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京中谁不知道这是“内相”谢浩然的居所?便是寻常一二品大员见了谢浩然都不敢轻慢,其余人自是不会造次。谢浩然冷着脸匆忙离开宫城, 更没人敢触他霉头。
进了府中,谢浩然换了常服,一刻不停就去了东北角那处荒凉的院子。走到了才发现根本没人,打了个响指召唤出附近的影卫询问:“无药去哪里了?”
影卫将无药从昨日下午到现在的情况简明扼要的汇报了一遍。
谢浩然皱眉看着那间四壁空空的破屋子,盯着光板木床上血渍斑驳的单子, 语气不善的问道:“无医为他疗伤了?”
影卫猜不透主子的用意,不过以前主子对无药相当严苛,很少能准许旁人为无药治疗, 可这一次明明是主子吩咐无医为无药疗伤, 他只好如实回答:“是的,无医昨日来过。属下见他特意去伙房挑了两桶热水,后来倒出了几桶血水。无药一直昏迷不醒, 雨停之后被柳少侠抱去了客院那边,应该是睡在了柳少侠房中。今日一早, 无药陪着柳少侠出门了,听说是去拜访柳少侠的前辈。”
“无医那里不过是寻常伤药,对无药没什么用。无医人呢?”
“昨日冒雨去了太医院, 至今还没回府。”
“你退下吧。”谢浩然面色阴暗的叹了一口气, 并未离开,而是进了这屋子。
之前房门早就被风刮开,因着昨日下雨, 房内地面阴湿了一大片。矮柜的门也敞着,放了两叠衣物,一叠看起来是新衣,一叠是无药常穿的已经洗的发白沾染了血渍的旧衣。一个破碗一双木筷,一柜一床,房间里再没别的东西。
谢浩然知道无药一直住在这里,不出任务的时候,便是在这种简陋的地方养伤。冬日,这北向的房子阴寒彻骨,却从来是没有火盆的。起初是他授意不给,后来无药也没再要过。无药一直很聪明乖巧,知道得不到的从来不奢求,同样的“错误”不会再犯第二次。
可是昨日在刑房中,无药的脆弱真的有点反常。结合刚才影卫说的,无药再次昏迷,就容易理解了。果然是千霜的毒性太霸道,以无药那等深厚内力和坚韧的性格都熬不住,时不时会痛晕……也不知无医能否从太医院弄来解药或是方子。
既然无药与柳观晴处的还不错,是不是应该给他再提一提身份,免得被武林盟主之子看轻?既然伤势那么严重,无药还强撑着一早就陪着柳观晴出门,他们这是去做什么了?
谢无药并不知道谢浩然此时纠结的想法,他正心情愉快的陪着柳观晴在大街上溜达。
昨晚上与柳观晴睡在客房舒适的大床上,崭新柔软的被褥,还有柳观晴这个人型暖炉给捂热了,半夜口渴都不用自己下床,有人给端到嘴边,别提多舒服了。
晚饭饱餐一顿,一夜睡得安稳,早上精神好了许多。柳观晴喊他一起去拜会京中的武林前辈,他自然是愿意去的。
据说那位前辈出手阔绰家里收藏了不少好药,晚辈去串门,起码招待一席大餐。万一聊得投机,长辈送点银钱花花,生活档次立马提升,得来全不费工夫。
柳观晴在街上买了几样礼,舍不得让谢无药拿着,全都自己拎着。两人今天出门没骑马,京中许多大街都不许平民骑马,一来是街上行人多,二来是方便骑马的官吏维持治安。有钱人家出门坐车坐轿子,平民百姓逛街全靠两条腿走路,士庶分明。不过也有优待,对秀才以上有功名的读书人,或是军中带品的武官,六十岁以上的老者都无需遵从禁骑马的限制。
“早知道路不近,出门应该雇辆车。”柳观晴见谢无药脸色苍白,行走的速度比普通人还慢,不免担忧他的身体,“不要硬撑,伤痛的厉害就歇会儿。其实你留在我房间里养伤就是,何必一起出来。”
“哪有让客人自己逛,我窝在你屋里偷懒的呢?若是被主人知道,又要挨打了。”谢无药笑了笑,如实说道,“再者今天天气好,出门多晒晒太阳,伤好的快。你不是说你那位前辈特别热情豪爽么?我沾光跟去蹭一顿好吃的,再求点上等伤药备着,一举多得。”
正说话间,就见彭强带着两个下属纵马而过。彭强见到柳观晴和谢无药,不禁勒住了马,打招呼道:“二位少侠,真巧啊,不如去彭府坐坐?”
柳观晴才不想去彭府,便客气的拱手道:“承蒙彭大人看的起,不过今日我约好了要去拜会一位前辈。改日有空再去贵府叨扰。”
彭强本来也是说客气话,他还有要事便不耽搁。不过骑马走远了,还是问了一下左右下属:“听说柳观晴住进了谢府?”
其中一个下属回答道:“是的,是递上了柳盟主的帖子,求见谢大人。谢府主事的是大公子谢承铭,朋友遍天下,兴许也是认识柳家的人。”
彭强又问:“那个谢无药的来历查的如何了?”
“昨日谢无药是跟着柳观晴一起进的谢府,或许真不是谢府的人,只是柳观晴的江湖朋友吧。”
彭强闻言稍稍松了一口气,心想天下姓谢的那么多,不可能随便一个姓谢的都与谢浩然有关,他何必疑神疑鬼。还是抓紧办正事,去大理寺调查一下当年为嫡皇子接生的林御医究竟犯了什么大罪,林御医、林婆、林妩这几个人,为什么都姓林,是巧合,还是另有关系?
柳观晴递上名帖,就被请入了牧野的宅子。这宅子在南城,周遭全都是商街,热热闹闹,宅院不算大,雕梁画栋小巧玲珑,在民间也是富户的标配了,颇有几分大隐隐于市的味道。
谢无药跟着柳观晴进来,落座在柳观晴下手。
片刻后,一位绫罗绸缎满身,十指恨不得戴了二十个戒指,宛如行走的财宝架子一样的富态中年人从后面走了出来。
谢无药跟着柳观晴起身行礼。
柳观晴熟络的说道:“牧叔叔,晚辈又来你这里打秋风了。这次不仅自己来,还带了个朋友。”
牧野笑起来,原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慈爱道:“柳贤侄肯带朋友一起来,是看得起你叔叔。我在京中又开了两家酒楼、一家赌场还有一座青楼,你带着朋友敞开了玩就是,我会吩咐下去,不收你银子。话说回来,你娘亲还托我帮你相看媳妇,你喜欢哪一款的?啧啧,你那朋友也是一表人才,不知道师承何处,可有婚约?”
柳观晴虽然知道这位牧前辈慷慨,不过以前一直避着很少亲自往来,就是怕介绍相亲。
这位牧野自身的武功在江湖上排名并不高,可名下经营各种下九流的生意,消息极为灵通。当年受过柳开山的恩惠,发迹之后年年送厚礼到杭城柳家,还放话只要是柳家的人,到他名下的产业吃喝玩乐都打折,柳开山父子那更是直接全免费,拿最好的招待。不过他个人有个爱好,便是给人做媒。因着他消息灵通交友广泛,还真的牵线搭桥促成了几对恩爱侠侣。
柳观晴的母亲周氏,当年也是名满江湖的侠女,如今看着儿子一天天长成,自然是想为他寻一门靠谱的亲事。委托牧野帮忙推荐,这是真事。
柳观晴出门前,母亲别的没嘱咐,只反复强调说有空多去拜访那些武林前辈,广交朋友,遇到喜欢的姑娘,别傻等着,要主动出击。
可惜柳观晴对姑娘没兴趣啊,他尴尬的咳了一声说道:“牧叔叔,我还小,想多玩几年。婚事,还真么想过。”
牧野捋了捋下巴上的短须,说道:“也对,你刚二十出头,是该多玩玩,娶了媳妇,再去风月场所就不合适了。我那家新开的青楼,头牌姑娘才满十六,色艺双全。要不今晚你去她那里坐坐?”
深知柳观晴性取向的谢无药,快憋不住要笑出声,只好端起茶杯灌了几口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没想到柳观晴话锋一转道:“牧叔叔说的有理,无药,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去看看姑娘?说不定有你喜欢的。你也没有婚约,正好放松放松?”
谢无药一口茶水全喷了出来,用袖子擦了擦脸,并不遮掩的推辞道:“谢谢牧前辈和柳大哥,在下……并不喜欢女子。柳大哥若是想去,在下恕难奉陪。”
柳观晴闻言欣喜若狂,可是转念又一想,没准谢无药只是脸皮薄抹不开面。再连想谢无药过去宛如苦行僧一样的生存状态,没去过风月场所,不知女人的好处也情有可原。他便有点心虚的劝道:“别害羞,我以前也没去过。我们做伴一起长长见识?”
牧野也劝,两个晚辈全都是一表人才,生的如此俊朗,去了青楼,怕不是让姑娘们疯狂倒贴也愿意服侍。这也算是他这个老板给姑娘们送的福利了。
见谢无药死活不愿意,柳观晴也收起了玩笑样子不再提逛青楼的事,转入正题问道:“牧叔叔,其实我们来您这里另有所求。我听母亲提过,您的生意在北国那边也有布局,搜罗了不少南朝没有的珍奇宝贝和上好药材,不知可有能解‘千霜’之毒的?”
牧野闻言面色微变,沉吟半晌才说道:“十几年前我亲自去过一趟北边,的确是搜罗了一些珍稀药材。其中有一瓶据说是‘千霜’的解药,不过那毒早就绝迹江湖,后来又有人高价从我这里买,我便将那瓶药卖了出去。”
“哦,真的有现成的解药?”柳观晴闻言比谢无药还激动,“牧叔叔,是谁买走了解药,用了多少银子?我出双倍价钱去找他买回来便是。”
“唉,可惜了。那人已经死了十多年了。”牧野深深叹息,“林御医一生钻研医术,当年自掏腰包搜罗北边的药材,说是做研究。我带回来的不少药材,都是他高价买走的。谁知,他犯了事全家被抄斩。”
“牧叔叔可知道那位林御医有后人还活着么?那种珍贵的药材,就算是抄家了,也应该是上缴国库存着吧?总还是能打听到的。”柳观晴的思路很清晰。
谢无药很是欣慰,没想到牧野这里也这么有料。再有柳观晴主动帮忙,他找到解药的几率又增加不少。而且柳观晴想的非常对路,接下来将林妩和无医那边的线索归拢归拢,稍加分析,说不定能比原书更早的拿到解药。
“你别急,我立刻安排人打听打听。这都中午了,两位贤侄不如先一起用顿饭吧?”牧野热情的招呼。
山珍海味摆满了一桌,谢无药大饱口福,解药的事情也有了眉目,就冲柳观晴这些慷慨的长辈们,这张长期饭票真是绑定的太值了。
第25章 秘密任务
酒足饭饱之后, 谢无药有点困。
柳观晴看出谢无药精神不济,索性借了间房,扶着谢无药去休息。顺便也想等等消息, 牧叔叔的消息网非常大, 京中又是各方消息汇聚之处,专门打听某一件事情, 说不得一天半天的就能有结果。
另外柳观晴也托了牧叔叔打听究竟是谁杀了邢子卉。
谢无药知道柳观晴对邢子卉的死耿耿于怀,不过按照剧情设定,柳观晴早晚会发现邢子卉是被他杀的。这种虐文里经典的误会桥段,他该如何避免相爱相杀的场面呢?他脱了外衣,忧心忡忡侧躺在了床上, 是困乏却睡不着。
柳观晴没有困意就坐在床边,见谢无药睁着眼,不免关切道:“怎么, 伤痛的睡不着?要不我先去牧叔叔的宝库里搜罗点上乘的伤药?”
“刚才牧前辈不是答应去打听解药的下落了么?有了千霜解药, 别的药都不用了。再者昨天才包扎过,容我缓几日再换药,扯开包扎的时候实在太疼了。”谢无药实话实说, 而且他的体质与常人不同,自愈的速度很快, 来回撕扯包扎反而不容易好。
柳观晴突发奇想道:“现在既然知道了有做成的解药,你要不要卜一卦,测测解药在哪里?”
一个谎言要好多个谎言去遮掩, 以后还是尽量说实话吧, 谢无药叹了一口气:“师傅和我说,测有关自己的事,根本测不准。要不然我早就自己去拿解药了。”
其实因为他已经局部改变了有关自己的剧情, 他所知的后面的事,甚至是解药最终落在谁手里都可能会被影响。他现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一切真的会向着他所知的方向发展,因此行事还是低调求稳,尽量不作妖。
见谢无药一脸落寞,柳观晴以为他是伤痛无力多说,还自行脑补道:“昨天帮你擦洗伤口,顺便周身也擦了擦。你腿上有旧伤,是不是也发作了,来的路上你走路那么慢,其实你是硬撑着陪我?”
虐文里被虐的主角受当然全身都是伤,比如腿上的旧伤,每逢阴雨或极寒的天气就会发作,不过慢慢走也还能忍受。他觉得也许因为自己是穿书,对疼痛的感受并不那么真切,甚至可能被调低了感知,千霜发作也不过是又拉回了正常值。所以,他才能显得铁骨铮铮,苟这么久。
他说不疼,是真的不怎么疼,可这种玄妙的事,他没法和柳观晴解释,于是沉默,更加重了柳观晴的误解。
“你膝盖青紫一片怎么弄的?”
“昨天从刑架上跌下来没站稳磕的。”
“你左腿上那处透骨对穿的伤怎么来的?谢大人那么狠?”
“真不是主人弄的,那是去年在北国出任务的时候受的伤。”谢无药试图转移一下柳观晴的关注点,见缝插针为将来解释杀邢子卉的事情提前做好铺垫,“其实吧,我以前还要替主人做一些秘密任务,不能对外人讲的那种。”
“我算是外人?”柳观晴最后几个字咬的很重。
“不算。柳大哥若真想知道,我肯定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