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骁眉头锁得更紧,莫不是这小皇帝被关的久了,关疯了不成。
……瑾帝那个人,除了他的诗词园林,当真是万物不萦于心。
天下、江山、臣属、儿子……就没一个被他放在心上的。
当年还有个笑话,三皇子密谋造反被捕,揭发那人舔着脸来求赏,适逢瑾帝正在同工匠们讨论新园子的设计,那人兴冲冲的来,却碰了一鼻子灰,得了一句“没空,你看着办”就给打发了。
瑾帝恐怕连他有几个儿子都说不清,更别说意属的继承人了。
说起来当年的诏书里为什么会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十五皇子,还当真让人想不清楚。
“侯爷可知晓,我曾有个六哥……中宫嫡出……再正统不过了……”
燕骁当真不耐烦听他这忆古,嗤笑一声打断:“只可惜死人当不了皇帝……”
当年众皇子夺嫡的斗争如火如荼,却没有听说过六皇子的大名,想必是个早夭的孩子。
“只是他不想罢了。”
李谈懿的笑容有些奇异,“父皇曾问过他……他拒绝了……或许大约以为是父皇病重糊涂……”
“父皇总想把最好的给他……可这破败的江山却不是什么好东西……”
“父皇许是也这么觉得,不忍让他来受苦。”
“……”
“便是他不要,父皇也不想轻予他人……于是选有了我……”
“毕竟,我同他如此相像、又如此交好……”
“……”
*
燕骁恍惚竟听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皇子命格太贵,婴孩身子弱、压不住福分,容易早夭……是以早年也偶有将皇子寄养于臣子家的事。
而李谈懿说的那个人……
【同他的阿穆当真肖似,就说是亲兄弟也有人相信】
方才那段思绪不期然地飘入脑中,燕骁神色陡变。
他想到白穆毫无生机躺在床上的那数月,忍不住往前一步,揪起了李谈懿的前襟。
“你夺了他的。”
夺了他的帝位、甚至抢了他的命!
若不是替他挡了那一刀,他的阿穆怎至于此?!
李谈懿轻轻笑了,定定看他,“不,是你……”
若非得知燕骁谋划刺杀的消息,那废太子如何敢在年宴上动手?年宴上检查错漏疏忽,不正是眼前这位武安侯刻意所为?是这人……亲手把刺客放进来的,不是吗?
——他们都是凶手。
但,他是不一样的……
兄长,总会原谅他的。
李谈懿脸上带着一丝笑,眼神却渐渐涣散,整个人不自抑的颤抖着,嘴边缓缓溢出一道血痕。
——并不是呕血,是他忍不住咬了自己的舌头。
疼啊,好疼啊……
兄长,你是不是就这样疼?……阿懿跟你一起疼,好不好?
燕骁霍然低头,看那盏剩了点杯底的酒,又看李谈懿这模样。
那段时间为了救白穆,被抓的废太子手下可有不少人被他揪出来试药,他对“醉人梦”的毒发反应再熟悉不过了。
他眼底晦暗了半晌,沉声吩咐,“叫太医。”
让他这般死了,实在是太便宜了。
*
京郊这边,天气难得不错。
趁着还不到午间太阳毒辣的时候,白穆推着轮椅出了院子。
墨砚也习惯自家主子时不时地出去逛逛,早就不像第一回 那样紧张。左右这院子周围都是青石板新铺的路,因为簇新,走起来甚至比京城的还要顺畅一些。
白穆推着轮椅走了不多远,就听见远远传来“嘿”“哈”的喊叫声,他心里明了,是钟昂在教那群小孩习武呢。只不过,他最近看远处总看不太清楚,这辛苦操练的场景映在他眼中,就成了一个大萝卜头带了一群小萝卜头,再时不时的伸手蹬腿,场景莫名喜感。
似乎是看见了白穆,那大萝卜头同一群小萝卜头交代了几句,然后朝他跑来。
白穆:……
这会儿倒像是个撒丫子的哈士奇了。
——他看着渐近、渐清楚的那人想着。
钟昂过来,就自觉自发的推上了轮椅,口中问:“要去哪?”
白穆随意指了个方向,钟昂乐颠颠地往那推。
钟昂看起来毛躁,但推起轮椅来总是格外平缓,白穆一开始还觉得奇怪,后来发现遇到那些颠簸的地方,轮子根本不转,原来这人根本不是推轮椅,而是直接连人带椅抬起来了。
——这么好的臂力,那日竟然会从墙头摔下去,也是让人费解……
一边走着,白穆一边开口问:“令弟可有消息?”
钟昂照旧还是那套“还在找”说辞,但找不着人,却一点不觉得着急。
白穆又不是傻的,他感官虽然日渐迟钝,但脑子还没僵,钟昂这日日在他身边打转,殷勤小意、还时不时地带点礼物来。
——什么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白穆叹了口气,轻声道:“钟少侠,我已有心悦之人。”
那轮椅不甚明显地颠簸了一下,重又恢复了平稳。
钟昂勉强扯起一个僵硬的笑,“怎么突然叫得这么生疏?”
白穆却没有任由他插科打诨过去,而是温和笑着,仰头看他。
钟昂却……笑不出来了。
第55章 篡位将军vs清贵公子33
自从上次裴公子遇刺之后, 武安侯府的守卫又被加强了许多。可今夜,这围成铁桶一般的侯府,竟就又被人潜了进来。
听着书房中的打斗声, 负责守卫的龚统领脸色发青。
——何时有人进去, 他竟全无察觉!!
这么大的动静,侍卫早就将书房团团围住。
泛着寒光的箭锋对准门口,那歹人只要踏出一步, 便会被乱箭穿心。
书房也早有带着兵器的侍卫冲了进去。
“喂?!过了吧!!!”
屋里的那“歹人”被一边被一群侍卫追得狼狈逃窜, 一边哇哇乱叫,“我千里迢迢过来, 你就这么对我?!友敬兄长啊!阿骁!!”
“不是?!你们来真的!!”
……
那人虽是躲得狼狈,但在书房里窜来窜去这么久, 到现在竟然毫发无伤。
虽然一开始当真以为是刺客,但这时燕骁也认出了来人,他掩去眼底的晦暗神色,抬手叫了停。
侍卫们虽不明所以, 但军令之下,却也无人违背。
那人这会儿已经跳到房梁上, 还正正蹲在燕骁上方, 这踩在主子头顶的作为,实在是叫这群侍卫心里憋屈得很, 但碍于燕骁的命令, 无人敢动手。
燕骁并不在意这些小事, 他一字一顿, “钟昂。”
“叫哥。”
钟昂一跃而下,开口却是这句话。
这熟悉的语调,恍惚像回到了十多年前, 那算是他幼时为数不多来自亲人的暖意。
……便是他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他们却连问也不问,选择站在他这一边。
燕骁觉得自己该高兴的,但本该上挑的唇角却僵硬得难看,他抬手对侍卫们道:“你们先出去。”
众侍卫虽不明所以,但如今这情形,这人显然是侯爷的旧相识,虽然心里泛着嘀咕,但却也不迟疑地领命而出。有些个细心的人,已经从那“钟”姓中猜测出什么。
……
这对表兄弟经年未见,叙旧却并没有花费很久:一则两人都不是婆妈的人,再者……钟昂这会儿刚刚被心上人不留余地拒绝,他虽面上没带出来,但实在心情低落得紧。
进来侯府闹腾了这么一出,却无心再闹别的什么动静了。
是以,不过两刻钟的功夫,管家就领命,给新来的表少爷安排住处。
*
钟昂离开了书房,燕骁却再也抑不住,整个人像是失了力气一样向后一仰,抬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忘了……
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他骗来的。
*
白穆住在京郊,京中的消息传来本就慢些,他又没有故意打探的意思,得知得就更晚了。
等李谈懿“病重”的消息传来,已经是数日之后,白穆正往瓷瓶里插花枝的手顿了顿,一时没对准瓶口,花枝落地,上面的花瓣零落散开。
系统开解:“剧情就是这样,而且那可是主角攻受……最后不管怎么样都会走到一起的。”
白穆难得没和系统说什么骚话,只是答应了一声。
他弯腰去捡那花枝,几次伸手却都错开了,他忍不住揉了揉眼,但眼前的重影非但没有缓解,反倒更严重了,他几乎都看不见那花枝在哪儿了。
白穆难受地闭了闭眼,却有另一只手把那花枝捡起来了。
这会儿工夫,白穆眼前的情形又变成了大块大块的色块,根本看不清楚来人,只能根据感觉来判断……
……是钟昂?
白穆避过了那花枝未接。
——如非剧情要求,白穆甚少在任务世界里发展什么多余的情感关系。
好像在那早已模糊的记忆里,有什么叫人痛彻心扉、不得不遗忘的事情。
这段时日放任自己和钟昂相处,对白穆来说已经是少有的奇怪了。意识里危险那根弦早就绷紧了,不断地警告他:再这样发展下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耳边模糊的传来声音——
“……见过……”
“他……”
“……知道……”
对方应当是以正常音量说话,但这声音传入白穆耳中,却像是微弱的气音。
白穆这才意识到,从早上起,他耳边就静得可怕,刚才“钟昂”进来,他更是一点脚步声都没有听到。
——完了,他该不会是耳背了吧?!
不等白穆跟系统要个全身检查,却被人一把抱住了。
“钟昂”似乎在说什么,但白穆这会儿已经完全辨别不清了。
有点奇怪……钟昂并不是这么死缠烂打的人,那当是个极骄傲的青年。
虽然心里泛着嘀咕,但并不妨碍白穆拒绝。
这会儿他什么都听不清楚,回应或是反驳钟昂的话显然并不现实。
但只是拒绝人,却并不必那么麻烦……
白穆抬手,用了十成的力气把人推开。
他转身背去,一字一顿,“你走罢。”
原本似有若无的声音一静,白穆挺直脊背,静静地等了一会儿。
他猜“钟昂”应当走了。
——虽然那人平时看起来像是没心没肺的样子,但内里傲气并不比京城里的那些世家子们少……
保险起见,白穆又等了一会儿,才一点点松下肩背,放松了姿势。
他正琢磨着让墨砚请个大夫过来,只是他刚刚转身,就被人沉沉压了下来。
白穆这会儿感官正迟钝着,唇齿交缠的感觉隔了一阵才传入脑中,同时还有舌尖那腥咸的锈味儿。
出血了……
因为没有痛觉,白穆也判断不出来这血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
但这并不妨碍他接下来的动作。
莫名其妙!
白穆简直发了狠劲儿,狠狠把人推开,被反作用力晃了一下,差点从轮椅上摔下来,多亏被那人扶住。
他却并不领情,估算着距离,反手一个巴掌就挥过去。
……
这手臂挥来的动作在燕骁眼里并不快,他能轻轻松松抓住那细瘦的手腕,再不济也能躲开。
但是他却没动,不闪不避,生生挨了那一巴掌,被打得偏过头去。
那带着薄怒的“混蛋”二字落入耳中,让燕骁撑在侧边的手臂又绷紧了许多。
混蛋?
燕骁舔了舔唇边的血迹,并不否认这个说法。
他本也不是什么好人……只是在他眼前的伪装罢了。
他本觉得,若是他愿意同他在一起,便是装一辈子“好人”、当一辈子“君子”,他也甘之如饴。
但如今,竟然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他了吗?
燕骁压抑着眼底泛的血色,努力让自己出口的声音与以往一般无二,只是那攥拳的手的下方,缓缓洇出一团血色。
“阿穆,咱们这么久的相处……难道就比不上……比不上十多年前的那一点……一点情分……”
他努力压抑着那种种暴虐的想法,声音发着颤,这语气几乎卑微到乞求了。
但那个人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的撇过头去。
他脸上甚至连刚才的怒色也无,只是冷漠……
……高山积雪一般的漠然。
燕骁以为自己看见这人毫无生机躺在床上时,已经是人世间最大的痛楚,可如今……好似又回到了那暗无天日的数月……每一次吐息都像是刀割。
他抓住白穆的手,蹲下身来,喃喃吐出那从没想过会从自己嘴里说出的字,“求你……阿穆,我求你……”
他甚至都不敢抬头看白穆脸上的表情,他害怕在那漠然神色的注视下,自己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方才那一瞬间涌上心头的杀意——
他甚至动了念头……若是两人都死在这里,是不是也好?
可是那无声的静默已然是回应了。
*
白穆不知道那天怎么发展的,莫名其妙突然就和谐屏蔽了。
所幸这段时间系统更新了数据库,里面又多了不少单机游戏,白穆这一晚上过得并不算无聊,就是醒了之后,莫名发现……他换地方了?
白穆眨了眨眼,眼前虽然还有点模糊,但总算不像前一天那样什么都看清楚了,起码能认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