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肉被膳夫用精巧的刀工切成匀薄如纸的肉片,放在青瓷盘中。旁边也摆上了讲究的佐料,有黑芝麻、黄酒、豆瓣酱、辣椒油、葱花、香菜末等等。
苏晏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羊肉片,在丰盛的汤底里涮一涮,再蘸上提味的丰富佐料,鲜嫩可口,入口陶醉。
吃上这么一顿饭,寒冷的冬夜也变得温馨了起来。
船厅外,飞雪仍然孤零零地飘摇着,大雪在空中簌簌翻飞着。
船厅内则是人团聚,灯火暖暖,饭香四溢。
夜晚船奔波不停,继续向着京城开去。
又两日过去,终于在这傍晚时分赶到了京城。
他们在城外的码头下了船。
京城外的码头熙熙攘攘,船只众多。
隔了十几天,双脚终于踏上了平稳坚实的土地,苏晏心里头涌上一阵莫名的愉悦。
站在码头上,一阵冷冽的北风吹来,这风比起云州的冷风更寒冷干燥,毫不客气的、硬邦邦地拍在苏晏的小脸上。
他不由得向京城的方向望去。
只见那高大巍峨的城墙,在夜色下弥漫着威严而祥和的气息。
苏家、谢家、陆家都分别来了下人迎接自家的公子,四人便在此处告别。
“晏哥儿,等你到了家里休息好了,就让人给我回个帖子,让我带你好好在京城玩一玩!”谢临风一只胳膊揽过苏晏的肩膀,凑近他说道。
“京城可是我的大本营!想吃啥、玩啥直接跟我说!包你满意!”谢临风另一只手拍了拍胸膛。
“好!到时候我找你!”苏晏回复道。
若不是现在是寒冷的大冬天,苏晏估计谢临风定会掏出他那把“信不信我扇你”的标志扇子挥一挥。
陆弦之冷冷的视线落在谢临风搭在苏晏的肩膀上的手,眼眸漆黑,似深夜的冻雪。
四人道别之后便分道扬镳。
管家周叔安排的身强力壮的仆役们动作利落地将苏钰、苏晏二人的行李都杠上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行驶了起来,经过了高大巍峨的城门,正式步入京城城内。
马蹄踏在宽敞平坦的道路上,发出轻轻的响声。
苏晏迫不及待地撩开车帷看向车窗外的京城景象。
此时正是华灯璀璨,十里长街,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真真是宝马雕车香满路。街道纵横,两边的屋宇星罗棋布,六街灯火。谯门画戟,下临万井,金碧楼台相倚。店铺楼阁屋檐鳞次栉比,商铺旗号高高飘荡。
苏晏眼望着这大卫朝京城的繁华喧嚣,不得不感慨,扬州城比起京城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马车拐入一条安静的街巷,两旁的房屋庄重而不失文雅,肃穆而不乏堂皇。
“还记得我们家住哪儿吗?”苏钰坐在马车里望了一眼窗外的街景,笑着问道。
苏晏看着这熟悉的景色,也在脑海里回忆起苏府的位置。
这一块区域离皇宫不近不远,距离恰到好处,是京城的官员们安家置地的好去处。又由于这儿的房价较贵,住的基本上也是五品以上的官员。
“快到了!快到了!”苏晏隐隐约约回忆了起来。
苏钰挑眉笑了笑,并没有作声。
没有过多久,马车停在了一扇气派雍容的乌木大门前。
这便是曾经门庭若市的内阁次辅大宅。
门口有一名小厮在此候着,见到苏家的马车来了,忙殷勤地打开了门。
苏晏和二哥苏钰在门口处下了马车,立马有小厮们迎上来搬运他们的行李。
正中一条青灰的砖石路直指着厅堂,苏晏跟在二哥身后往厅堂里走去。
周管家留在后头指挥着小厮将少爷们的行李拿去他们各自的院落。
在他们进门时就有小厮前去通报,等苏晏穿过干净爽朗、大气整洁的院落进入到厅堂,老爹苏越、娘亲柳氏以及大哥苏泽都已经在厅堂里等候了。
“钰哥儿和晏哥儿回来了!”柳氏见到自己的两个儿子归来,不由得从垫着坐垫的座椅上缓缓站起,声音里带着一丝欢喜。
比起八月时苏晏去往云山书院前,柳氏的肚子此时已经大了不少,她挺着肚子走到苏晏面前。
“哎呦!晏哥儿长高了!”柳氏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小儿子,眉眼弯弯,盈着温柔的笑意。
接着她又侧头看向自己的大儿子。苏钰还是那一副风流倜傥的浊世佳公子模样,见自己娘亲的视线转过来,眼里带着笑对视了上去。
“钰哥儿倒还是老样子。”柳氏笑了笑。
几个月不见,尽管有书信往来,她还是对两个儿子都想念得不行。如今快要过年了,一家人终于团聚,没有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事情了。
“娘!我回来了!”苏晏见着娘亲柳氏那么温柔的神情,一时间对于亲人的思念也铺天盖地地倾泻而出。
他顾忌着娘亲的肚子,只是虚虚地抱了抱她。
小儿子还是这么贴心可人,柳氏看着苏晏的小脸蛋,心都要化了。
苏晏接着又看向老爹苏越和大哥苏泽,一一问好。
老爹苏越大概是对苏晏在回信里附上的文章十分满意,此时难得的眉目舒展。不过仍然吝啬于当面倾诉对远离父母读书归来的儿子们的思念,只是简单关怀了几句,温和地点了点头。
苏晏和大哥苏泽好久不见,一时间有些生疏。
苏泽已经在官场浸淫了几年,整个人越发冷面严肃了,隐隐约约有向着老爹苏越靠拢的架势。
苏晏见着大哥这番模样,稍稍有些担忧,大哥这个玉面公子可别真的变成了老爹那一副黑脸的模样啊!
苏泽看向几年时间未见的两个弟弟,心里感叹两个弟弟还是老样子。
尤其是小弟弟苏晏,脸上还是藏不住事情,看他现在稍稍皱鼻子的纠结小模样,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苏泽微微移开视线,看了一眼自己的老爹,果不其然,他脸上有点黑。
苏晏打定主意要悄悄撺掇他大哥不要向老爹苏越靠拢。他一双清澈的杏眼眨巴眨巴。
苏泽忍了忍,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一家人温馨和睦地吃了顿晚饭,苏晏讲了许多在云山书院的见闻,见娘亲柳氏爱听,又絮絮叨叨地吐槽了许多其他的趣事,整个席间欢声笑语。
听到苏晏在云山书院和谢大将军的嫡孙谢临风是舍友,苏泽轻轻挑眉,有些惊讶,不过他又很快放下心来,和谢临风交好这对于自己的小弟弟而言也是多了一份庇护。
吃过晚饭,苏晏便按照记忆里的院落布局,穿过山石点缀、翠竹环绕的庭院和曲折游廊,来到自己儿时居住的院落。
院子门口栽种着一颗银杏树,在这个时节已经落完了满身的小扇子,现在光秃秃的。
苏晏走进自己的屋子。
应该是娘亲收到他寄来的说明了回家日期的信件,早早就安排人重新收拾干净了,连那镂空的雕花窗桕上都没有一丝尘埃。
整个房间整洁清雅,散溢着一股潇洒风雅的书卷气。或许是近日来日日熏香,房间里充斥着一缕淡淡的檀木香。房屋的角落里摆上了火盆,将整个房间的空气都烤得温暖起来。
就连小白的窝,娘亲也细致地考虑到了。在那火盆附近,搭了一个可爱的小窝。小白也已经被书童季时伺候好,喂了它喜欢的猫饭,此时正闭着眼趴在窝里,懒洋洋地睡大觉。
苏晏到旁边的浴房里好好沐浴梳洗了一番,冲刷掉了多日路途的疲倦和污浊。等他把自己洗的香喷喷后,往那铺好被褥的大木床上一躺,就进入了酣甜的梦乡。
第二天,苏晏一觉醒来神清气爽。穿戴好衣服,走出门去,就被迎面刮来的寒风糊了一脸。
嘤,这北风好生喧嚣!
是他低估了京城的寒冷!
苏晏乖乖地回屋去添了一件衣服,裹好娘亲给他新准备的暗纹玄色氅衣,戴上毛茸茸的银鼠暖帽,手上握着陆弦之送的精致手炉,成功地把自己包成一个圆团子,然后步入这北风之中。
一家人吃过早饭,苏晏突然想起吴夫子关于“流霞”古琴的交代,便跟大哥苏泽提起了这件事情。
他将自己在云山书院选了古琴以及吴夫子是南望舒大师的弟子,还有自己有一定几率得到当世名琴“流霞”的事情都跟苏泽交代清楚了。
“南望舒大师?”苏泽仔细思索了一番。
苏晏看着自己大哥在大冬天依旧穿得不臃肿,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冷的模样,一脸羡慕。
大哥不愧是大哥!
果然我就是个弟弟。
苏晏默默吐槽着。
苏泽斟酌了一下语句,慢慢地跟苏晏介绍道:“南望舒大师原本是宫廷乐师,听说他听觉异常敏锐,辨别音律十分准确,擅长多种乐器,技艺高超。”
“不仅仅如此,南望舒大师还著有《乐律全书》、《律吕正论》、《律吕质疑辩惑》等乐理书籍,为天下喜乐之人提供了可以参考学习的经典,因此被世人所尊崇。”苏泽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弟弟,继续说道。
苏晏点了点头,他之前在吴夫子的课上也听吴夫子谈到了南望舒大师的成就,亦是十分钦佩。所以当吴夫子告知苏晏他有机会从南望舒大师手中获得流霞古琴时,他才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世人倒是不知这‘流霞’古琴居然被南望舒大师所收藏。坊间对于‘流霞’古琴的现任主人一直多有猜测,各种消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也未曾有人真正展示过这‘流霞’古琴。”苏泽有些感慨。
“不过既然你的夫子如此交代,那南望舒大师应当就是这‘流霞’古琴的主人了,之所以不公布,怕是不想惹来爱琴之人的打扰,坏了他的清净。”苏泽话音一转,道:“你今日便让下人去投个帖子,早日将你夫子的信件转交给南望舒大师罢。”
苏泽顿了顿,眼眸中带着一丝安慰意味地看着苏晏说道:“至于‘流霞’古琴,你也不用过分纠结。若是真得了大师的青睐,得到了也好;若是没有,也不用着急,大哥会帮你留意有没有合适的古琴的。”
苏晏明白大哥苏泽的一番好意,知道他是怕自己过于执拗于流霞古琴而失了平稳的心态。
他乖乖地点了点头,随后便让书童季时跑了一趟京城南府,去送拜帖。
出人意料的是,季时回的时候还带回来了消息,说是南望舒大师让苏晏明日就前往南府。
苏晏有些许紧张,他自从上次跟吴夫子告别后,就没有碰过古琴了,也没有想好若是明日南望舒大师要自己当场弹奏一曲,他该弹什么曲子?
苏晏忙在文豪红包群里求助苏轼大佬:
苏晏:江湖救急!
苏晏:@苏轼大佬!
苏晏:南望舒大师要我明日就去找他!
苏晏:一脸懵逼.jpg
苏轼:不要慌,问题不大.jpg
苏轼:我估摸着他明日会定让你弹奏一曲,试试你的水平。
苏晏:嗐!我也这么觉得。
苏晏:我就是还没想好要弹奏什么!!!
苏晏:更何况我现在身边没有琴,没法练习......
苏晏:这个要慌,问题很大.jpg
曹植:晏哥儿要不就弹奏自己比较熟悉的曲目罢。
杜甫:有道理。
曹植:我记得你在乐课上练习过《高山流水》。
李白:《风入松》也不错!
李白:我曾听一蜀地僧人弹过此曲,妙极!
李白:“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客心洗流水,余响入霜钟。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苏晏:这琴音如此动听的嘛!你可有这琴谱?
李白:这我倒没有,哈,哈,哈,哈,哈!
苏晏:???
苏晏:不知所措.jpg
朱熹:不过要打动一位知名的大家,光是经典曲目估计不够。
朱熹:你需要更有分量的、足以让他赞叹不已的筹码。
朱熹:万一前去的不仅仅是你一人呢。
朱熹:[微笑]。
苏晏:[强]。
苏晏:对了!
苏晏:我记得系统给过我一本琴谱!
苏晏:是那日系统送我的生辰礼物。
苏晏打开红包界面的物品栏,找到那一本差点被他遗忘的《雁落平沙》琴谱。
他翻开这一本琴谱,发现这并非某本古籍的原版模样,而是系统出品的PDF清晰版本。
只见这琴谱的扉页上写着:“盖取其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借鸿鸪之远志,写逸士之心胸也。”
苏晏继续翻看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极之至,阳气始生,日南至,日短之至,日影长之至,故曰冬至。”出自《二十四节气集解》。
“冬至前后,君子安身静体,百官绝事,不听政,择吉辰而后省事。”出自《后汉书》。
“雪意茫茫寒欲逼。”——沈周。
“谯门画戟,下临万井,金碧楼台相倚。”出自柳永《早梅芳·海霞红》。
《乐律全书》、《律吕正论》、《律吕质疑辩惑》是明代乐律学家朱载郁所著。
“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客心洗流水,余响入霜钟。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出自李白《听蜀僧濬弹琴》。
“盖取其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借鸿鸪之远志,写逸士之心胸也。”出自《古音正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