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的名气增大,他接触到的角色也越来越复杂,这些角色身上带有对立的特点,冷漠又仁慈,自私而善良,他们超越普遍意义的荧屏角色,以艺术形象存在,对于表演者而言是极大的挑战。
蒋修思明白,一个真正的表演者一定要以绝对诚恳的姿态去诠释角色。但他的人生过分的顺风顺水,造就了他沉稳、波澜不惊的性格,他所经历的事情也大多纯粹简单,这使他难以达到那些角色所需要的情感深度。
可他不愿意就此放弃,他怎么也想让自己的表演趋于完美。他大量地阅读,用心观察人事,反复揣摩剧本,给人物写长达数万字的小传,用尽一切方法提升演技。
正当他所有的意志都在受难的那一刻,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就悄然发生了。
起初,是灯光明灭不定地闪烁起来,像是线路短路。接着,满屋子的书本都漂浮到空中,纸张慢慢从上头脱落,四处飞舞。然后,房里的家具开始剧烈摇晃,椅脚在地板上滑动,发出骇人的声响。
蒋修思紧紧捏着剧本,试图躲进床底,借以躲避这场诡异的“地震”。
只是当他刚刚蹲下去的时候,肩膀就被什么东西轻轻一敲,一个说不清是什么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你愿不愿意,来经历一场戏?”
蒋修思浑身发寒,惊疑不定地扭过头去,看到一个小小的、约莫只有成年男性拳头大小的“人”漂浮在空中,周身闪着清透的白光。
她坐在一朵深粉色的玫瑰花朵里,神情高傲,俯视着蒋修思。蒋修思这才发觉,空气里早已弥漫起玫瑰的清香。
事情的发展简直有些莫名其妙。
玫瑰花里的小人自称女神,邀请蒋修思来为她“经历”一场戏,在她掌控的剧本里以全新的身份扮演主角。
她说:“你接受了,就进入我为你编写的剧本世界里。故事的发展你不会知道,但你可以经历许多有趣的事情。并且这对你的现实不会有任何影响。一切只会像一场梦一样。”
进入另一个世界,经历不可能经历之事,听起来诱人,但风险极大,谁知道这位女神在打什么主意。不过它的好处,正是对于此时的蒋修思至关重要的。他需要去经历意料之外的事,去体会不同的情感。
面对这样来历不明的人,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蒋修思却果断做出了抉择。他看向玫瑰花上的女神,目光清明:“可以。”
女神离开后,玫瑰香气像薄纱一样被迅速抽走,屋子里的一切又变回原样,只是蒋修思的床头多了一只袖珍的遥控器样的东西。
它是白色的,上面只有一个圆形的、微凸起的按钮。
蒋修思躺上床,轻轻按下那个按钮,屋子里却响起了一阵音乐声,肖邦《第3号钢琴奏鸣曲》的第三乐章。
他在舒缓优雅的钢琴声中睡去,一场前所未有的幻梦就此开启。
蒋修思没意料的是,这场梦里竟然有着不少他熟悉的面孔,高中同学、合作过戏的女演员、经常会去的餐厅的服务生,以及最近才认识的林栖。
不过在梦里,这些熟悉的面孔对他来说也没什么特别,因为他在里面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现实,什么是剧本。一入梦,他就只能以“师尊”这个身份经历一切。
在那里体会到的一切,真实到令人窒息,在他的脑海里翻滚搅动。那个世界里的蒋修思内心的无奈与痛苦全都鲜活无比,让他醒来后一度难以承受。
同时,他近乎狂喜地发觉这对他的表演有着极大的用处,又立刻翻出了笔记本整理心得。
他深知自己绝非天赋型的演员,不具备敏锐的洞察力,他只有靠不断的积累,才能使自己的表演达到理想的高度。
蒋修思愿意为他的表演事业付出一切,他也认为最重要的东西永远是眼前的这部戏,他厌恶身为演员的人用轻浮的态度对待表演。
所以他对林栖那句“专业演员又不会把情绪带到表演里”深以为然。
今晚灯光下捧着书本念诗的林栖,少有地激起了他心中异样的柔情。
或许梦里发生的事不可避免地对他产生了一些影响,或许他本来就对林栖有着极大的好感。总之,蒋修思觉得林栖那副专注、沉醉的神情十分的动人。
他喜欢这样认真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蒋:虽然每天都在惹老婆生气,但我是真的很喜欢他呢!
(我为什么每天都在脑补这些玩意儿!而我的存稿甚至还没写到那儿去呜呜呜)
第9章
次日拍摄的戏份很重要,属于楚阅年少时期,蒋修思要和林栖、程立叶一起合作。
这几场戏是外景拍摄,蒋修思准时到了拍摄场地。一个简易的棚子已经搭好了,林栖和程立叶正坐在一起讲话。
程立叶昨天被他冷言冷语地打击了一番,今天却也没躲着他,态度更是谦虚了许多,一见他来就赶紧起身打招呼。
“早。”蒋修思回应了一句,余光又瞥向林栖。
这人可能是有点着凉了,今天鼻尖都微微有点泛红,讲话声音也有点哑。一注意到他,弯了下嘴角,打招呼的样子懒懒的:“早啊。”
蒋修思略一点头,坐到旁边去让造型师帮他整理头发。他记得自己包里有几颗喉糖,待会儿可以让助理给他。
不过林栖自己似乎不怎么在意,跟程立叶提前练习着他们的对手戏。
程立叶没有表演经验,全凭自己的想象,练习就出现了严重的问题,显然是根本没有接受过训练。
蒋修思听得眉头微皱。他不反对非科班出身的演员,但既然要从事演艺工作,为什么不能好好去学习一下?
“等一下。”林栖打断了程立叶。
“这里,”他指着台词本说,“你是对我说的‘楚阅打人’这里产生怀疑,所以你反应过来之后就立刻打断我,而不是等我说完台词再打断我。”
程立叶不太明白:“为什么?我不是抢了你的词了吗?”
“这里的台词重点是‘楚阅打人’引发的讨论,你本来就是在抢我的词,这个不要紧。”
“哦,那我们再来一次。”
……
他们的对手戏并不长,程立叶频频出错,但林栖表现得十分耐心,连最简单的东西都给他讲透,让蒋修思几乎有些惊讶。
倒不是认为身为前辈帮助后辈这件事有多么难得,而是林栖的态度非常的真挚,蒋修思完全能感受到他对表演的热情。
开拍后,程立叶果然表现得不错,还受到导演几句夸赞,说他有灵气,不像是第一次拍戏的人。
程立叶小跑着过来看监视器,露出既羞涩又骄傲的笑容:“都是导演您指点得好。”
他看到站在一旁的蒋修思,笑容不禁放大一点:“待会儿跟蒋哥合作,好期待啊。”
“哈哈,”导演在旁边调侃了几句,“好多人期待跟他对戏,你试试,蒋修思的表演很有个人风格,你要接得住才行。”
“嗯!”程立叶回答得信心满满。
可蒋修思并不是林栖,他不擅长给人讲戏,他跟人合作,通常是靠自己的表演带动对方入戏。
这种方式很自然,也有着明显的缺陷。刚开始接触演戏的人,面对他那样活生生的“角色”,总是有一阵的慌乱,无法正确地念出台词,也就是——接不住他的戏。
NG了一次又一次,导演露出纳闷又失望的神情,程立叶慌了。
他向蒋修思道歉:“对不起啊哥。”
可能是想起昨天的事儿,他都不敢说自己笨了,只小心翼翼地强笑着说:“哥你太强了,我接不住。”
蒋修思问:“你不是都能接住林栖的戏吗?”
“这怎么能比,”程立叶下意识说着,说完又猛然想起这是在片场,心虚地往四周看了看,发现林栖不在这边才松了口气,小声讨好着说,“哥你可是拿了那么多奖呢,谁能跟你比啊。”
蒋修思看着他仰慕的神情,突然有点不舒服。
程立叶说自己是他的粉丝,那他到底是喜欢他的表演还是喜欢他身上的光环?
蒋修思别过眼睛,淡淡道:“林栖的演技很不错的。”
后面NG次数太多了,导演只好亲自来给程立叶讲戏,还不禁感叹了句:“刚不都挺好的?”
程立叶半句没提林栖给他讲了多久的戏。
这天的重头戏在傍晚拍摄。
拍摄地在河岸边上。这时候的景色好到令人惊讶,挨着河流的田地已经荒败,生满了枯黄的野草,老旧的篱笆还在,原本青色的竹皮已经变黄,干裂发黑,但与这幅秋景相得益彰。
最为动人的是,此刻正漫天红霞,无数蜻蜓低飞。
是一个太适合来拍回忆的画面。
这段剧情的背景是,少年楚阅最后一次跟唯一的朋友方其聆见面,他们在周末一起到方其聆乡下的外婆家玩儿。
但这天阴差阳错地发生了许多事情。关于少年时期最后的回忆镜头里:在这个格外美丽,美丽得不得不让人印象深刻的傍晚,方其聆与他乡下的朋友傅杰走在乡村的小路上,楚阅只看到他们的背影。
蒋修思静静地伫立在有些湿润的土地上,凝望着那两个欢天喜地的人。
林栖入戏的速度快得让人难以想象。开拍前几分钟他还在边上一脸严肃地跟助理说着什么事情,现在已经完全进入情境之中,完全就是那个天真、充满少年意气的方其聆。
电影拍摄并不是按照时间线来,有时候靠近结尾的一部分可能是最先拍摄的,演员没办法按部就班地来顺着剧情发展表演,他们的情绪被打乱了。
每一场戏,都要求演员进入特定的情景之中,要求他们表现出“积累”了一定情绪之后爆发的状态,即便那些应该“积累”的东西他们还未曾接触到。
表演是多么丰富又严谨的一门艺术,蒋修思为了能适应这样的拍摄,想出了属于他自己的一个方法:成为这个角色,以这个角色的方式生活。
他做得挺不错,已经有不少剧组的人员说他“简直跟电影里的人物一模一样”,甚至有暗自讥讽他“不过是本色出演罢了”的,认为他的演技不过尔尔。
蒋修思不太在意这些声音。他要求自己表现出楚阅的冷漠性格,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这些不仅对他的表演有好处,也便于其他演员熟悉这个角色,更好地跟他搭戏。
不过这样做的弊端也很明显。他为了符合角色的人设,有时甚至会显得不近人情,让人认识不到真实的他是怎样。
林栖却能把戏里戏外分得很明白。
“cut!”
这场戏很顺利地结束了。
休息的间隙里,蒋修思忍不住把目光投向林栖,对方已经从戏里抽身而退,正在水边跟着他那个机灵的助理一起打水漂。
那助理像是精于此道,手里掷出一个石片,“沓沓沓”地在水面上轻擦过,直飞出七八米远,有的甚至直接掷到了对面的河岸上。
蒋修思看到林栖也捡了个石块,像是挑衅似地对着他的助理笑着说了句什么,然后身姿潇洒地扔出了手中的石头。
姿势倒是漂亮得厉害,蒋修思提起精神,关注起那石头的轨迹。沓,沓,停下了。
有那么一点……不强。
他不禁一笑。
那头,林栖登地立直了,神情不自然地扭过头去。他都看到了,蒋修思又笑了!上次笑他打喷嚏,这次笑他打水漂太菜,刻不刻薄啊。
扬庆兴冲冲地说:“哥没关系,我教你!”他好不容易发现心目中堪称完美的林栖有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弱点,太想趁机表现了。
可是林栖有点郁闷。说不上来什么原因,他很在意蒋修思。
“不玩儿了。”他往旁边的芦苇丛走去,“我去坐着歇会儿。”
这边是一个野草丛生的小山坡,草格外深,外头长着几株芦苇,不怎么高,但白绿色的芦花十分好看。
林栖坐姿很随意,背部就贴着芦苇,拿出手机玩儿起来。扬庆自己再玩儿了一小会也赶紧跟了过来,坐在他旁边扯东扯西。
景色宜人,河风也柔柔地吹拂着,林栖放松地将右手撑至后方的草丛上。
草还是青的,触感极好,冰凉冰凉的,手指贴在上面舒服极了。旁边的杂草翘起来,搔了搔他的手指,林栖觉得有点痒痒,皮肤好像也变得湿润了些。
他回头一看,却发现一条碧绿色的绳子盘在草丛里,还连着一点红色。
林栖扭过头去,余光里那红色闪了闪,他这时才猛地反应过来,那是条蛇!他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目光迅速回转,而那蛇就在此时跟他对视了!
那两只圆溜溜的、却好像没有焦距的黑色的眼珠,正直勾勾地盯着他,好像它把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林栖魂都吓没了,一只手臂开始发麻,很快就全身麻痹起来。
他惊恐地跟那蛇对视着,一动也不敢动,嗓子里干涩无比,意识上想要呼救,强烈的应激反应却使得他浑身僵直。
小小的蛇,拥有让人心惊胆战的力量,它仅仅是傲慢地盘在那里,只以那双残酷的、无底洞一般漆黑的眼珠子紧盯着林栖。
但林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他甚至连一声“有蛇”都发不出来,冷汗涔涔地被这种野兽独具的令人瘆得发慌的力量所震慑住。
就在这时!手边的草儿动了一下,一只手飞速地伸了过来,准确无误地捏住了那蛇的头部,另一手顺势掐住了它的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