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燕啊,你是如何回来的?”
祖母紧紧抱着裴回,裴回手里还拿着一个剥好的果子。
祖父裴松鹤也已从宫中赶回来,见着裴回全须全尾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
“老太爷!”
门外有下仆并兵马司的官差来到,他便走到院外,听他们禀报。
“那地方距城不过五里,藏在山腹内,我们才未曾寻到。”
“不过下官赶到的时候……里边五、六号拐子,全都死了。”
裴松鹤眉头一皱,裴婉也向外张望,细细听来。
光天化日下,正是大暑时节,那兵马司的人居然额上落下冷汗来。
“看起来……像是自相残杀。”
裴婉立时回头向裴回看去,裴回依然若无其事地吃着果子,他干干净净如小仙童一般,随便祖母抱着他“心肝宝贝肉”地喊。
待得祖母回去歇息,院中只剩下裴回与裴婉和裴松鹤时,裴松鹤才轻声问道。
“阿燕,你是怎么回来的?”
裴回想了想,便对祖父说。
“您曾说,这世上只有圣人与真君子不会被利所诱。”
“那些将我带走的人,可没有君子与圣人。”
裴回被迷晕带走时,在路上就已醒来。
这是一群熟手,知道兵马司的搜查习惯,便藏身于附近的山腹洞中,一部分人则上了南下的游船,将搜查的人诱走。
真货则一直留在城外,待得四五日过后,再把人运出去,那才是真的谁也找不到了。
裴回醒来时,先是打量了一圈四周的人,随后摸了摸身上的饰品衣物,便将几样小巧的东西藏在了嘴里。
待到了山洞中,裴回身上的衣服饰品全被搜刮,换上了破旧的小孩衣物。
谁也没想到他在嘴里还藏了东西。
待得第二日,裴回醒来就哭,将那些小巧的贵价物藏到衣裳里。
那些人早就不是看着孩子哭便心软的人,反而觉着这孩子年岁小却一身细皮嫩肉,连带其他孩子都能卖个好价。
等裴回要出去方便时,机会便来了。
他将那些饰品分了几个地方埋起来,做了标记。
然后……趁着有拐子落单的时候,便告诉他。
“我被打了,有个叔叔藏了我的金子,不许我告诉你们。”
那拐子在地上一挖,果然看到了之前未搜出来的东西!
“还有别的,叔叔都拿走了,我不知道在哪。”
之后每一个,每一个拐子,裴回都如法炮制。
最后……裴回对着他们说。
“那叔叔知道我家中巨富,想将我送回去,取了钱后告知你们在此。”
裴回之前让那些拐子挖出贵价物的地方都是真的。
他们也从未想过这个孩子骗了人。
若真有这笔钱,那还是其他人死了才好!
一人开始动,其他人也都动了手!
因此一场内部厮杀开始了。
裴回坐在一旁,看着那些拐子互相扭打,抽刀,最后红血溅了一地。
看着实在无人起来了,他才让一旁早已吓得哭也哭不出来的孩子,带他下山。
“走吧,我知道你们是附近村中的孩子,我要回城,带路。”
院中一片寂静,还是裴回先笑了。
“我用了好计,祖父却不夸夸我么?我想了许多法子,还是这个法子能最快回来呢。”
此后,裴松鹤就对裴回严加管教起来。这孩子多智近妖,识人心,他明明能有别的计策逃出来……却偏选了这一种。
这样下去,裴回会站得太远,远得……再也入不了城,近不了人身。
裴婉则从那天起,再也未把裴回当做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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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回从裴婉处知道额答案,便转身离开,脸上神色像是早就猜到了。
“原来如此,不过……我倒是也没信过,他能知道。”
“这便回去了?”裴婉叫了一声。
“嗯,家中还有人还在等我。”裴回头也不回说道。
裴婉连忙几步追出来叫道。
“你逮了谁家姑娘,再怎么也该下了文书……”
“不是姑娘,”裴回笑道,“姑姑今后将登御座,成一代女皇,却还要我守人伦吗?”
裴回离开后,皇后看着一旁空置的御座。这里无人,她随时都可以坐上去,但她知道她还需要再等等。
等到那衰弱的圣上,即使被人扶着,也再没有力气自己坐上去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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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解意醒来时,仍以为现在是夜里。
但是身体却感觉已经得到了充分的休息。
他的嘴里有些发苦,像是喝过什么药剂。他想起昨夜裴回教他喝酒的画面,登时脸一红,下意识地想抬手捂住,手脚却突然同时一滞,腕处发出一串悦耳的铃声来。
等等。
现在即使是夜里,也实在太黑了,连一丝光也没有。
程解意微微转动着手腕和脚腕,这种熟悉的被绑缚的感觉,好像以前也曾有过……
“小公子真非常人也。”
一声轻响,烛台上的蜡烛被人点燃。
室内迅速被这亮光充盈,程解意微眯眼,过了一会才适应这光线。
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暗室。
有了亮光,程解意才看清坐在对面的裴回。
裴回换下红袍,在家中穿上了宽松柔软的广袖长袍。
他坐在这间密室里,不知看了程解意多久,直到他醒来才出声。
“昨夜我带小公子饮了酒,亲手洗了身,喂了醒酒汤,还当小公子知道了我的情意……”
“可是,那‘阿燕’是谁?”
见着程解意瞳孔微张,裴回单手支着下颚,那点烛火在他手边轻轻闪动。
“我不知道……”程解意一脸茫然,借着烛火,他这才看见自己手腕脚腕上套着什么东西。
那是四只纯金的手镯与脚镯,其上嵌了大颗红宝,镯子边沿则是一圈细碎的如流苏般的金铃。
还有四条细细的金链子拴在床边四柱上。
他确实是被困在这了。
程解意看着裴回的脸,心里一阵狂风暴雨。
昨夜他喊了阿宴吗?他是醉糊涂了?谁知道那些酒那样烈性?他都说不要喝了,人也晕乎乎的,可是裴回却还是顶着他的舌尖送进来……
程解意气得发抖,却见裴回拿着烛火走过来,将那金黄的烛火放在地上后,便一俯身压在程解意身上。
“小公子若有心爱之人,又为何与我归家,说要报答我?将我一颗心都骗了去,嘴里却还叫别人的名?”
“我真的不知!都督是不是听错了?”程解意眨着眼,强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我从未认识什么叫阿宴的人。”
裴回却笑起来,那笑声在这密室里实在响亮,还隐有回声。
裴回低头在程解意套了手链的雪白细腻的手腕上落下亲吻,他就像在准备包餐一顿的野兽,面对珍馐佳肴,要十分十分小心地,一点一点地舔过每一个指尖,每一条指缝,手背,手心,再在腕上落下亲吻。
“我也料到小公子大约不会说实话,便将你从院上移到这府里的湖底来。”
“小公子,告诉我吧,那人是谁?我知道之后,就将他寻出来,切了手脚,剖了心,再将他扔给林间山兽食用,最后剩下一副不值钱的碎肉骨头架子……”
“到时再看看,小公子仍是喜欢他,还是我?”
程解意已惊到不知如何回话,他知道裴回精神似乎有些异于常人,但没想到会因为一句酒后呓语就变成这样!
裴回吮/吸着程解意裸露的肌肤与锁骨,依然保持着脸上温和的笑容,只是那一字一句,却有如地府吹来的冷风。
“若是小公子不肯说,我便将这密室的闸口拉开,届时湖水倒灌而入……小公子可是活不成了。”
第八十七章 纸醉金迷(9)
程解意说不出口。
阿宴在造梦者位面, 或者哪一个位面完成任务。
裴回就算杀遍这个世界,也找不到他。
程解意只能强调没有这么个人。
裴回却不肯听,他解开上衫, 露出自己结实的腹肌。他抓起程解意的手放在自己的腹上,蹙起眉尖。
“小公子昨夜还一边摸, 一边十分气愤地说怎么都没办法练成这样。看来这动作很熟练……”
“我昨夜喝醉了, 喝醉的人说的话,做的事,都督却要当真吗?”程解意握紧了拳头,神情十分委屈。
裴回看了一眼程解意,随后一笑。
他翻身下床, 走到密室尽头, 打开墙上的机关, 露出里边的拉闸。
“如此,便只能这样了。”
“等等!都督?!”
程解意侧头看着裴回, 但裴回的动作完全没有停滞, 直接抬手把闸门落下。程解意原本还抱着一丝希望,认为是裴回说笑。
可是这密室的一面墙缓缓升起了一个四方形的小口,湖水正从中源源不绝地流入。
“大约一盏茶, 这水会没过放在地上的烛台,一炷香后, 会蔓到床上。”
裴回唇角微弯, 朝程解意笑道。
“小公子,不着急,还可再想想。”
这……并没有什么时间想!
程解意借着烛火看着四周, 湖水瞬间便铺满了冰凉的地砖。水声哗哗, 那急速的流水声更是让人心跳失速。
裴回涉水而来, 重新坐在程解意身边,甚至躺了下来,像昨夜一样把程解意搂在自己怀中。
“小公子慢慢想吧。”
裴回这便闭上了眼睛。
程解意四处张望着这间密室,即使有机关,他用肉眼也是看不到的。
裴回也全然不在意似的,如果他一直不说,裴回是不是真的会任由那湖水灌满整间房子?
可是这样,裴回也会死去。
程解意微眯眼,裴回并不在意死亡。
昨夜在画舫上,程解意甚至怀疑如果不是他在那,裴回说不定会一直坐在画舫,就算沉船,水没过头顶,也不会离去。
所以,现在裴回说不定也是真的想和他一起在这密室里溺死。
程解意想起自己的任务。
[完成任务目标的一切所求所愿]
如果任务目标的愿望是死亡?
他也要达成吗?
程解意咬着唇,他看着眉间松散,呼吸平缓,像是真的在这哗哗流水声中睡着的裴回。
他不可能告诉裴回关于造梦者,关于阿宴的一切,可是他之前说的,裴回全然不信。
程解意悔恨自己的酒量。
造梦者位面的酒和这个世界的酒完全不同,怎么会喝一点就失态成那样。
程解意在来接下这个任务的时候,就觉得奇怪。
造梦者的任务大多是向低位面的人输送他们缺少的东西,奇迹,爱,知识,工具,生物,或者恐惧。
这个位面的任务与之前……屠苏的任务有些相似。
但程解意的真实任务不是为了与屠苏谈一场恋爱,而是为了帮助屠苏度过成长期,以免他毁灭世界。
因此系统所说的[所求所愿],应该是唯有程解意顺从裴回,帮助裴回达成愿望,才能达到某种真实的目的。
不顺从裴回这个世界也会毁灭?还是什么呢?
“都督,都督,您不是不会水吗?”
程解意侧头叫了裴回两声,裴回不为所动,依然闭着眼养神。
裴回实在是个芝兰玉树的风流人物。
奈何菩萨面,却生着一颗修罗心。
程解意还想在叫时,密室内的烛火……熄灭了。
这说明那水流已淹没了烛台,覆灭了火焰。
而再过一会,冰冷的湖水则会涌到床上,沾湿程解意的衣裳,身体,可是……程解意被束缚在床上,连站起来的机会都没有。
虽然程解意可以使用道具,有数百种脱身的办法。
逃生并不是程解意的第一目的。
如何让裴回满意,这才是程解意的第一要务。
程解意回忆着与裴回的第一次见面,相处,对方的神情,话语……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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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都督府中巡视的家丁,在路过府中镜湖时,看到湖心像是涌起了一阵水花,随后像是有两个人破水而出,游到了湖面的另一头。
“是谁!”
那家丁正要沿湖追过去,却被人另一人拦住。
“叫什么?认不出都督的衣裳?”
那人摇摇头,便打着灯笼往另一边走,边走边让其他人都别过来,免得搅扰都督。
程解意一把将吃水昏迷的裴回带到树下,他咳了两声,随后双手摁上裴回的胸口,一边用力往下按压,一边嘴对嘴地朝裴回渡气。
“原来……都督真的不会水。”
程解意无奈地苦笑,在水下时,那湖水真的没过了床,裴回才睁开眼……开始吐泡泡。
程解意也顾不得被裴回发现,他直接兑换道具[鲛人]与[断金匕首],将四肢边上的金链砍断,随后便一手抓着裴回,直接从缺口处冲了出去,一直浮到岸上。
“咳……咳咳!”
裴回咳嗽两声,这才缓缓睁开眼,便看到了只穿着被水沾湿白色里衣,正贴在他唇上给他渡气的程解意。
裴回又缓缓把眼睛闭上。
程解意:= =
“……都督已经醒了吧?”
程解意坐起身,身上响起一阵悦耳的铃响,他虽然斩断了金链,但手腕和脚腕的金镯没有时间一个个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