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见所闻,皆令温意初气愤不已。他去报官,状告乡绅鱼肉百姓,却不知官商勾结,官员得了贿赂,将他打一顿赶出府衙。他又试图劝诫乡民勿配阴婚,有损阴德,乡亲们哪里理会。他们不懂大道理,只想娶上媳妇儿。
温意初渐渐明白,想要根治这些贪腐之风,靠他一介白丁之身远远不够,需得做官才能有发言权。想要教化这些乡民,光讲道理没用,要教他们读书思辨,改善他们的生活才是关键。
这儿连一个教书先生都没有。温意初遂在此留下,创办书院,免费教孩子们念书识字,隔几日再去城里卖字画换钱,同时准备参加科考。有些乡亲为了感谢,也不时赠他一些米面,日子清贫却也自在。
几户乡绅自然是想赶他走。乡民识了字,就会有自己的思想,哪肯再乖乖让他们摆布?
温意初是个唇红齿白的文弱书生,不仅经纶满腹,容貌也俊秀好看。镇上胡员外的儿子胡伟有龙阳之好,心里惦记着他,就准许他留下来,时不时借学习之名来书院骚扰。
温意初一心向学,对胡伟的龌龊心思浑然不觉。他不为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只想入仕为官、为民请命,帮助更多岳西镇这样的地方摆脱贫困与愚昧,让剥削百姓的地主遭到报应,让官商勾结的风气肃清,让阴婚新娘这样的悲剧不再发生。
按照晟朝的科举制,通过最终殿试后,考生们需回乡等待。若数月后有报喜官快马加鞭的喜报传来,就是中了,没人来就是落榜。
温意初考完回乡,已是十七岁。胡伟花言巧语讨好了温意初一年,对方却油盐不进,彻底没了耐心,竟是打算用强。温意初誓死不从,慌乱之下跑进山中,胡伟穷追不舍。及至天黑,温意初从山中出来,胡伟却被山里的老虎咬死了。
这下胡家震怒。他们得知胡伟是去找温意初后才出的事,又心知胡伟垂涎温意初已久,立刻就要温意初为儿子陪葬。当日一群人闯入书院,硬是将他换上新娘的衣服,封入胡伟的棺木中,将他生生活埋。
乡亲们也有想求情的,被胡家一句“谁敢多嘴,我就把他家的地收回来”给堵了回去。
于是所有温意初帮助过的人都保持沉默。
温意初最后的记忆,就是身边躺着被老虎撕咬得血肉模糊的胡伟尸体,乡绅们丑恶嘴脸,乡亲们默然垂眼,沉重的棺材板在他眼前缓缓合上。家丁们一铲一铲地往棺材上填土,他陷入无边黑暗与绝望。
他在棺中疯狂挣扎,指甲挠得棺材板上满是血痕,直至再也挠不动。
他不怨恨那些乡亲,他们有一家老小,没有办法不畏强权。他只是遗憾,他还没有当上官,没有改变他们无可奈何的命运。
两月后,喜报传来,温意初金榜题名,高中状元。
可那时的温意初,已化为地底下一具白骨。
镇里的乡绅心惊之余,遗憾地对报喜官道,温意初两月前进山,不慎被老虎咬死了。报喜官只得调转马头,惋惜离去,嘟囔道:“可惜了,今年的状元,官家亲口称赞他文章做得好,必是栋梁之才呢……”
马蹄声远去,温意初长眠地底。
他的抱负还未施展,就已死在棺椁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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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玉镯:温意初是不世之材,本可官至宰相,造福万民,名垂青史,竟被这群有眼无珠的配了阴婚!难怪这个世界要崩塌,这历史线都被斩断了!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毁了一颗举世无双的明珠!
容与:“你激动什么?”
血玉镯:我这是义愤填膺!
容与伸出血淋淋的手指:“所以现在是温意初已经被活埋到棺材里,这手指是挠棺材板挠的了?”
血玉镯:那肯定的!
容与靠着花轿:“那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剧情给全了吗?”
按照血玉镯给的be剧情,温意初在棺材里挣扎无果,就这么死了。
可他现在这具身体却是个活人。
他刚穿来的剧情就和原剧情不同了。原剧情是温意初死在棺材里,现在却是温意初在棺中窒息昏迷,棺材板突然自动打开,一群纸人把他扶上花轿,抬着走了。
抬到中途容与就穿过来,不知道这花轿要抬去哪里。
血玉镯:抬去和胡伟成亲?毕竟这不是冥婚么……
容与:“冥婚合葬的棺材就是洞房,温意初已经进了胡伟的坟,怎么会被纸人再挖出来?”
血玉镯:啊,我懂了我懂了!
血玉镯:你遇上抢亲的了!
第48章 棺人2 冥婚新娘vs千年鬼王
抢亲?这又演的哪一出?
容与了然道:“又是你家主人在搞鬼?”
几个世界下来容与已经有经验了,剧情要是不按血玉镯给的来,必定和主神有关。
人家万神之主,自然能改剧本。
血玉镯:我们主神大人才不搞鬼,他只搞你。
容与笑话道:“他这次是给自己安排了一个鬼身份?有意思。”
能派纸人迎亲,他这回定不是人。
这世界原主的be线是配阴婚,想来也知道那死太阳是怕阳间身份抢不了亲,怕他真和别的鬼成婚,这才憋屈地选了个鬼身。
鬼属阴,见不得光;日属阳,普照万物。那位本是太阳神的主神对这些幽冥生物向来厌恶排斥,能把自己设定成这种身份也是难为他了。
估计还得克服本能的抗拒。
血玉镯感叹道:是啊,我们主神大人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容与惊叹:“你可真是个能化神奇为腐朽的语言艺术家。”
血玉镯:……
原主被殉葬的时候已是日暮,纸人抬着花轿进山,不多时便已天黑。
山里的夜总叫人发怵。山中是埋骨之地,几代人的坟冢都在这儿,夜晚也不知道游荡多少孤魂野鬼。花轿内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掀开帘子一瞧,浓墨般的乌云遮住清冷月光,近看远看都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山岗寂静得可怕,纸人踩过地上的枯枝败叶,没有发出半点儿声响,依稀能听到远处林间猛兽咆哮,整个环境都令人毛毛的,还不知这花轿要去向何处。
这要换个心理素质差的凡人,能当场吓疯。
可惜今夜这轿中坐的是大魔王。
容与无聊得差点睡着。
这怎么还没到地方。
血玉镯:大魔王,这里好安静啊。
容与懒懒睁开眼:“想要热闹?那要不要点歌,我让外面的乐队给你吹首好日子?”
血玉镯:……那倒不必。
血玉镯:不过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是你和主神大人成亲的日子呢!
上个世界大魔王还说想成亲要等下辈子,这不,下辈子来了。
开场就是婚礼,实乃天意。
容与啧了声:“这算什么好日子?”
血玉镯:别不承认哈,你要是真不期待和主神大人的婚礼,你现在早就拳打野兽,手撕纸人,凭一己之力从山里走出去,回到镇上把害死温意初的人都大卸八块,这会儿都任务完成了——而不是乖乖坐在花轿里等着主神大人来娶你。
容与盯着手腕上的红镯子:“你话真多。”
血玉镯:别解释!都懂!
上个世界主神大人打电话给婚庆公司,说要在婚礼上装饰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红莲,那个适合他爱人时,大魔王在门外听到了。
那会儿大魔王笑了。
所以血玉镯觉得,大魔王虽然不说,内心也是很期待那场婚礼的。
只是大魔王睚眦必报,主神大人放了他一回鸽子,他就宁愿毁了自己的婚礼,也要报复回来。说是要虐主神大人,何尝不是在自虐呢……
唉,这是什么神魔虐恋情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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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玉镯感叹间,纸人终于到达目的地,花轿稳稳停落在地上。
一只苍白枯瘦的手掀开帘子,一个纸人请容与下轿。
容与从轿子里出来,四下张望。
他站在山林中一片空地上,四周树木高大,风声萧瑟,倍感凄凉。
脚下踩着的土地和其他地方没什么不一样。
纸人们转过身,竟是打算就这么随风飘去。
“等会儿,先别飘。”容与一句话又叫它们定住了。
“坟呢?”容与左看右看都没看到哪里有坟墓,一头问号,“不是抢亲吗?坟在哪儿呢?你们不应该把我送进棺材——不是,送去拜堂再入洞房吗?”
纸人们:“……”
“就这么把我扔深山老林里算什么?”容与不可置信道,“这山里这么多野兽,这么多孤魂,晚上还这么冷,我还没饭吃,是想让我先身亡再接我魂魄去拜堂?”
“不是的。”一个纸人突然开口,嗓音十分干涩,说得也很艰难,“鬼王大人说,可以把你,平安送回镇上。”
哟,还是个鬼王。
也是,主神大人的身份必须高大上啊,怎么能是普通小鬼。
“我不回去,回去就不平安了!”容与激动道,“镇上都是想害死我的人,比鬼更可怕。我回去会尸骨无存的。”
血玉镯冷漠脸:演,继续演。
纸人犹豫一瞬:“鬼王大人说,可以给你,一道护身符。让那些人,近不得你身。”
这也真是见了鬼。从来都是人求护身符避鬼,这儿却成了鬼赠护身符防人。
“这不是能不能近身的事,他们近不得我身,却能砸我书院,毁我声名,可比杀人诛心。”
纸人一时沉默,拿这情况没辙。
“再说了,哪有把人抢来了又给拦在门外的?还想把我送回去,是不是想悔婚?”容与诘问。
他捂脸悲戚道:“还不如让我在棺材里死了算了,起码跟了胡伟,我还有个家,不至于沦为山中无名野鬼……”
纸人一听也急了,连忙道:“不,不是悔婚,鬼王大人,是,诚心求娶你。”
顿了顿,又愤愤补充一句:“那胡伟,配不上你。”
容与继续控诉:“你胡说,若是真心求娶,岂会不让我进门?”
他已经看透了,纸人不过是一团纸,岂有思想,替那鬼王传话的工具罢了。那些犹豫不决、焦急解释的情绪,也都是属于鬼王的。
他这是在和鬼王隔空对话。
胆小鬼,不敢让他进去,也不敢出来和他说话。这怎么当的鬼王?就强行安设定?
纸人这回沉默很久。
半晌,它叹气道:“鬼王大人说,他恐婚。”
想娶他是真的,新娘临进门了新郎突然恐婚也是真的。
容与:“……”
容与:又是上个世界的遗留问题?
血玉镯:多半是的。你上个世界婚礼前临阵脱逃,给主神大人留下多大心理阴影啊……你简直是心理阴影制造机。
才治好失眠和烟瘾,婚前恐惧症又来了。
容与一时没话讲。
谢谢,有被无语到。
“行了,也别让这纸人当传声筒了,能不能让我进去说?”容与抱臂搓了搓胳膊,“这外头怪冷的,我怕说着说着被山里野狼叼走。”
“……”
又是一阵安静。
容与不耐烦了:“愣着干嘛?你不仅恐婚,还社恐啊?长得太挫不敢奔现?”
“……”
虽然不太能听懂容与这串话的意思,但在容与说完后,幻象撤去,他面前出现一座墓穴入口。
容与毫不犹豫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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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一处喜堂,每一处都按照凡人拜天地时的礼堂布置,非常红色喜庆。桌上摆着瓜果喜糖,还燃着龙凤烛。样式看起来都挺新。
容与穿过来就没吃东西,原主又在棺材里挣扎得精疲力尽,这具凡人身躯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他毫无顾忌地坐在给高堂准备的椅子上,拿起盘子里的苹果要咬,又想起来没去皮,兴致缺缺地放回去,抓了把喜糖放嘴里嚼。
他低着头嚼啊嚼,眼前忽然出现一双锦履。
嚼糖果的动作一顿。
容与看着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拿起盘子里的苹果,稍动法术,就成了一个白莹莹去好皮的苹果,递到他面前。
那只手上没有尾戒,倒是修长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金莲戒指。
容与抬起眼。
一名容色苍白、阴郁俊美的男子身着红衣,艳冶到妖异,正垂眸看着他。
容与慢慢把嘴里的糖咽下去。
别说,滋味还挺甜。
他伸手要接苹果,忽见男子眉头一皱,把苹果收了回去。
容与:“???”
这是在逗他玩?
下一秒,男子的另一只手执起他的手,举到眼前,凝眉望着鲜血淋漓的指甲。
漆黑凤眸中划过一丝阴郁,与类似心疼的情绪。
容与这才想起来,原主挠棺材板挠出血的指甲。
被活埋封在棺材里,内心肯定是绝望的。十指连心,这血淋淋的惨不忍睹,想来也知道有多彷徨痛苦。
不过容与是魔王,这点疼痛对他还真没什么大不了,就给忽略了。
还没眼前这鬼王紧张。
鬼王将容与的手握到眼前,俯身微微吹了口气,五枚指甲立刻就恢复如初,泛着淡淡粉色,莹润光泽。痛感也一并消失不见。
法术就是好使。
容与立刻把另一只手也抬起来。
鬼王如法炮制,将他另一只手也治好。
容与这才拿到苹果,咬了口,含糊道:“谢了啊。”
“不用谢。”鬼王开口,似乎是太久没说过话,声带低沉喑哑,却能听出音色是好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