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观晴自己也饿啊,眼瞅着若是不抓紧吃,饭菜就所剩无几了,只好奋起自卫,总算抢了几口荤腥,吃了个半饱。
等着碗碟空空之后,谢无药才“后知后觉”的流露几分羞愧之色,瞎话都不打草稿顺嘴说出来:“抱歉,实在是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了。”
若论这家客栈的厨艺实在是平平,甚至不如昨晚上林妩的烤肉,家常菜切的粗糙,用料并不新鲜,卖相更是不好看。如果是在自家,这种菜根本送不到柳观晴面前。
如此寻常普通的饭菜,谢无药竟然说好,还说很久都没有吃过?身无分文的他平时都吃什么?路边烤火,乞些冷食么?
吃饱喝足,困意上头,谢无药能看出来柳观晴是有话要问他,可惜他困的厉害,抹抹嘴直接上床,侧躺下来,假寐。总骗人不好,照实说自己的身份来历,怕是会被柳观晴误会乃至嫌弃,索性还是尽量不说了。
躺着躺着,谢无药又昏沉沉睡了过去,忘了盖被子。
睡梦中,许是伤痛发作人也有点发热,身体会觉得寒冷,下意识的屈膝缩成一团。
柳观晴出屋送回碗碟,再进屋就看到的是这幅场景。
被子依然整齐叠着放在床尾,谢无药蜷缩着像是一头受了伤的小动物,无意识的微微颤抖。外面狂风暴雨还没停,开门关门,带入雨水潮湿的寒意。谢无药和衣而卧,侧身躺在床的里侧,脸也朝着里面,毫无习武之人的防备与警觉,整个人已经昏睡过去。
他这是伤痛的厉害吧?刚才吃那么多那么快,一定是太饿了。把他吃饭的动作放慢一倍,其实还挺斯文的,与一般贩夫走卒完全不同,像是大家公子一般。柳观晴胡思乱想,轻轻叹了一口气,拉开被子为谢无药盖上,他自己坐在了床边。
谢无药身上有明显的谜团,或许他真的失去记忆,也或许是不想让人知道他曾经的悲惨遭遇。不过表面上,谢无药能吃能睡还会说会笑,一点也看不出衣服下面藏着那么多伤。
谢无药是个有故事的人,也是个开朗乐观的人。
柳观晴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又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了纸笔,给家里人写信。
从杭城往铜陵城的方向是可以走一大段水路的,不到五天就能到地方,他却因幼时的经历不喜欢坐船。他骑着马翻山越岭一路行来,比走水路多三天,结果遇到了林妩,然后是谢无药。时间一再耽搁,他怕家中惦记,写明原委再托人送去宣城,那边有柳家的联络点,能用飞鸽向杭城传递消息。
柳观晴趁着眼下没什么事,将一路见闻记了记,却没有托父亲打听林妩或谢无药的身份来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柳观晴即使没见过,也听父辈们说过。林妩武功平平,又绝口不提师门,想必只是普通出身。谢无药更看不出是江湖人。
武林中姓谢的屈指可数,柳观晴大多听过,如果有姓谢的公子有如此天人之姿,肯定会有人提及一二。王侯将相贩夫走卒里姓谢的就多了,哪里查的过来?倒是有一位姓谢的名人,无论朝野市井,便是老幼妇孺也都知道一二。那便是当今“内相”谢浩然。
内相是对掌印太监的敬称,当此职位者必为宫中内侍出身。前几任掌印太监是真的只负责拿取保管圣上的印鉴,而今这位能被称为“内相”的谢浩然,权力之大,得圣上信任之重已经超过了前朝许多正经的臣子。
传闻这位谢浩然,早年间并没有姓,而是叫小然子,那时候的圣上赵涪也还是一个不起眼的庶出皇子,甚至连太子都不是。
身份显贵的几位皇子夺嫡之时,赵涪这个庶出的皇子则去了六部里转圈,老老实实打杂学习,对外表态不管哪位兄弟继承大统,总需要有做实事的臣子,他趁着年轻多学点本事也好为天家效力。
结果那几位有资格夺嫡的皇子死的死残的残,犯了重罪牵连臣下的比比皆是。先皇气的重病,圈禁了太子,到死也没来得及另立别人。
先皇驾鹤西游,此前皇后亲儿子也死了,除了几个残疾的成年儿子,先皇只剩下赵涪和几个病歪歪的幼年儿子。矬子里面拔将军,选病弱幼儿怕前朝臣子不答应,为了把住权势,多方妥协之下,才选了生母早逝母族卑微的赵涪,联合朝中几大势力,立了个傀儡皇帝。
赵涪继位之时刚满十六岁,原来的皇后现在的太后垂帘听政,口头允诺等赵涪年满二十岁再亲政,赵涪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大婚,联姻对象自然也是太后那一族的贵女。
连皇帝都是傀儡,皇帝身边的太监又何以称得上“内相”掌控实权呢?
却原来是这个小然子自幼陪伴赵涪,不仅读书识字聪颖异常,还得了大内高手真传练了一身上乘武功。他与赵涪感情深厚,两人联手设计,才用了三年,不仅从太后那里夺下了所有实权,还重新整顿了朝纲。
到了赵涪二十岁亲政之时,是真真正正的拿回了皇帝所有的实权,让朝中大臣们仰视敬服,大幅削弱了外戚后族,将太后禁足后宫颐养天年。在朝中,自然有支持皇权正统的人帮衬,在内宫和那些见不得光的地方,若没有谢浩然为圣上卖命,又岂能那么快架空太后的实权?
谢浩然在圣上亲政之时得赐此名,封为内侍之首,兼任掌印太监,他的名字取自“浩然正气”,可见圣上对其的信重。
不过因谢浩然是内侍出身,又曾得罪后族和不少顽固老臣,那些失去权势的人自然是满心愤慨,以此编排谢浩然的各种“暴虐”行径,将其形容为弄臣阉党,市面上也有不少话本故事甚至折子戏,都是影射谢浩然的不妥行径。
今上登基已有十几年年,外无大战,内无忧患,百姓安居乐业,比先皇在时生活更富足,所以大家这才有这等闲情逸致,调侃编排朝廷里那些人。若谢浩然真是奸佞之辈,怕是市井里没人敢乱说话,说了岂不是要抄家灭门?
柳观晴从小就听过各种版本的谢浩然故事,好坏掺半,最著名的无非就是,再不睡觉晚上谢大太监就会捉你进宫当小太监。所以非让他想一个姓谢的名人,他自然是第一个就想到了谢浩然。
谢浩然为国家和圣上做过的那些功绩先不说,民间被议论最多的无非就是他收养了不少孤儿为义子义女。这些人中出色的会得谢姓,无论读书科举,或者从军入伍,甚至进宫为奴婢,也算是比普通人家走仕途更有前途。一时之间,也不知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进谢府给谢浩然当儿子。
听谢无药的口音像是京城人士,会否与谢浩然有什么关系?可是谢浩然那几个知名的义子里并没有叫谢无药的。
谢无药究竟是谁?莫非只是个普通人?
但是昨晚林妩悄悄离去,应该是有人用了迷烟,柳观晴自己都中招,为何谢无药看起来像是没事的样子?还有谢无药那一身伤,并不都是鞭打留下的痕迹,也有仿佛是利剑贯穿的伤口。柳观晴虽然不是专业验伤的,生在武林世家,也算见多识广。普通人家打架的刀剑伤,很少会有这等凶险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改错字
第5章 江南望族
谢无药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如果不是又饿了,他还能继续睡下去。柳观晴的伤药虽好,外伤尤其那几处深可见骨的剑伤,却不是能药到病除的,再说除了外伤还有毒性作怪。只怪这身体素质太好,才睡了个午觉,就又恢复了一些精力。
说实话谢无药没想到堂堂柳少侠还会细心的帮别人盖了被子。他似乎是一直守在屋里,在他醒来之后,主动端了一碗热水给他。原著描写柳观晴出门若没带侍从下人的时候,日子过得很糙,这种大少爷居然是会懂照顾人的?
昨晚上不见柳少侠照顾柔弱的林姑娘,今天只因为见到了他的伤,这才转了性情?谢无药有点忐忑,莫非自己的长相真有那等万人迷的魅力?他这还没有用什么手段勾引,两人刚认识不到一天,柳观晴就已经情不自禁沦陷了?在谢无药的认知中,只有是喜欢一个人才会如此殷勤关照。
却不晓得柳观晴图的是什么?
谢无药同样喜欢男子,但不想只与喜欢的人仅维持肉.体的交流。他追求两人交心,精神与肉.体的双重契合,才能体会人间真极乐。也因为是男子,谢无药懂得男人许多时候都是下半身冲动,因欲.生念,而非什么真爱,甚至怕麻烦根本懒得去培养什么感情。
书中描写柳观晴能美女坐怀不乱,是真君子,无非因为他喜欢的是男人。对谢无药最初的好感,大约也是喜欢这一款,为容貌的表象所迷。原著谢无药肩负重任,发现了柳观晴对自己的异样之后,就利用对方的感情,拿自己为诱饵吊着对方的胃口。
柳观晴偏是那种执着真情,又因为一直付出没有得到,反而更加珍惜,将对谢无药真爱深藏心中,直到BE。
说实话,谢无药很同情柳观晴,目前选择投奔他蹭吃蹭喝方便是一方面,另一点也是想尝试着发展一下两人正常的感情关系。如果柳观晴无意,或者只是想满足最原始的冲动,谢无药觉得那还是不要越雷池,最多义结金兰,早晚分道扬镳。江湖那么大,他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所以谢无药并没有冒进,也收敛着自己的神态维持着淡然从容的设定,不能总是笑,笑起来太好看,也不能让柳观晴随随便便就得手,回头吃亏的是自己。
谢无药不断的建设自己的内心。他与柳观晴两人是住了一间房,睡了一张床。行走江湖同为男子,大通铺十多个人还不是照样一起睡?两人清清白白,一个伤患,一个照顾伤患,仅此而已。
谢无药决定,先观察几天。柳观晴不主动表达爱意,藏着掖着,那他就继续享受少侠的高风亮节社会主义兄弟情,不就是装不懂风情么?谢无药觉得自己能忍,演技也还行。
长远的饭票大计先不说,近期先要找个理由能留在柳观晴身边。若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身份,总是赖着柳观晴,最多赖到铜陵城,人家柳少侠还要处理各种江湖事,他就会显得累赘。他又不是什么名门正派,见面就与人结拜,饶是脸皮厚,也没敢现在就提出来。好歹让他救一次柳观晴才有机会。
像他这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赶车不会,骑马也差的现代人,要想在古代独自求生很艰难。他的优势,无非是会写两笔繁体书法字,能路边摆摊,厚着脸皮胡扯算个卦,帮人写个家信赚点小钱,那还需要先借钱买点纸笔。
另外他继承自这副身体的高绝武功都是杀人的路数,不适合当街卖艺,非到性命攸关,能动嘴绝对不动手。毒性未去,万一再受伤还不疼死。因此,他若不赶紧找个长得帅性格好出手大方武艺高强又有点江湖名望的固定饭票金主,接下来的日子只靠自己肯定不好过。
转瞬的时间,谢无药已经理清了思路,表演起来也就更从容。他大方的接了柳观晴递来的热水,一饮而尽,从床上站起,郑重的一揖到地,十足诚恳的说道:“多谢柳少侠关照。在下无以为报,不知柳少侠是否需要随从?”
柳观晴反而不好意思了,摆手道:“帮你只是举手之劳,不必为奴仆相报。你若觉得亏欠了我,那先将银钱记下,来日你发达了,去杭城柳宅还我便是。”
谢无药思前想后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打算降低一点姿态,先从随从做起,没想到柳观晴居然不接受。莫非柳观晴也已经看出了他无用的本质,并不想招惹他这种累赘?
柳观晴将谢无药表情尴尬,只好先将空水杯接过来,放回了桌上,又扶他坐回床上,才温和安慰道:“你若觉得不好意思,我也没法子。其实我以前出门,家中肯定会安排仆从。我嫌弃那些人在身边唠叨,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这一次从家里出来便一个人也没带,只想体验一下无拘无束来去自如的侠客生活。你终归是普通人,我送你去到铜陵城便要分道扬镳。接下来我还有正事,你也莫要与江湖人牵扯太多。”
谢无药没有继续纠缠。
一开始若表现得太粘人死缠不走,柳观晴多半又要往歪处想,对他加了防备。强人所难不如顺其自然,反正柳观晴接下来的剧情谢无药心知肚明,想要在铜陵城里“偶遇”应该不难。现在也好,最起码先当普通朋友处着。
柳观晴见谢无药情绪稳定,没再执着之前的那套,他也喜欢这种懂事明理的人,可惜大都数江湖人都只会用拳头说话,听不进道理。
柳观晴中午吃了半饱,这会儿也饿了,就吩咐小二准备晚饭,又似无意的闲聊道:“听谢公子口音莫非是京城人士?”
“嗯。”谢无药并不否认,京中姓谢的那么多,他自己不说身份,别人也没法子攀扯出什么。
柳观晴又问:“我就是幼时去过一次京中,你若是在京中生活过,想来比我熟悉那位‘内相’大人。不知他是否真如江湖传闻一样武功高绝,堪称大内第一高手?”
江湖人打听武林高手,一点也不奇怪。由谢姓联想到谢浩然这位大名人,乍听起来也很寻常。不过谢无药正是谢浩然的义子,而且还是几乎从不在人前曝光的那个专门做脏活累活的,听柳观晴如此问话,免不了为自己的安危多想了一些。
主角的设定和光环效应非常强大,原著里柳观晴遇见谢无药的时候,也是第一个怀疑谢无药与谢浩然有关的人。
“对不住,在下已经想不起京中的事情,虽然我好像是从东边过来的。”谢无药含糊其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