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戚以潦蓦然睁眼,抓住即将触到他鼻梁的那只手。
女孩发出?受惊的轻喘。
戚以潦刚醒,头?脑昏沉,思维反射慢,对?于迅速把?人钳制住这一事,他自己都很意外。指腹间的触感滑腻得?不像人类该有的肤质,他暗灰色的眼眸微微眯了起?来,不知在想什么。
稀里哗啦声从天而降。
下雨了。
小灵吓得?往躺椅前凑,很软很小的身子缩了进去。
风雨把?一缕清甜的香气推向戚以潦,他衬衣领口下凸起?的喉头?上下一滚,手上稍作用力。
小灵被带得?跪趴到他脚边,瑟瑟发抖,惶恐不已,却还是?献祭一般露出?纤细后颈。
戚以潦低头?,面无表情地俯视着。
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这是?他的战利品,医疗所,是?能让他全身放松,感到舒服安宁的存在。
假的。
她能让你不难受。
假的。
她能让你减轻痛苦。
……
那声音一直在响,找不到关闭的方法,令他暴躁,头?皮都要灼烧。
戚以潦的目光掠过?脚边人的头?发,眉毛,睫毛,她全身雪白的样子,让他想到了另一个人,他的母亲。
也是?双性体质,基因变异,可她是?被迫做了女孩,她没?有选择的机会。
“阿潦,你过?来,看?看?你父亲的死状,看?清楚,记住。”
“你要做人,别做畜牲,别步你父亲的后尘。”
雨水把?戚以潦俊雅的五官淋湿,他扣住掌中的细嫩手腕,帝王一般慢慢凑近,乌黑眼睫半垂下来,滴落着水珠的鼻翼轻动?。
鼻端若有似无地拂过?一股药味。
瞬间浓郁起?来。
挥之不去,像是?他的鼻尖正在抵住一块皮肤,饥渴而猛烈地深嗅,肺腑里全是?那个味道。
清甜黏上来时,戚以潦一把?推开,力道粗暴,有失风度,他仓促地起?身,高大的身形晃动?着看?向旁边,仿佛是?想对?谁解释什么,那种想法却又转瞬即逝。
咚——
咚咚——
心脏剧烈跳动?,节奏极不规律。
戚以潦感受着濒死的心悸感,面色青白交加,唇紧抿微颤,他破天荒地丢掉一身修养,低低骂了一声。
“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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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枕过?来时,雨幕已经把?整个古堡都罩了进去。
五楼,戚以潦卧室旁的书房里翻文件,手上还有没?擦干的水迹。他听到下人的汇报,神情恼火地走出?书房,质问坐在客厅的章枕,“不是?通过?电话了吗,你还出?院干什么?”
章枕有些恍惚。三哥终于度过?难关,捡回一条命,却失忆,被预谋已久的戚院长?钻空子误导,白白伤心气愤,柳姨自杀……全是?这一天发生的事。
“问你话呢。”戚以潦拍章枕的背部。
章枕吐口气:“三哥,柳姨和戚院长?合谋的事,你处理了吗?”
戚以潦的眸色一沉:“人已死,尸体火化了。”他还没?和他那个亲姐对?峙,对?方会来向他炫耀。
章枕捂了捂脸,胡乱搓几下,白白跟柳姨,这两人一个是?他失而复得?的弟弟,一个是?对?他颇为?慈爱,相处了很多年的长?辈。
柳姨不喜欢白白,她跟戚院长?合作,是?希望三哥能跟小灵结婚,活下去,也能为?戚家延续香火。
这是?她身为?老忠仆的心愿,目的达成就自我了断,去地府见戚家列祖列宗。
站在章枕的角度,柳姨所做伤了三哥,也伤了茭白,伤了他。
“三哥,白白从来都不会拿着你的纵容无法无天,为?难柳姨,给她使?绊子,甚至挑拨你们的关系。”章枕表情肃穆,“你要是?不信,可以问兰墨府的每个人。监控也可以作证。”
戚以潦往旁边的沙发上一坐:“所有都没?了,在修复。”
章枕:“……”
“你把?白白赶走了。”他说。
戚以潦靠在沙发背上闭目养神,没?纠正他的用词。
“你打算什么时候和白白沟通?”章枕逼问,他不是?下属的口吻,是?茭白家属的身份。
“公?司四?年的账目和发展,以及商界的局势,我都需要熟悉。”戚以潦的嗓音平淡,“等几天。”那孩子在,他没?办法静心。
章枕来一句:“你就不怕他跟人跑了?”
戚以潦笑得?不以为?意:“几天就能跟人跑?”
“说不准,反正挺多人喜欢他的。”章枕轻描淡写,“去了大学,对?他有好感的人会更多。”
戚以潦不笑了。
气氛怪得?很。章枕刷起?手机,关于三哥失忆的事,暂时还没?消息泄露出?去。
“把?他的电话给我。”边上忽地响起?声音,听不出?情绪。
章枕给了,他聊了会就要走。
“三哥,别碰那个小灵。”章枕撑拐走到客厅门口,回头?说,“你碰了,你和白白就完了。”
戚以潦的目光落在手机屏上,他在换屏保,怎么换都不满意,于是?不耐地从口中蹦出?两字:“多事。”
“我多事?”章枕窜火,难得?地幼稚顶撞,“白白是?我弟,要不是?他喜欢你,我还不想让他当我三嫂呢!”
戚以潦偏了偏英俊的面庞:“我和他,睡了吗?”
章枕没?听清:“什么?”
戚以潦重复上一个问题,并做了修改:“我干过?你弟……”
章枕的拐杖大逆不道地飞了过?去。
换做几个月前,戚以潦能轻松抓住,或者躲开,现在的他不行,肢体的灵敏度不协调,脑速也不稳,他的鼻梁挨了一下。
剧痛袭来,差点骨折。
章枕紧张地单腿蹦过?去:“三哥,你没?事吧?”
戚以潦捂着鼻梁,疼得?不想开口。
“完了,白白最喜欢你的鼻子了,”章枕一边给医生打电话,一边嘀咕,“千万不能坏啊。”
戚以潦的面部漆黑。
“三哥,我这腿伤养得?慢,暂时都不能给你办事,你把?戚淮叫回来吧。”章枕挂了电话说,“你昏迷的这段时间,他没?出?过?差错。”
“我得?回我那了,白白在呢,我怕他想不开。”章枕胡思乱想,忧心忡忡。
戚以潦一只手拢在受伤的鼻梁上面,一只手摆了一下:“赶紧走。”
章枕盯着三哥看?了半天,三哥的时间跟他们不一样,是?四?年前的,不到三十岁。
他这时很明显地感觉到,四?年前的三哥比四?年后要年轻。
心态上。
现在仔细想想,三哥从里到外都疲的状态,是?三年前开始有的,好像没?有预兆。
章枕至今都不明白三哥遭遇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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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变小,章枕回到他在朗栎的公?寓,进门前还在做表情管理,想着怎么开导他弟,哪知他开门进去,入耳的是?嘻嘻哈哈的喜剧声。他穿过?玄关那的鞋柜左拐,一眼就看?见他弟在沙发上嗑瓜子看?电视。
章枕:“……”
“你怎么在这?”茭白齿间叼着一颗瓜子抬头?。
“我不放心你,回来看?看?。”章枕拄拐过?去,眼角扫扫茶几上的一堆零食,不禁松口气,能吃就好。
茭白咔嚓磕开瓜子:“我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不放心的。”
章枕一个劲地瞅他,斟酌着说:“白白,三哥现在等于是?重活一世,上一世的一切他还没?完全接收,要等一等。”
茭白的脸上是?电视屏的光,衬得?他既生动?又压抑。
“我问了戚大,三哥的洁癖没?变,他不会……”章枕话没?说完,嘴里就被塞了一块旺旺雪饼,他边吃边说,“你别嫌我啰嗦。我是?怕你伤心,失望。”然后放弃。
茭白把?袋子里剩下的雪饼捞出?来,咔嗞啃起?来,他不是?古早恋爱脑,不会为?此天崩地裂,要死要活,歇斯底里痛不欲生。
爱情原先不在他的人生规划里,后来它来了,他考察了它的力度,觉得?还蛮硬的,那就迎上去吧。于是?他迎了上去。
对?茭白来说,他的生命是?否灿烂,活着有无意义,不是?只能通过?爱情来判断,不存在的。
他就是?气,气这世界背景。
来这儿后,他洗了个热水澡,吃饱喝足,听雨看?电影,心情好多了。
去年在拍卖场,精灵出?场,戚以潦露出?异常,那时候茭白就嗅到了狗血,早有预料。
一年多过?去,他快忘了,它还是?来了。
不对?,是?终于来了。
茭白的理智一回来,就庆幸这瓢狗血是?在他完成任务前泼下来的,而不是?完成任务后,因为?他一旦完成任务,他在戚以潦那就是?个……太惨了,戚以潦惨,他也惨,还有章枕,都惨,打住打住,到那时候再想办法,自己选的他妈玻璃渣路,跪着走。
现在就考虑眼下的。
之前在科研院,他想知道他的自信,加上戚以潦的坚持,能不能从天命带来的狗血里存活下来。试试吧,都试试,对?他,对?戚以潦都是?。
就当是?一场考验,一个历练吧。
茭白看?账号列表,戚以潦头?像上的白花消失了。
活着是?基础。
戚以潦已经活了,就看?他这边了。
茭白给章枕剥橘子,他得?找个时间想办法联系上沈而铵,那小子怎么还不进组,能不能利索点。还有郁岭跟戚以潦,都快点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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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凌晨的时候,科研院的车开进兰墨府。
戚院长?去了后院,没?烧完的纸钱到处乱飞,有几块飞到她头?上,身上,被她一一拨掉,她的平跟皮鞋踩着茂密草植,往火光那走去。
她那正在烧纸的弟弟处在初生期,但婴儿会慢慢长?大,他是?很快。
有多快呢,生长?阶段只有七十二小时。
他是?下午两点多醒的,现在是?夜里十一点半多,已经过?了九个小时,他离生长?期的结束越近,就越稳定,这个时间比一小时前稳定,一小时前比两小时前稳定……各个方面都是?。
等到他的生长?期结束,她费心的引导就没?用了。
他还是?会做一个专情种。
戚家的男人,要么无情,要么滥情,专情是?什么东西?搞笑。
不是?不知道自己寿命不长?,却为?了所谓的爱情,糟蹋身体,压缩寿命,命都不要,简直可悲。
引导的过?程明明很顺利,他竟然到现在都还没?碰小灵,那个茭白对?他下的蛊在抵抗。
蛊究竟钉在了哪个位置,这么难覆盖。
本?能,和真我,谁赢。
那些她熟悉的戚家男人,都是?“本?能”赢了,现任家主继承了戚家的优良基因和遗传病,理应做出?相同?的选择才是?。
“阿潦。”戚院长?走过?去。
戚以潦坐在地上,把?一捆纸钱全抖进去,火蛇卷着灰烬往他盖着纱布的鼻梁上缠,他退开些,“剩下的你烧。”
戚院长?松垮的眼皮一抽,她僵硬地烧了几张纸,突然抬头?瞪着墓碑上的照片。
那照片泛黄模糊,上面的人却是?烧成灰都忘不掉。
她的父亲。
一个披着贵族皮的垃圾。
“二姐,父亲在等你。”戚以潦的话声夹在风里,语调温柔得?让人毛骨悚然,像地狱上来的鬼差。
戚院长?干咽了一口唾沫,她把?眼镜摘下来丢一边,在科研室沾上药水味的双手插进短而浓密的头?发里:“算计你是?我不对?,我也是?为?了你好。”
“整个戚家就你和他一样幸运,你们都遇到了老天爷赐予的解药,”她把?嚼烂了的台词倒出?来,“我们兄弟姐妹那么多,如果不是?你为?了上位,制造诱因让他们发病,他们都还活着,戚家不会这么冷清。”
戚以潦摩挲虎口的薄茧,为?了上位?他不过?是?夺走别人手里的刀自卫。
“有了小灵,你的子嗣也会很多,”戚院长?指了指被火光照亮的墓碑,诚恳道,“说不定你比他更走运,能儿孙满堂,成为?戚家的一个奇迹,光宗耀祖,多好。”
戚以潦蹲下来:“你恨这坟墓里的人,何必针对?我?”
“二姐,”他把?她的十指从头?发里捞出?来,将她凌乱的发丝理了理,手掌往下移,掐住了她的脖子,无奈地叹息,“你给我本?来就一团糟的生活添了大麻烦。”
戚院长?的呼吸变得?困难,眼皮往上翻,突出?的眼白长?出?根根血丝。她用自身做了很多次实验,历经千辛万苦生下一个孩子,健健康康的,没?有戚家痕迹的孩子,然而她最后还是?摆脱不了基因里的扭曲因子,要不是?长?期服药让她成了半个药人,误打误撞地压住了病情,她已经埋在了这里。
智力的分值被检测出?来后,那个名义上称作父亲的人,把?她往所谓的特殊基因人床上送,拿她做实验。
弟弟比她小十几岁,吃的苦跟她吃的不是?一个性质。
她恨啊。
戚家不能走向灭亡,这个病态的家族,必须走下去。
她无所谓了。
活到中年,差不多了。
戚院长?放弃挣扎,等待死亡的来临。
脖子上的力道却一松,她本?能地大口大口喘气,不停把?氧气往肺腑里塞。
还是?想活。
可以活,谁会想死?
火盆里的纸钱烧成了灰,风一吹,洋洋洒洒,落了血缘亲情殆尽的姐弟两一身。
一座座墓碑都在看?着他们,漠视,又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