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令蔚不上体育课的原因,大家都知道,也没谁会因为这个说三道四,羡慕嫉妒。
课代表报告完转身准备归队,但被易楠叫住,易楠皱着眉,“心脏病这么严重?有心脏病不是更加要注重锻炼身体吗?呆在教室算怎么回事?”
课代表愣住了,过了半天,他说,“老师,叶令蔚真的不用上体育课的,主任说......”
“是我教体育还是主任教体育?你要是有意见,你先去绕着操场跑五十圈!”青年粗声粗气的,叉着腰,“又不是要他做什么剧烈运动,跟着大家一起慢跑,总可以吧,课代表上去把人叫下来,不用换衣服了,赶紧下来。”
高临浩本来还在费澜耳边嘀嘀咕咕的讲话,听到前边似乎吵起来了,住了嘴,仰着脑袋往前看,能看见,但不太能听清楚。
“他们说什么呢?”高临浩拍拍前边同学的肩膀,好奇的问道。
“老师让铲子叫叶令蔚下来上体育课,铲子不愿意,正挨骂呢。”铲子就是体育课代表,因为他爱踢足球,而且总喜欢躺在地上铲走人家的球,所以外号铲子。
“靠。”高临浩低骂,“有病吧,叶令蔚那是能上体育课的?他吃饭我都担心他一口气上不来!”倒也没有这么夸张,是高临浩喜欢如此夸张的表达。
“澜哥你说是吧?”高临浩用手肘拐了一下费澜。
费澜不知道在想什么,嗯了一声,听起来心不在焉的,但也足够高临浩受用了。
尽管铲子态度坚决,但易楠的态度更加强硬,况且易楠也只是让叶令蔚下来,跟着班级走走也行,应该问题也不大的。
他们没见过叶令蔚犯病,不了解心脏病的禁忌,所以不约而同想的都是,应该不要紧。
“知道了,我去叫他下来。”铲子像一只战败的公鸡,慢吞吞的朝教学楼走去。
“跑起来!中午没吃饭?!”易楠在后边吼,铲子一下子就跑得飞快。
易楠以为课代表口中的叶令蔚,一定是一个瘦弱矮小,嘴唇发白发青,死气沉沉的,一身病气的男生,以至于叶令蔚先从教学楼里出来,他并不知道这个人是叶令蔚,直到看见课代表几步就从教学楼跑了出来,走在叶令蔚前边领着他。
铲子本来以为叶令蔚肯定会拒绝下楼,他开口艰难,但叶令蔚一口就答应了,对方这么好说话,反倒让铲子觉得愧疚上天了,他应该顶着压力死活不答应老师的。
易楠眯着眼睛看着往这边过来的少年。
第一反应就是好看,他上的大学,脸好看的多,脸好看加有气质的更多,但像这个男生这般好看的,没有。
第二反应就是白,白到透明,白得像清晨枝桠上的初雪,一晒几乎就要融化了。
“老师,您叫我?”叶令蔚很有礼貌,也没有不耐烦,起初,他听见课代表说老师让他下去上体育课的第一反应是讶异,然后就是无所谓。
对方不了解情况,就让他亲眼看见然后了解情况好了。
叶令蔚并不喜欢用语言去说服别人,行为,往往更加能刺激人的感官。
易楠本来是蹲在花坛上的,一下子从花坛上跳下来,站起来,眼睛不敢看叶令蔚,望着不知道哪里,说道,“不要你做别的,跟着大家跑几圈就行了。”
顿了一下,他说,“跑慢点儿。”
叶令蔚笑着,“好。”
莫名的,易楠就开始在这炎热天气里,感觉到一丝阴凉侵袭入体。
叶令蔚直接是跟在最后两排一起跑的,高临浩就在他前边。
高临浩丢下了费澜,落后几步跑在了叶令蔚旁边,“你跑个屁啊,我去投诉他,他让你跑你就跑,你傻逼?”
叶令蔚跑得是真的慢,原身心脏病在出生时并未被检查出来,是在身体发育到一岁左右时才开始慢慢显露病症,检查过后,医生并不建议直接进行手术。
可以保守治疗就保守治疗,坚持服药,也还是有很大几率可以康复的。
话虽如此,原身心理情绪都不是很好,直接影响了药物作用,最后还是得手术治疗,但因着手术恢复期很长,需要休学,原身不乐意,只能拖到高考后。
现在还是靠着药物维持着。
天气闷热,一丝风都没有,高临浩看着叶令蔚连汗都没出,嘴唇白得不行,真的就急了,“我不跑了,我去主任办公室,这他妈,算怎么回事儿?”
叶令蔚没叫住他,是因为他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了。
他当然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平时的日常活动对他心脏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但慢跑不行,特别是在这样的天气条件下。
一旦心脏的负荷持续性的加重,无法让氧气进入身体循环,以及本身心脏的缺陷,很容易让整个身体机能陷入无法工作的状态。
缺氧,是叶令蔚现在最直观可以感受到的。
他慢下来,几乎是用走的。
“你别跑了,我去跟老师说。”林初冬从前面退到叶令蔚旁边,皱着眉说道。
实际上他犹豫了很久,犹豫这次要不要帮叶令蔚,又担心会不会让班里人误会,他乱七八糟的想了很多,还是决定站出来,起码,他是一班之长。
尽管这个理由很冠冕堂皇,但对于林初冬来说,这是最能说服他自己的理由。
起码在叶令蔚望向自己的时候,林初冬一点都不后悔这个决定。
第二个帮叶令蔚说话的人,是他们一班的班长。
从来不管闲事的高临浩也出面了。
有些惊讶,身体不好还能有这待遇,喘得跟牛一样的班里人纷纷慕了慕了。
叶令蔚虽然清楚原身身体状况,但却并不清楚原身心脏病可以承受的极限点在什么位置。
他敢如此做,自然就有把握,在热闹的操场上,没有人会对他视而不见。
心脏仿佛被一双手死死攥住,疼痛自心脏席卷全身,但还能忍受。
叶令蔚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蹲了下来,忍受着眩晕,忍受着耳鸣,忍受着突如其来的恶心。
他甚至快要被疼哭了。
眼前突然停下来了一个人,叶令蔚看也没看,伸手拉住那人的手,但没什么力气,就是虚虚的用手指挂住那人的小拇指。
挂不住。
再说这也是下意识的反应,叶令蔚试图收回手,拉住别人只是求生本能,但并没有使他舒服一些。
手收回到一半,在半空中,又被人拉了回去,温热柔软的手心把他整只手扣住,那个人慢慢蹲了下来。
叶令蔚眼前模糊一片,“哥哥。”他下意识的叫道。
第17章 锈春刀
经过上次的意外,校方提高了校医务室的配置和医疗水平,坐镇的医生是从医院退休的一名老专家,过来养老的。
叶令蔚醒过来的时候,老校医手里正端着杯茶慢悠悠的喝着。
“醒了?”他说,“你这还好,基本日常生活是不影响的,但那些运动,你是别想了,做了手术,也得看手术的效果。”
“谢谢。”叶令蔚说道。
他躺在里边的病室,外边房间传来说话声,叶令蔚企图下床去看,老校医呵斥他,“躺着!跑什么?不怕死了?”
叶令蔚被老校医这气震山河的声音吼得一抖,立马盖着被子躺下了,空调里冷气呼呼的吹着,室内完全安静下来了,叶令蔚依稀能够听清外边是什么人在说话了。
“我理解你想要做出一番成绩的心情,但你起码得先了解学生的情况吧,你刚出学校,有斗志是好事,但你不能好心办坏事呀!”校长的声音听起来是头疼得很,“你别看着他跟没事儿人一样,一不注意,人说不定就没了。”
“校长,是我的疏忽,我以后一定注意。”易楠现在只觉得后怕,还很内疚,天知道当他看见男生就那么倒在地上的时候,那一瞬间,他的呼吸都消失了。
“我已经给他家长打了电话,就这最后一年了,把学生完完整整的带毕业,就够了。”校长语重心长。
这学期开学才一个月,叶令蔚已经犯病两次了,再发生两次,教育局就要下来人了。
校长背着手离开了,易楠在门口犹豫再三,推开了病室的门,老校医翻了个白眼,没阻止。
易楠不敢直视叶令蔚的眼睛,很是无措的走过去,问,“现在感觉还好吧。”
叶令蔚半张脸埋在被子里,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看起来脆弱易碎,易楠想到自己今天脑袋发蒙竟然让他跟班里人一起跑步都想扇自己两下。
“我还好,谢谢老师关心。”叶令蔚小声说,“老师你别怕。”
易楠怔住。
“我知道自己会晕倒,老师你别怕。”叶令蔚轻轻的解释说。
易楠一时之间有些茫然,不太明白叶令蔚说的是什么意思,想要表达什么。
“老师以后不要这么莽撞了,会出事的。”男生轻轻的叹了口气,很无奈的样子。
易楠慢慢回过神,却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席卷至全身,他尴尬,不知所措的胡乱点了几下头,狼狈的逃了出去。
人接二连三的进来,易楠走了,高临浩就来了。
他手里拿着叶令蔚的杯子,给他接了一杯热水,放到床头柜上,恨恨道,“我看见易楠跑出去了,你跟他说了什么?他吓成那样?”
叶令蔚有气无力的,“没什么。”
“宝可梦说等会你哥来接你回家,休息好了再来上课。”高临浩说。
“嗯。”叶令蔚几乎快要闭上了眼睛。
高临浩本来想要再多跟叶令蔚聊会儿的,但见他好像真的很累了,站起来还是准备离开,叶令蔚只是闭上了眼睛,还没睡着,听见高临浩在外边走廊喊话。
“澜哥,走了,叶令蔚没事儿。”
叶令蔚侧过头,看见费澜白色的衣角在门口一闪而过。
下午四点,叶令蔚被人拍醒,拍脸拍醒。
“起来,回家。”叶绚言简意赅,手里拎着叶令蔚的书包,是刚才趁叶令蔚睡觉他去教室拿的,也不知道作业有什么,他随便装了两本书出去,不耐烦极了。
叶令蔚慢吞吞的坐起来,他穿着短袖,一掀开被子,手臂上就细细密密的起了薄薄的一层鸡皮疙瘩。
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穿上。”叶绚喜欢赛车,审美也是极为大胆张扬,这种天气,他里边穿了打底的T恤,外边还套了一件大红色的冲锋衣外套。
叶令蔚听话的把外套穿上,叶绚把书包递过来,叶令蔚垂首看了一眼,没接。
两个人相对无言。
“......”
“......”
叶绚没说话,只是皱了皱眉,一只手拎着叶令蔚的书包,一只手插在兜里,走在了前面。
叶令蔚穿叶绚的衣服显然是大了点儿,肩线垮下来,他看起来像是被罩在了一袭红色的华丽袍子里。
面容陡然变得鲜活亮丽起来。
一层一层的下楼梯,叶绚在前边突然停下了脚步,叶令蔚跟着也停下了,看向让叶绚停下脚步的人。
叶绚眼神变得很冷,周身气压一下子就低了下来。
费澜刚从超市回来,手里拎着超市的塑料袋,旁边跟着几个男生,费澜脚步顿住,他们疑惑的往台阶上边看。
“哇这男的帅啊!”
“澜哥你认识他?”
相较于他们刚下体育课的狼狈,叶绚一身清爽,又帅又冷,刚刚好是他们这个年纪最崇拜的类型。
“好久不见啊。”叶绚面对费澜时候的敌意是很明显的,连费澜旁边几个脑神经迟钝的人都察觉到了。
费澜笑了笑,风轻云淡,“好久不见,绚哥。”
叶绚眼神微微变了一下,然后嗤笑一声,下楼了。
叶令蔚跟上去,高临浩叫住他,“哎,你等......”
“浩子......”费澜声音淡淡的,但让高临浩立马住了嘴,宛如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高临浩对上叶令蔚疑惑不解的眼神,僵硬的拐了个弯,“你穿红色......还挺好看。”
叶令蔚狐疑的看了这几人一会儿,“还行。”他说。
“......”
见着叶令蔚跟着叶绚走出了教学楼,高临浩松了口气,然后正准备问费澜什么,就被迎面砸过来的口袋给弄懵了。
高临浩低头把袋子扒拉开,一愣,他跑着跟上费澜,“澜哥,咱这不是给叶令蔚买的吗?你给我干嘛?”
“他不需要。”费澜说道,“你们几个分了吧。”
怎么就突然不需要了?刚才买的时候不还挺开心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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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绚放慢脚步等叶令蔚不是因为他体贴弟弟的身体状况,他走在叶令蔚旁边,质问道,“你跟费澜认识?”
光看费澜,叶绚看不出来,但费澜身边那几个朋友,特别是那个看起来跟个憨狗一样的高个子,一看见自己身后的叶令蔚,眼睛“蹭”的一下子就亮了。
要是不认识,不至于。
不是说没朋友吗?不是说被孤立吗?
叶令蔚知道叶绚想问什么,他点头,接着就看见叶绚的脸几乎是瞬间就黑下来了。
“离他远点,”叶绚说道,“你们不是可以做朋友的关系,这个你跟我一样清楚。”
原因当然都清楚。
因为他们的妈妈,姜蕙,是费锵的情人,抛弃了他们几个,去做了别人的情人。
叶绚也有好几年没看见过费澜了,他当时甚至有些认不出费澜了,最后一次见费澜,费澜还是个很优秀的孩子,穿蓝白的中学校服,头发剪得刚刚好,眼神干净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