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观晴毕竟不是专业的郎中,认真挑碎布造成的痛比无医有过之而无不及。于是谢无药一直没能醒来,持续昏迷。
片刻后无医直接挑了两桶热水回来,拿了布巾为无药清理伤口,一边清理一边皱眉,质问道:“柳少侠,无药除了中毒和外伤还有内伤,身上这几处大伤反复撕裂过,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柳观晴便说了月圆之夜,谢无药千霜发作伤口迸裂时的惨烈情况。至于内伤,谢无药从来没提过,莫非是怕他担忧,才一直忍着,又或者是刚才被谢大人刑责时受了内伤?谢浩然的内力深不可测,肯定在谢无药之上。
无医倒吸一口冷气:“能让无药痛成那样的毒,怪不得,看来要抓紧去找解药了。以前像现在这种程度的伤,无药根本不会痛昏过去,假装没事人接着出任务都是常有的事。”
柳观晴疑惑道:“听起来无医先生与无药很熟?”
无医点头承认道:“无药在府里比较特别,义父不让我们与旁人提他的事,所以我才扯谎假装与他不熟。其实自我医术小成之后,偶尔会被允许给无药看些严重的伤,比如接个断骨缝皮补肉之类的。无药经常受伤,可惜大多数时候都不得治疗。这次难得义父首肯……大约是千霜之毒太厉害,义父怕无药时不时昏倒耽误了差事吧。”
听了这种描述,柳观晴心内揪痛,却知道责问无医没用,深吸一口气才转开话题:“你称呼谢大人为义父,为何无药一直称呼主人。这其中有什么分别么?”
无医沉默了片刻,解释道:“我们都是义父收养的孤儿,很小的时候就进了府里,根据每个人的天赋被安排学习一些技能。得到义父赏识的,可以改姓谢,读书科举从军入伍,或者像我这样学点手艺,总归是有一技之长。府中大公子谢承铭就是这样,他天资聪颖苦读十年考中探花,如今官居四品;还有二公子谢承钧,入伍几年也已经升任副将,如今驻守边疆军中威名远播。我呢,在太医院那里学了许多年,今年或能转正成为有品级的医官,义父才许我在正式场合自称姓谢,唤他义父。”
“如此严格么?”
“其实也不是这么严格,我们这些被收养在府里的孩子私下里都会称呼谢大人为义父。只有无药,他小时候跟着我们一起那样喊义父,却被带去刑房狠狠打了一顿。从此以后,他无论人前人后,都只喊义父为主人,府里所有规矩无论是成文不成文的,他都不敢僭越半分。”
柳观晴回忆平时与谢无药相处,那俊秀无双的脸上总挂着淡定的笑容,却不知道他曾经受过那么多委屈,丝毫不比他身上的伤疤少。这些事,谢无药从未对他提过半句。他终于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无医先生,你知道无药的身世么?为什么他会被区别对待?”
第23章 同榻而眠
无医摇头叹息:“我不知道, 义父也不许我们打听。柳少侠与我们不同,府里的规矩你也不用遵守,若真想了解, 不妨等无药醒了你自己问他。但是他若不肯说, 你也别逼他。旁人可能不清楚,我却知道他武功很好, 柳少侠恐怕不是他对手。就算他不还手,任由你用强,他忍痛的本事也是世间罕有。”
“我亲眼见过他出手,知道他武功高绝,也知道他很能忍痛。”柳观晴明白了无医是在维护无药, 赶紧表态道,“你放心,我也只想多了解无药, 看有什么能帮他的。他不愿意不喜欢的事, 我肯定不会逼他去做。他不想说的秘密,我就不问。”
无医不置可否的说道:“希望今后柳少侠一直记得今天的话。倘若你仗势欺人让我知道了,我虽然打不过你, 却也会记仇,慢慢找机会报复便是。”
两人将谢无药周身的伤口处理完毕, 再次包好,为他穿上了衣物,外边居然真的下起雨来。屋外狂风暴雨, 屋内漏的满地是水。
无医看了一眼屋顶残破稀疏的瓦片, 轻轻叹息,拉过那床已经有点发霉的被子盖在了无药身上:“他这间屋子再不修怕是快塌了。其实我今天来,是想让他住到我那边去。我那边床大, 被褥也厚实,医药齐全,比他这里好多了。”
柳观晴这才为自己辩解道:“刚才我急着拉无药走,是想让他住我那边客房好好休息。你不会真以为我那么狠的心,看他一身伤也不让他休息,还逼他带我四处闲逛吧。”
无医闻言松了一口气,终于与柳观晴统一战线:“如此说来,无药和你还算投缘?他以前很少与人这样亲密。义父不许我们与他走的太近,他还以为我们都不喜欢他,便越发沉默,明明住在府里,却天天戴个□□神出鬼没,长这么好看也只有义父和我统共不超过十个人知道。要我说什么江湖第一美男子,武林十大高手,那些个自称青年才俊的,哪个都不如无药。”
柳观晴不知为何,暗中生了几分欢喜,他居然幸运的见到了谢无药真容,忙不迭附和道:“对!你说的太对了。论武功,十个我也不是无药的对手。明年的武林盟大会,我肯定要邀请他参加。”
“别扯那么远,武林盟大会有什么用?当盟主就能弄来千霜的解药么?”无医不客气的说道,“你们柳家江湖上赫赫有名是吧,解毒的药都有什么好用的,给点实惠,比那些虚名有用。”
柳观晴脸上发烫,咬了咬嘴唇说道:“是我孤陋寡闻,对千霜之毒了解很少。只听说是北国流传出的毒药,绝迹江湖很多年了,目前能找到的解毒圣品,怕是也药不对症。不知无医先生有什么办法,能查找解药的配方。若是有了方子,方子上写的药材只要这世上有的,再难我也可以找到。”
“你大话说这么漂亮有什么用。便是有了方子,凑齐了药材,到做出成品药,起码几个月的时间。每个月圆之夜,无药都会经历那种痛。我在太医院看过一位前辈的笔记,说这种毒初时放大人的痛觉,渐渐还会让人伤口难以愈合血流不止,若无解药,凡中毒者少有活过一年的。无药虽然自幼服了不少毒药和解药,也算是极能忍痛的,可架不住他总受伤这毒又如此古怪烈性。”
无医说到这里,想着要尽快赶去太医院,再将那本笔记找出来看看,说不定能找到破解此毒的办法,教他学医的师傅说,笔记的作者是一位医术精湛的林姓御医,他善于钻研,除了妇科之外,于解毒一道颇有建树,“不和你废话了,我这就去太医院找人请教解毒的事。你好好照顾无药,记得你吃饭的时候匀给他一点吃的。他这样子也不知道会昏迷多久,府里的饭堂必须本人去打饭,客人除外,到点有人给你送。”
无医冒着雨匆匆离去,柳观晴却不敢冒雨将谢无药转移到客院。刚才他过来这一路,并不是都有遮雨的廊子,他随身也没带雨具,自己淋湿了没什么,若是让谢无药的身上沾了水,新敷的药不就白瞎了么。
等着太阳下山的时候,雨终于小了一些。柳观晴将谢无药整个人卷在那床破被子里,打横抱起来,施展轻功,用最快的速度跑回了客院。
进了房间,他将谢无药轻轻放在自己的床榻上,那床发霉的旧棉被嫌弃的扔在地上。他也不在乎谢无药身上血渍斑驳,打开崭新的锦被轻手轻脚为他盖好。手碰触到他的额头,烧的滚烫。无医说过,受伤难免会发热,普通人吃一剂降温止痛的药便没事了,可那些药对无药基本没什么效用,只能是他自己挨着。
柳观晴知道发烧的人怕冷,看盖着被子的谢无药身体依然缩成了一团,无意识的颤抖,心中不舍,干脆自己脱了衣物,贴着他躺下,从背后将他搂在怀中,慢慢运功为他驱寒。
感受到了温暖热源,谢无药下意识的往柳观晴身上贴了过去,如猫儿一样蹭了蹭,才安心乖巧的让人圈着。
这么近,谢无药的发梢就扫在他的脸上,滚烫的身体在他怀中蜷着,柳观晴的心跳又乱了起来。
掌灯的时候有仆人在门外问什么时候摆晚饭,柳观晴看谢无药还没醒,也不急着自己先吃,让仆人送了一些热水,吃食等需要了再传。
谢无药是饿醒的,大概是细胞修复速度比别人快会消耗更多的能量,反正伤好得快,肚子也饿的快。
怀里的人微微一动,柳观晴就已经察觉到了,柔声问他:“你醒了?饿了么?我这就让仆人送晚饭来。”
“是什么时辰了?”谢无药睁开双眼,记得当初是在自己那小破屋子里,怎么醒来竟然睡在柳观晴的床上,而且好像柳观晴没穿上衣,两人裹着同一床被子。
感受到谢无药眼中的惊诧,柳观晴迅速起身,将自己的衣物胡乱穿好,就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红着脸解释道:“这个,刚才下大雨了,你屋子里漏雨太潮湿,我就将你抱来我这边。我衣服都湿了,而且你发烧特别冷的样子,我想着,要不脱了湿衣服,躺你边上给你暖一暖。你还挺热乎的……”
听着柳观晴语无伦次的解释,谢无药心里明白他都是为了照顾自己,不免露出感激的笑容,说道:“多谢柳大哥照顾。刚才是我太逞强了,其实伤的并不重,大概是连日赶路太累了,一闭眼睛竟然睡着了。饿倒是真饿了。柳大哥身为客人,让他们多送点吃食,肯定没问题的。”
柳观晴不浪费时间与他争辩伤势的问题,他自认为伤势严重与否的标准与谢无药有本质区别,比起谢无药自己说的,他更愿意相信无医的判断。他赶紧吩咐门外候着的仆人送两人份的晚餐。
不一会儿好酒好菜摆上桌,谢无药拉开椅子与柳观晴对面而坐,大吃大喝起来。古时金陵的酒还是黄酒为主,并不容易喝醉,微醺的时候情绪刚好。
柳观晴也放开了那些顾虑,大着胆子问道:“无药,你与谢大人莫非是有仇?无医他们不敢问,我也是好奇,但是你若不想回答,就不用答。我不逼你,若惹恼了你,一是打不过你,二是还有无医等着说记仇会报复我呢。”
谢无药将最后一块鱼肉放入嘴里,细嚼慢咽,思量着该怎么回答。现在直接说出身世,也无非是惹人同情。可是同情有什么用?若是柳观晴因此跑去质问谢浩然,那就性命堪忧了。谢浩然现在肯定不想任何人知道那个秘密。
所以他模糊了一下答案,委婉的回答道:“听说我亲生父母算是主人的仇家。主人当年也是出身官宦世家,先皇在位时谢家很有威望,却因着被人陷害全族成年男女都被斩杀,未成年的女孩送去教坊,男孩净身做了内侍。到主人受圣上提拔沉冤得雪的时候,曾经显赫一时的谢家大族仅剩他一人。那些参与陷害谢家、或在谢家蒙难之时顺势落井下石的人,也都受了教训。”
“那时你还没有出生,那些仇怨与你何干?”柳观晴为谢无药鸣不平,“你……受委屈了。”
“唉,我也无法选择生身父母。但是既然主人留我性命,没送我去宫中当内侍,教我这些本事,我还是很感激的。”谢无药这段说的是实话,后面就开始忽悠道,“主人不说,我也根本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知道了反而是烦恼纠结。现在,我只想能做点力所能及、于国于民有益的实事,才不辜负了主人这么多年对我的栽培教导。等我真的做出了一些成绩,得到了主人认可,自然会改变处境,最起码对得起自己一身所学。”
“江湖人讲父债子偿,于是冤冤相报杀来杀去。”柳观晴感慨道,“今日听你这一番话,我才明白真正的高义与洒脱。你不计较自身的磨难,不困于父辈的仇恨,心怀天下,谢大人该为你感到骄傲。”
“他早晚会为我而骄傲。”谢无药表现出满满的信心,将标准定高一点,达不到也好歹能少挨点打。万一运气不错,他能利用熟知剧情的优势,闯出一番事业,成为于国于民有益的人才,谢浩然肯定会改变对他的态度。那时候他的身世再揭开,才有可能成为加分项。
吃饱喝足,谢无药看到了地上自己那床破被子,打算收拢一下放在床边脚踏上,半夜下床方便的时候踩着也不冷。
没想到柳观晴会错了意,急着阻拦道:“你这是做什么?脚踏那么小睡着难受。今晚说好的不回去,和我一起睡在床上便是。你那破被子本来就发霉了又淋了雨,还是直接扔了吧。”
“好好,都听你的。不过以后若是不让我和你一起睡了,你要赔我一床新被子。”谢无药随口戏言,本着艰苦朴素的精神说道,“其实吧,这被子晒一晒,铺在我那床板上当褥子也好,光板床太硬了。”
“以后都睡我这里吧,你那破屋子根本没法住人。”柳观晴耳根发红的说了这句话,尤其那个睡字,让他禁不住想入非非。
谢无药为了能让饭票绑的更紧,抓住机会攻心为上,幽幽道:“柳少侠早晚会离开京中,我也不可能总睡客人房里。等你走后,一切可能还会恢复原状,不过我起码能换一套铺盖。”
“我在你心里就值一套铺盖?”柳观晴一脸委屈,心内却惶恐不安。他根本没想过会与谢无药分开的事,该找个什么样的借口能让他一直陪着呢?对,先要帮他找到千霜的解药。那么找到了解药呢?还可以邀请他参加杭城那边举办的武林盟大会,顺理成章带他回自己家里……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武林盟大会的时间
第24章 林姓御医
谢浩然下了早朝, 向圣上告了假直接回了宫外的谢府。这府邸占地虽然很大,离着宫城又近,但门楣修的十分低调, 是依着大公子谢承铭四品的文官能用的样式。挂着个牌子, 也只是简约的“谢府”两个字。乍一看远不如京中那些高官王侯的府邸气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