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子刚迈出去没两步,就听到温纵在背后压制在喉咙里的干呕声,紧跟着就是剧烈的咳嗽。治疗的副作用之一就是容易恶心,更何况刚喝完腻得要死的药连口水都没喝,不想吐才怪。然而温纵有个很要命的毛病,即便知道自己什么都吐不出来,还是习惯性地把身子探出床外很远的距离,好几次一不留神就差点从床上折下来。
许彬之这会儿哪还顾得上生气,本能地冲上前去就要扶着,生怕对方摔了。
结果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被温纵顺势一把揽在怀里。
他抬胳膊就想要推开,手都搭在了对方身上,猛然看见眼前蔓延的那些管子,心想温纵插得那一身针就那禁得住他这一推。手上用了力气又生生收了回来,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温纵,你放开我。”
对方没听到一般,只是抱着他调整着气息,这么一听方才那些声干呕也不是在唬他,只怕是真的难受。
许彬之可不打算因为这点小打小闹就轻易地绕过对方,伸手拍了拍温纵的后背,“放开我,听见没有。”
温纵整个脑袋都埋在许彬之锁骨的位置,清了清嗓子。
对方大约是因为之前干呕的缘故,鼻音不觉有些重;似乎有因为前面喝的那甜腻药糊嗓子,嗓音又带着一点哑;剩下的不知道是不是先前咳得厉害,声音略微发抖,像是带着些许哭腔一般又不像。
紧接着许彬之听到,五分钟前还硬气的不行,一点低头服软的意思都没有的温纵,轻说了一声:
“我错了……”
第九世界第十六章
“少来,”许彬之把温纵从身上摘下来,“不要试图使用声音迷惑我,笑——哥——”
“诶,我的侄儿。”温纵脑子一抽就应了。
“你找打是不是?”
温纵双手举起做投降状:“没有没有,我这不接习惯了么。”
“我只问你一句话,如果我当初在网上对笑北竹说,我不愿意和病人谈恋爱,你会怎样。”许彬之审视地盯着温纵的神色变化,“我要听实话。”
实话么……实话就是他不知道终文光为什么会喜欢他。对方似乎从一开始就对他抱有着超出常人的热切,没来由的。与大多数人不同,如果终文光只是喜欢他的钱,长相,或者性格的话,起码他还可以努力地维持住文光喜欢的一面,这能够让他松一口气。
可是现在看来,文光似乎对他的钱没什么想法,长相……病了这些日子自然也难和当初鼎盛时期相较,至于性格。
就他之前做出的种种事迹,喜欢他的性格?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然而这些,是没有办法跟没有现实记忆的许彬之说的,但是有些可以。
比如——为了他,值得么?
在世界的初期选病症的时候也没有想那么多,现下看这个病症倒是完美的映射了现实世界,而恰因为此,他可以问一问对方真实的想法。
温纵错开了视线缓缓开口:“我一直觉得,喜欢一个人,甚至说爱一个人,是个比较短暂的过程。热恋的时候双方都觉得自己会和对方在一起一辈子,然而多则几年少则几个月,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就会感到平淡无趣,最后到彼此厌恶。”
“这时候两个人分开,在后半辈子里回想起这段感情,他们会承认开始时的美好,也不会否认结局有多么潦草,他们只是彼此生命中一个相对还算有存在感的过客,仅此而已。”
许彬之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总还有小部分没有分开的人。”
温纵笑,“是啊,总会有。然而大部分人都相信他们是那小部分人,但实际呢?大部分人还是大部分人罢了。”
许彬之一时间竟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我想要说的重点其实还不是这个。我想说的是,有很大概率几年后你就不喜欢我讨厌我了,到那时候咱们两个人会形同陌路,你或许会跟其他人有一段新的感情,或许不会,不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听到‘温纵’这个名字不会再在你心中激起一丝的涟漪,我对于你来说和街边的路人没区别。”
“但是,”温纵阻止了打算开口反驳他的许不直,“如果我在感情刚开始的时候就病死了,那一切都会非常的不一样。我在你还喜欢我的时候离开,就像棒棒糖刚剥开糖纸就被人抢走了一样,然而你很可能根本不喜欢这支糖。但是就因为你没有尝到,你会将它的滋味幻想得无比美好,你会因为它被抢走而感到异常难过,哪怕所有的难过都是没有必要的。‘温纵’就是你心中一道无形的砍,你终究会走出来,但是从一开始你就没有必要走进去,没有必要浪费人生在我的身上。”
温纵解脱般地做了一个深呼吸:“不是吗?”
“回答我的问题学长,”听温纵话说到这个份上,许彬之反而淡定了,“如果我当初跟笑北竹说了一些负面的话,你会怎么做?”
温纵抬眼和许彬之对上了眼神:“‘温纵’这个身份会渐渐的不再联系你,不久之后你会听到我跟别人订婚的消息,至于笑北竹,会逐渐退圈吧。”
看似平静又冷淡,然而手上却紧紧抓着许不直的衣角,连他自己的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学长,我其实是一个比较怕麻烦的人,尤其是情感方面的麻烦。不大擅长追人,也不擅长哄人,所以如果有人问我愿不愿意和一个重病之人交往,相处过程中还要照顾对方的种种情绪,虽然不想显得自己很冷血但是我内心其实并不大愿意的。”
温纵手上的力道松了松。
许彬之并没有花时间思考怎么回答,仿佛答案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在心里的一样:“那天听到笑北竹特别中二地问我什么,‘可以预见终点的感情’,我当然没什么兴趣拥有,然而那一瞬间我想到了你,学长。如果是你的话,我不想拒绝。”
“还记得我的回答吗,‘即便是一条布满荆棘通向深渊的路,也给对方一个选择这条路的机会’。我是一个有着自主意识的成年人,我可以为我做出的决定负责,而学长你,也不能因为我喜欢你就替我做出决定。我明白你的挣扎,你认为我会有更好的选择,你觉得我跟你在一起是在浪费时间。”
“突然想到一句话很符合现在的场景,”许彬之打了个响指,摆出副霸道的样子,“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温纵:“噗——”
笑归笑,但是这宛若锁死一般不动的好感度进度条和折磨人的病症还是如同两座巨山一样摆在眼前,他也是有些着实撑不住了。
“很难受?”许彬之见温纵有赖在了自己身上,拍了拍对方的后背。
“恩……”温纵一边叹气一边应着,“侄儿啊,能不能再喜欢学长一点,一点点就好。”
许彬之欲哭无泪,“我感觉已经挺喜欢的了。”
温纵并不质疑这一点,相比之下他比较质疑是不是好感度条可能出了什么bug。如果真的是系统的问题,那么他就不可能指望着靠刷满好感出世界了,只能靠死遁。他倒吸一口凉气,虽然他甚是不想走这个结局但是总比一直困在世界里面的强。
事不宜迟,既然决定走这条路那还是早死早超生的好。细想想他也不想走那种弥留之际恋恋不舍告别的情景,毕竟这种场景怎么看也不会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走着这种情节也只会让他在现实中挨更多的打。
不过……即便是必死局,锅还是要能甩多少甩多少。温纵求生欲满满地环视了一周,目光最后锁定在了上方输液的架子。
因为药物过敏这种不可抗力下线,怎么样?
第九世界第十七章
小帘过着人生中平凡无奇的一天。
赖床,翘课,找人帮忙签到。点麻辣烫,结算时钱有点多又减下去两串丸子。逛B站,收藏了三个瘦腿两个美白的视频。刷微博,转了七个全是哈哈哈每个哈的长度还不一样。
就在她早早就躺在床上在基友群里准备再聊一个小时天,刷一个小时剧,看两个小时小说后好在凌晨两点有可能准时入眠的时候。
微博提示她,笑北竹发微博了。
虽然前些天笑北竹在直播里给人一种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是半退圈状态的感觉,但是这也不代表连微博都不会发。所以小帘还是兴高采烈地点了进去,听不见声音没关系,她现在看见文字就可以在脑内自动脑补出笑哥的声音,四舍五入还是一样的。
大莲不瘦二十斤不改名:小帘这小东西哪去了,这么半天都不见人影
[钻石]:还用猜?肯定是哪个cv开直播勾了她魂,不然怎么提到校草她还能一点动静没有
大莲不瘦二十斤不改名:唉,说到校草,我之前怎么没听说过那么一号人物啊?
[钻石]:存在感是挺低的,据说上学期开始就休学了来着
[钻石]:我也是听说他当着整个班的面让告白他的女生下不来台才有点印象来着
大莲不瘦二十斤不改名:这就有点……
[钻石]:我当时就觉得这位也太把自己当盘菜了,可是现在吧,唉……
大莲不瘦二十斤不改名:我本来以为在毕业前听到的是他们那些校花校草结婚的消息
大莲不瘦二十斤不改名:哪想得到最先听到的是有人去世的消息
[钻石]:太现实了,有点难受
@笑北竹:
“笑北竹先生于今日下午因病去世,感谢大家这段时间对他的陪伴,愿天堂没有病痛。
笑哥一路走好。”
小帘手机始终停留在微博的界面,因为一直开启着通知显示消息详情,所以群里的每一条消息都看到了。也就是这样她发现,当悲伤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原来是不会再叠加的。
一个完全不认识,只是听说过传闻的校草去世就足以让人感叹生活的现实,那么笑哥呢。
一个陪她读过失恋最难受的那段时间,一个会在直播间里跟大家说笑,一个活生生在她世界中出现过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是被盗号了吧,”她这样念叨着,“现在盗号的人真的是越来越无聊了,仗着笑哥最近不怎么上微薄就这么猖狂的吗?”
她没能在许不直的微博想等来一个辟谣,笑北竹的超话里早就乱成了一团。粉丝们很想找到笑北竹一切都好的证据,但是笑哥每次直播都愈发糟糕的状态,未来一些时日三次元会非常忙碌的表态,以及最后那句“再见了”。
@粱巧:
“《新生》广播剧无限延期,抱歉[祈祷]。”
“笑北竹新生”关键字在流量修罗的八点档凭借一己之力只身挤进前五。
真香CP在此后的一个月内始终未掉落CP榜前三。
数年过去,笑北竹的作品被誉为必听经典,直播回放因为一次大规模的平台数据干扰险些收到影响,不过依旧保留了下来。
为数不多的几条可怜兮兮的微博下面评论过万,每天总会有粉丝跑来留言经历了什么高兴的不高兴的事情。
许不直没有再在任何社交平台上出现过,或许伪装了声线继续配了些剧,但是能将他声线一下认出来的人不在,所以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粱巧继续创作了多本书,多本被改编为电影,唯独其中一本不开放任何版权。
之中最著名的《泯灭》一书讲述着即便要走向灭亡却依旧拥有希望;而系列作品《新生》却讲述了一个看似可以拥抱未来但实则每一步都在走向毁灭的故事。书中最后一句是这样写的:
“真正让人绝望的并非死亡,而是你还在我身边的虚幻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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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啊——”何哲一醒来就听见治疗师的嚎哭声,“大哥啊你怎么还没醒——”
“大哥?”治疗师一见营养仓里的人有动静,立马叽里咕噜地从地上爬起来,“何大哥,头儿可是生了大气了,您快想想办法吧,这也太吓人了。”
“文光现在在哪。”
“阳台,露天阳台抽烟呢。”治疗师拉着何哲就往阳台的方向走,走到一半又往回拉,“不行不行,阳台的栏杆拦不住您这样的身高,太危险了您还是老实在这待着吧。”
何哲三两下就甩开了治疗师的纠缠,透过阳台的玻璃窗,虽然只能看到一个背影,但是何哲知道终文光在哭。
之前他和文光聊过哭这个话题,终文光说过自己很难哭出声,即便是非常痛苦和难过的时候,整个人肌肉都崩在哪里一样,除了干巴巴地掉眼泪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何哲把烟拿开,从背后环住并手拍了拍终文光的胸口,“文光,放松。”
对方显然没有想要理会他的意思。
“文光,跟我说句话,”何哲手臂上的力度紧了紧,“在世界里总听不真切,特别想听听你的声音。”
终文光吸了下鼻子,不为所动。
何哲侧头蹭了蹭怀里面人的耳朵,“文光,别不理我。你这样我会把那通电话里的声音和你联系起来,在电话里等不来你任何的声音那几秒对我来说有多折磨,你是知道的。”
终文光全身的肌肉终于不那么紧张了,可是还是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样子。
看样子真的是生了大气了,何哲心想。
“文光,之前可能没跟你说过,在世界里死亡会对人造成很不好的影响,不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对于一个心理状态很健康的人亦是如此……”何哲轻声叹气,“更何况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