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副装模作样的神态,林栖一看就知道了,重点在那新闻。
但我就是不问。气死你。
“没坏就好。”林栖转过头,继续睡觉。
“诶——”程立叶短促地发出一个音节,只见到一个后脑勺,悻悻闭嘴。
林栖刚闭上眼睛一分钟,又听到“笃笃笃”三下敲门声,接着化妆室的门又被人打开了。
这觉是没法儿睡了。他干脆直起身。
“哥。”进来的人却是扬庆,小跑着到他旁边来,凑近他说,“出事了。”
他把手机屏幕举到林栖眼前。
林栖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内容,旁边就射来一束让人难以忽视的目光。他暗自一哂,怪不得刚那么做作,原来在吃我的瓜。
一目十行地看完屏幕上文字,林栖无语地说:“这些人闲不闲?”
昨天他跟蒋修思被人偷拍了,视频被放到网上去被营销号一番添油加醋地编排,说他们不和。
扬庆苦着脸说:“真就是太闲了,成天编故事。哥你路人缘本来就不好,这下蒋哥的粉丝又要发洗脑包败坏你名声了。”
林栖一怔:“我路人缘不好吗?”
旁边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轻笑。林栖毫不顾忌地看了过去,那头程立叶正对着手机,演技相当拙劣地看着屏幕:“这个笑话真太好笑了。”
啧。
林栖没拆穿他,问扬庆:“为什么路人缘不好?”
扬庆瞥一眼程立叶,大声说:“曲高和寡呗。”
过了过了。林栖差点想笑,扬庆是他头号粉丝,向来容不得人对他冷嘲热讽,就是把握不好回怼的力度。
“这么说,”程立叶居然直接转过来对线了,瞪着扬庆,“修思哥哥的粉丝水平低咯?”
修思哥哥,林栖一阵恶寒。
扬庆眼睛一转,反应很快:“我只是说我哥路人缘不好的原因,路人缘好的原因跟这个不构成对立关系。我可不敢瞎说。”
程立叶那双形状姣好的眼睛都气得微微发红,哼了一声,气咻咻地转回去了。
扬庆悄悄对着林栖比了个“耶”,十分得意。林栖笑笑不说话,再看了看那个视频。
偷拍的还挺会找角度,看上去他跟蒋修思两人之间的气氛简直剑拔弩张。
“哥你解释一下吗?”杨庆问,“这事儿剧组应该不会管,媛姐到现在也没什么动作。”
媛姐就是方媛,林栖的经纪人。
林栖摇头:“无趣。我跟蒋修思不过是合作拍一部戏而已,我们是否不和对这部戏有什么影响?专业演员又不会把情绪带到表演里。”
话音刚落,一人在此时走了进来。
扬庆进来后只虚掩着门,那人只推了下门,声音轻得很,只是他后头追上来的人脚步声清晰。
化妆室众人均看向门口。
蒋修思穿一件深灰色衬衫,右边袖子挽到手肘处,上面沾了些泥土。他表情冷淡,目不斜视,径直朝化妆镜前走去。
还剩两个位置,他选了林栖旁边那个坐下,坐下后也一言不发,接过跟上来的助理递来的湿巾,边擦手腕,边等待着化妆师过来给他画下一场的妆。
他一进来,整间屋子都仿佛降下去好几度。那种生人勿进的冷漠气场,让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安静下去。
林栖也没专门跟他打招呼,只想着:刚才那些话被他听到了没有?
不过听到了也无所谓。本来就是实话。他也没什么想要跟蒋修思打好关系的意思。
值得玩味的是,有个人躁动起来了。
林栖饶有兴味地用余光打量着那边的程立叶,他都感受到对方的激动心情了。
不是叫修思哥哥了吗?都不聊个几毛钱的?
眼见着程立叶一下又一下地偷看蒋修思,双眼激动得闪闪发亮,看一眼蒋修思就匆匆转过头去,双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搁了,搓一搓大腿又扯着并不皱的衣角的样子,林栖感叹着:多好的素材,立刻记下来学习!
终于,他看见程立叶紧握了一下拳头,身体微微前倾,似乎就要站起来走向蒋修思了。
“你看我做什么?”
蒋修思的声音突然响起,一双凉气逼人的眼睛也看向林栖。
正要看好戏的林栖愣住。
不好意思,没看你,只是视线擦过你了。
但这句有点讽刺蒋修思自作多情的话没能说出口。即便清楚这是两个人,可直面着蒋修思这张与梦里的师尊毫无二致的脸时,他还是有些恍惚。
虽然是梦,可那个梦给人的感受太真实了。
他侧过头去跟蒋修思对视。还好,接触到他与梦里截然不同的冰凉的目光,林栖又能清醒起来。
“不做什么,”他摆出个无所谓的笑容,“只是好奇你们是不是认识?”
他的视线自蒋修思移到程立叶那里去。
林栖看到程立叶惊得抖了一下,脸飞快蹿红的模样,心里又忍不住使坏,声音延长:“毕竟,他管你叫——”
“咳咳咳咳。”程立叶疯狂咳嗽起来,林栖顺势也收了话头。
蒋修思于是看向程立叶。
“蒋……蒋哥,”程立叶立刻站起身,几步就走到蒋修思面前,结结巴巴的,紧张到极点,“我是程立叶,今天刚进组,在剧里演……演……”
他一急,把演什么角色给忘了。
蒋修思面不改色,只是抬眼瞥了他一下。但他这人气质过分的清冷、不近人情,细微的表情变化就够让人心惊胆战的了。
林栖瞧着程立叶快急哭了,暗自叹口气,替他解围:“演傅杰,天真傻小子,现在就演上了。”
程立叶小鸡啄米似地狂点头,十分感激他给了台阶下,忙说:“对,演傅杰,我跟两位哥哥都有对手戏,希望蒋哥到时候别嫌弃我笨。”
他那满脸的“我是粉丝我好崇拜你”看得林栖想笑,也有点无语。对着他就耍大牌,面对蒋修思倒像个乖巧小学生,可恶,是他长得不够像老师吗!
这里三个演员,画风简直大相径庭。程立叶刚松了口气,蒋修思一句话就又将他打入地狱。
“如果你演不好你的角色,我为什么不能嫌弃你?”
林栖不经意地挑了下眉。
程立叶蹭地红了脸,明明是大高个,站着还像是比坐着的蒋修思矮了一大截,唯唯诺诺道:“是,蒋哥说得对。我一定好好学习!”
蒋修思视线移向镜子,化妆师已经来了,笑着站在他身后。他示意可以开始做造型了,没再说话。
程立叶可怜兮兮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正好副导演来找他,他逃也似地跟着出去了。
化妆师估计跟他交情不错,打趣道:“这么严肃干嘛,把人孩子给吓着了。剧组这么好的氛围,可以交多少朋友啊。”
蒋修思闭着眼睛,任由对方给他画深色眼影,声音很轻,语意却一点不柔和:“我只关注电影。交情如何,跟能否拍好戏有什么关系。况且也不是每个人都值得深交。”
化妆师画好一边,撤开了刷子,蒋修思睁眼。他又看向林栖,眸中微微带了点笑意,说:“是吧?”
林栖怔住。
他刚说那句“我们是否不和对这部戏有什么影响”果然是被蒋修思听到了。觉得他那句话不好听没关系,想不想做朋友也无所谓。
但是他先铺垫一句“不是每个人都值得”,紧接着又夹枪带棒地问声“是吧”,也真够没意思的。
林栖讥讽地扯了下嘴角:“没错。”
心里那点因为梦中温柔师尊而产生的滤镜,此刻完全破碎。
作者有话要说: 小蒋(可怜巴巴):老婆我错了qaq,下次一定好好说话
第8章
这天工作结束,林栖径直回了酒店。
身上还是不怎么舒服,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脑子里很空,做什么都有点不来劲。直到日暮时分,余晖泼泄,到处都染上一种温暖色彩,他被透过窗帘的阳光照得清醒了一些。
这样躺下去实在没意思,睡又睡不着,脑子里也思考不了什么问题,林栖干脆换了身衣服带本书到酒店后面的小公园去了。
小花园里已经早早地显出秋景来了,黄叶散落在草坪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属于秋季的干燥气味。老旧的长椅上有着一道道白痕,在残阳照耀下显得十分洁净。
林栖就坐到长椅上,翻开那本书,慢慢地读。
*
入了夜,凉气渐渐升腾起来,蒋修思在衬衫外加了件宽松的针织外套,拿着手机和笔记本走到小花园里。
去年一整年,他停止一切演艺活动,专心在美国进修。今天结束工作后,进修时结识的朋友又与他联系,对方激情四射,不顾时差,说要跟他再探讨下戏剧表演下特定技巧向大荧幕表演迁移的可能性。
他们将就《皆大欢喜》中的一幕戏来展开讨论,蒋修思考虑到有着鸟叫虫鸣的自然环境更便于代入亚登森林的故事背景,就来了这里。
蒋修思走过一个圆形的石门,入眼就是一个小小的喷泉,水花溅起来,不算很高,只打湿了喷泉边上一小块地。水流舒缓,因此并不显得十分吵闹,但与水声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道分外清澈的男人的声音。
对方在念诗,念得十分忘我。
“热情想遮盖自己的行迹,但弄巧成拙,暴露了自己;就像乌云遮盖的天际,越暗就越预示风雨在即。眼睛掩饰内心总是徒劳无益。因为热情藏身于何种假象,终归会让人一目了然:冷漠、怨怒,甚至是鄙视或仇恨,都是它无用的诡计……”
他的声音时高时低,情绪却不乱。层层漾开的情感柔波在唇齿间递送,他完全不像是朗诵,而仿佛沉浸在一种情景之中,跟着什么人对话。
蒋修思的脚步一顿。
目光擦着喷泉顶端涌出的无数水珠穿过去,只能看到一片深色的树木,对方的身影完全被喷泉挡住了。
如同一切神秘的际遇,近在咫尺,又隔着重重曼妙的阻挡。
对方沉浸在诗篇里,流水声也掩盖住了蒋修思的脚步声。
蒋修思绕过喷泉,逐渐把自己的行踪暴露。他一步步走近,直到对方意识到外人的闯入,停下念诗,抬起眼睛来。
路灯已经亮起来了。明亮、微微泛蓝的灯光将空中飞舞的微尘照得清晰可辨,一些细小的飞蛾绕着灯泡左右扑飞。
蒋修思垂眸看向林栖。他很规矩地坐在那儿,书摊开放在膝盖上,看向他时的神情带着一点被打扰的不悦和冷淡。
两个人静静地对视了数秒。
林栖就快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时,蒋修思突兀地开了口:“你喜欢念诗吗?”
“也不,”林栖愣了下,才迟钝地回答说,“只是台词练习。”
“你用这个做台词练习的材料?”蒋修思目光瞥向他膝头那本拜伦的《唐璜》。
他的语气很平淡。林栖没能分辨出他是不是带有一丝轻蔑的意味在,索性直说:“对,个人习惯。我觉得诗歌是最贴近情感的表达,尤其是叙事性长诗,情感复杂多变,它的韵律很能帮助我找到台词的着力点。”
蒋修思点了点头,他发觉林栖讲话时嗓音有一点点的低哑。
“你读了多久了?”
林栖愣了一下才回答:“不清楚,可能一个多小时吧。”
蒋修思在他旁边坐下,将笔记本摊开,轻声说了句:“差不多了。”
林栖面无表情地沉默了好几秒。他吃不准蒋修思什么意思。我坐这儿念诗打扰到你了?
说实话他告诉蒋修思自己在做台词练习时是有期待的。不管怎么说,蒋修思都是他心目中年轻一代里演技最值得称道的一个,两人同在一个剧组里,说林栖没有跟他暗自比拼的心是假的。
他渴望磨炼自己的演技,也渴望和志同道合的好演员互相成就。他说那些话,也是希望能跟蒋修思就这个问题进行一番讨论。
可蒋修思就平平淡淡地暗示他可以走了?
林栖侧眸,看向蒋修思,尽量淡然地问:“你呢,你来这儿做什么?”
“待会儿要跟一个朋友打电话,交流表演技巧。”蒋修思如实回答。
听完这话,林栖立马撤回目光,拿起书大步走了。
可恶。蒋修思就是没把他放在眼里吧!跟其他人可以交流表演,但跟他就没什么可交流的,还要把他赶走。
切,我还不想跟你待在一块儿呢!
等人走开几步了,蒋修思才移开定在笔记本上的目光,看向林栖的背影。他忍不住想:林栖平时的脚步就是那么重的吗?走起路来看上去好像气呼呼的。
不过他穿得太少了,只一件长袖薄T,在这个气温里大概率会感冒。走快一点回去房间里,也是应该。
不知不觉看着林栖的背影好一会儿,人都消失在视野里了,他还没将目光收回来。思绪正要触及深处,手机又震动起来。
他于是接通电话,展开夹在笔记本里的打印下来的剧本,跟友人讨论了接近一个小时才回酒店。
洗完澡,蒋修思边擦着头发边回想着昨晚种种。
那时候正是晚上十一点,他还在反复地研读着剧本,一字一句地细读,想要更充分地领悟主角的情感。他痛苦于自己的日益干涸的灵感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从上上部戏开始,他就渐渐发觉自己失去了刚开始演戏时的那股激情,那种越过剧本展现人物的爆发力。他的表演技巧越发纯熟,但他却越来越抓不住一闪而过的那种人物情绪的触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