你就来了。”阿宴应了一声。
阿宴身上还带着点血迹,不过这依然无损他的风貌与男子气概。
可程解意看着阿宴的右眼,又微微蹙起眉尖,颜色不对……
“曼珠?”
阿宴便又笑起来,眨了眨眼。
“解意,你知道你在宫殿里待了多久吗?”
程解意这才回想起他好像从未计算过时间,他只是一直像拼拼图一样,围绕着那个世界。
“不知道……一两天?”
阿宴就抬手揽着程解意的肩膀,将他带着往外走。
“已经过了这个位面的十年。”
阿宴指着自己的右眼,他知道程解意一直很在意。
“曼珠在这里,他回归了我的身体。我们的这场战斗,也打了足足十年。如果不是他发现你真的创造了一个新的世界,而那个世界正在纠缠你……也许输的人是我也不一定。”
“曼珠。”
程解意又叫了一声,他伸手抚向阿宴的右眼,手下的触感和碰到曼珠时一样。
那只右眼微微颤动,就像曼珠激动时的眼角微跳的模样。
“哦哦,等一下,不能再碰了,要是他激动起来,直接撕开身体冲出来就不好了。”
阿宴举起双手,一脸求饶。
“……所以你早早就来到了这里,是想来受死吗?”程解意抬手攥住阿宴的手腕,“你不会以为你骗了我这么久,现在装作自然的样子,就什么事都没发生吧?”
“我要是说一切都是为你好,是不是会被当场打到地上?”阿宴讪笑,可程解意脸上没点笑模样,阿宴也不敢再开玩笑。
“可是这是真的。”
阿宴抬手打开时空通道,通道的尽头连向造梦者空间。
“什么也不解释,这是你身为神灵的傲慢吗?”程解意站在通道口,一动不动。
“我只是觉得我笨口拙舌,远不如你亲眼看到的多。”
阿宴拉着程解意的手,步入通道里。
“现在你已经恢复了部分力量,那么造梦者位面的诸神之战对你来说并不困难,我在造梦者学院的三十六根石柱上留存了你的力量,等你踏着阶梯一路向上……你将回想起一切,明白一切。”
“可是也许到时候,你会讨厌我也不一定。”
阿宴微笑地看向程解意,他的嘴角却有些下撇,像是在强行压制心底涌上来的某种悲切。
“……造梦者实习的时间只有一年,但我们都知道,我们在别的位面已经度过了成百上千年的岁月。”
“在这些岁月里,我只时不时会想起一个人。”
在这幽暗的通道中,上下四面全是翻滚流动的星辰。这些星辰如同璀璨的烟火,又像百世流星,无数欢快的,喜悦的,躁动的声音,纷纷扬扬地落满了整个世界。
程解意踏着漫天星辰,被那星光照耀,眉眼跃动着平静而温柔的光芒。
“是你。那些世界里的每一个人都像你,又不像你,但每一个都让我心绪牵动,难以自持。”
“我很愚笨,我从不关注外界。”
“但每一次穿越人海,我总能察觉你的目光。”
“我愿意吃你做的饭,只愿意与你拥抱,我愿意听你说的话,只愿意在深海人潮中遇见你。”
“我不讨厌你,我想,我……喜欢你。”
第一百五十三章 诸神之战
阿宴。
阿宴在程解意的记忆中, 是个相处了将近两年的好朋友……与喜欢的人。
阿宴很神秘,从不说过去的事,也从不谈起自己的家人朋友。
因为对于阿宴来说, 他不在造梦者位面出生,也不在这里成长,只是追随程解意而来。
按照阿宴的计划, 程解意应该在他身边长大,他将把这至高神灵小心翼翼地养大,对他灌注全部的爱意,以此修复神灵的情感,但那一天是怎么了?
阿宴造好了各个世界的通道, 他将自己的精神与□□分出,□□在神座上支持所有位面, 所有宇宙的运行, 精神体则将跟随程解意前往下界。
这一切都已计划好了。
可是在阿宴正要带着程解意离开的时候,天边的上百颗星辰突然不稳,阿宴不得不腾出手来解决问题,但不过短短一瞬,阿宴回头时……程解意却从云端坠落。
这一下, 就出了“岔子”。
所有世界都排斥异端,所有世界却欢迎造物主。
程解意在落入造梦者位面后自然地获得了新的身份, 新的成长环境, 新的人际关系, 在全无保护的情况下, 自然生成了现在的模样。
以至于阿宴在神座上将星辰导向正轨的一瞬, 程解意就已长大成年。
阿宴再后悔也无用, 只是当他在那艘飞艇上与现在的程解意相遇时, 他望着对方鲜活的模样,再次……怦然心动。
阿宴在之后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向程解意明里暗里地告白。
“我喜欢你”“我可真喜欢你”“你对我来说就是最重要的”……
可是这些话都被程解意当做玩笑话随风过耳。
阿宴就像一个永远被人忽视的暗恋者。
因为那时候的程解意不明白,不理解,在造梦者学院这样的环境下,程解意可能一生都寻不回丢失的情感。
情感,情绪,感情,种类繁多,有的源于生死之刻火花乍现的瞬间,有的源于无怨无悔的守候,有的源于初见时的一见钟情。
因此当程解意真的开始在各个世界中旅行,去见识各式各样的情感,在他人付出时也尝试去回报,他才能真正的变回过去那位,仁爱,温柔,视线会永远看向下界,聆听世界声音的……造物主。
可阿宴拯救程解意基于私心。
如果一切恢复如常,我最爱的造物主,是不是能回头看一看我?
不要独留我一人陷于情天恨海的无边沼泽之中。
-
阿宴仰头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从脑中一瞬间杂乱的思绪里抽身而出。他伸出手指轻轻触碰着程解意的额头,像是在确认眼前的程解意是不是假的。
“我也……”
阿宴话还没说完,却被程解意笑着抬手捂住嘴。
“用不着在这里,我会到上边去,听你亲口说出来。”
程解意看着阿宴怔愣的表情,随后又忍不住锤了阿宴肩膀一拳。
“你连我的梦里都要来,你,是跟踪狂吗?”
阿宴连忙解释:“梦中的事我只是旁观,是你渐渐回想起了过去的记忆。我不会影响你,不会阻挠你的选择,我……”
“知道了。”
程解意看着通道前方亮起白光,他们即将返回造梦者位面,他朝阿宴点点头。
“我相信你。”
阿宴深深看着程解意,最后他伸手轻轻拥抱着他的深爱,他的烙印,随后他碰了碰程解意耳垂上的耳钉,原本被曼珠入侵而变成黑色的耳钉重新变回了赤红。
就像一颗朱砂痣落在程解意的耳垂。
“好,再见。”
阿宴微微一笑,最后他在程解意的眼前消失。
程解意眼前再能看得到东西的时候,他从链接仓里坐了起来。
再看到眼前的金属天花板和大大的落地窗,程解意总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在链接仓中醒来时,大多是黄昏时刻,室内室外皆是一片融金的赤光。
阿宴不在身边,程解意便站起身,换好了造梦者学院的制服,他站在屋内的仪容镜前,总觉得镜中的那个人有些看不习惯。
[造梦者星历第7649年12月造梦排行榜]
程解意面前突然弹出光屏,程解意看着眼前那行小字时,终于记起了一件他来不及处理的事。
“我可是……零点造梦者啊!哪里还能参加什么诸神之战!”
程解意抬手扶额,曼珠之前将他的点数归零,现在即使回到造梦者位面,恢复了原本被归零的点数,他也只剩下三十多万点,之前经历的两个世界根本没有任务,自然也没有计算点数一说。
可是当程解意眼前的光屏展开时,他却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造梦者星历第7649年12月造梦排行榜:
1、程解意
2、沈庸
3、冰布鲁棒布鲁巴布呸
4、哔
5、楼笙
……]
榜单的名次和当初程解意预估的没有特别大的差别,只除了程解意莫名成为了第一名,而整份名单上……没了阿宴的名字。
程解意的通讯频道闪着微光,他打开通讯频道,上边只有一条来自阿宴的短讯。
发送时间在五分钟前。
当时阿宴和程解意还在通道里,程解意的造梦者系统还没有复通,但阿宴的造梦者系统……还能用。
五分钟前,阿宴以个人名义将名下所有点数转赠给程解意。
程解意现今的点数总额为五千九百二十八万点。
阿宴没有和程解意说一声,自然也没有商量。他只在最后给了程解意一个拥抱,以及在短讯中留下了一句话。
【祝您武运昌隆。】
即使将点数全部转赠,那么阿宴的点数也只是归零,在学院名单上应该有他的名字。
可是程解意没有找到。
造梦者排行榜上没有,学生名单上没有,宿舍名单上也没有。
在造梦者学院的长廊上,程解意在人群中大步向前,他认得出来,即使这里的人再多,他也能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找到阿宴的身影。
可是没有。
他们常去的食堂,娱乐街,教室,图书馆,甚至在造梦者学院外围的白色森海他也已经找过。都没有。
程解意问着学校里的学生,问着老师,所有人都不知道“阿宴”是谁。
“你确定是叫‘阿宴吗?他没有姓氏吗?是人类?那么还真奇怪,学院历年的学生名单里,都没有这个人。”
管理户籍的老师看着程解意摇摇头。
程解意没能找到阿宴。就像阿宴只是他人生中一场幻梦,当那梦境的泡泡越涨越大,最终就会轰然破碎。
不管系统如何发送消息,催促程解意前往诸神之战的准备地点,程解意站在那片白色森海中,依然无法回头。
他当然可以就这样去参加诸神之战,可是……如果最后获胜,他最终还是找不到阿宴呢?
程解意甚至开始怀疑,他梦中的金发神明,他过往完成任务的世界,那些牵动他心绪的人是否真的存在。
“……早知道,那时候就听他的回答就好了。”
程解意在森海中漫步,以前他还因为鞋坏了,被阿宴背在背上,阿宴像是故意一样在森林里疯跑,就像要把他带到无人的地方。
白色的玉珰花落在程解意的头上,肩上,可却再也没有人会帮他拂去。
“这么晚了还有学生在外边闲逛?看来你是很想和我聊天罗?”
程解意背后突然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他回过头去,是那位精气神十足又酷爱演讲的造梦者学院老院长。
老院长一聊天一演讲,都以天为单位,被他逮住说话,就和苦行僧修行一样。
程解意平常见着早就逃之夭夭,但他想起以前他碰到老院长时,老院长要缠着他说话,结果阿宴一出现,那缠人的老院长就走了。
“院长,”程解意回过头,看着笑眯眯的老院长,“您还记得阿宴吗?过去两年在学院的造梦者排行一直名列前茅的学生,他长着一头银色短发,眼睛是蓝宝石一样的颜色,长得高大,体格健壮,他……只要出现在人群里,就是最显眼的那一个。”
“您,还记得吗?”
程解意微蹙眉尖,老院长借着月光看他,还以为眼前这容色惊人的青年是不是哭了,可仔细看去,程解意的眼角干燥,只有一点淡白的光晕自树叶从中落在程解意的眼睛下方,看起来像是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