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斩立决,自然是能多活一刻是一刻,只要活着就还有寻找生机的机会,而死了,就彻底没戏了。
北方多山少水,河运并不发达,殷无咎这辈子头回坐船,毫无经验可言,这一脚踩上去,小船剧烈的一晃,他身子便往一边歪去。
眼看着就要摔进冰冷的江水里,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接住了他。
下一秒,殷无咎感觉自己撞进了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中,他诧异地抬头,对上了一张带着银色面具的脸。
男人的手,此时紧紧揽在少年腰间,两人之间的距离呼吸可闻,殷无咎甚至能清楚的听见对方平缓有力的心跳声。
然后,也不知是紧张、惊慌还是什么其他什么,导致殷无咎的心跳变得又快又乱,乱成了一团麻。
稍微清醒过来时,他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站直了身子,然后伸手就要推开温诀。
温诀猝不及防,直接被他推的往身后倒去,而殷无咎因为用的力气太大,一下收不住,也直直的往前栽去。
空气中传来“砰”的一声巨响,然而下一秒,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温诀摔在船斗里,脑袋磕在船头上,殷无咎整个人趴在他的身上,原本两人身高差异大,这个角度摔下来,殷无咎脑袋顶多到温诀胸膛的位置,但是因为这小船里面钉了以供人坐的隔板,温诀半个身子陷进了隔板之间的凹槽里,以至殷无咎摔下来时,好巧不巧,上身就与温诀处在了同一个水平线上。
然后,殷无咎的唇,就不偏不倚的……撞在了温诀的唇上!
四周不论明处还暗处的人,都被这一幕惊傻了。
等回过味儿来后,一众人等纷纷垂下了头,只是心中面默念着非礼勿视的同时,又忍不住的偷拿眼去看那船上的后续情况。
冯连为殷无咎捏了好一把汗,他心想:这小子这下,只怕真的完了!
他甚至都做好了殷无咎被他们将军一掌拍飞、溺死江水的心理准备,还纠结着如果这小孩儿真落水了,他要不要去捞一把……
“我去,这、这什么情况!”
处理完事情赶过来的谢凌霜,恰恰撞见这一幕,整个人如遭雷劈。
冯连忙解释:“老,老大您别误会,这俩人就摔了一下。”
谢凌霜面色古怪:“摔成这样?”
冯连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哽了半晌,道:“咱们将军向来不近人情,今日大庭广众之下,被这小子这般冒犯,只怕是不会放过他了。”
谢凌霜闻言,蹙起了眉头。
众人心中纷纷为这俊秀的少年捏了把汗,然而等了半晌,没等来温将军的大发雷霆、大开杀戒,却只见那一向严峻冷酷的人,只是伸手轻拍了下少年的肩。
也不知是否是谢凌霜的错觉,他甚至觉得温将军那一举一动间,似乎带着几分无奈与纵容。
谢公子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莫非将军对这小子刻意刁难,其实并非看他不顺眼,而是……看上他了?
一瞬间,谢凌霜被自己的想法惊骇打了,但照着这个思路摸下去,却又愈发觉得合理。
若非如此,又怎么解释将军针对这少年,却又没办了他;又怎么解释刚才将军看向少年时,那不同以往的,几乎称得上温柔的眼神……
殷无咎被温诀那么一提醒,恍然一惊,然后如弹簧一般飞速从温诀身上弹了起来。
他脚下不稳,一屁.股跌在了船板上,抬起袖子胡乱抹自己的唇,只是越抹越感觉满脑子都是方才对方单薄唇瓣传来的温热而柔软的触感。
殷无咎脑子里顿时变成了一锅粥,他整个人都抓狂了,连眼睛都变成了红色。
他刚刚竟然,竟然亲了自己的仇人……不,那算不上一个吻,自己只是不小心撞了他一下而已,是的,就只是这样而已。
温诀见少年瞪着一双通红的大眼睛看着自己,虽然努力压抑,但仍藏不住眼底的愤恨,心中一时也涌上了说不出来的滋味。
半晌,他撇开视线,抬手用指尖抹去嘴角流溢出的一点血迹,顺手探入江水中浣去了。
他嘴里一股血腥味儿,不用看也知道,定是口腔里破了皮,而且现在不仅嘴疼,后脑勺也疼,腰也疼的厉害!
哎,他这算不算出师不利呢!
温诀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抬眸看向跌在船板上的少年,说:“走吧。”
殷无咎一动不动,仿佛入定了般。
“你小子还愣着干什么,划船啊,难道还等将军划不成”谢凌霜在岸边怒声骂道,看似指责,实则是在保他的命。
说来谢凌霜与殷无咎交集并不深,不过几面之缘而已,但也不知是因为殷无咎长得好看讨人喜欢,还是主角效应之类的原因,总之谢凌霜对殷无咎的印象还挺好的,所以总会有意无意间多关照他几分。
殷无咎如梦方醒,忙抓起船桨划拉了起来,他绷着一张小脸,面上是强装起来的镇定,手上动作倒腾的飞快,但是倒腾了半晌,小船一直在原地打圈,连一米都没划出去。
岸上众人都看不下去了。
谢凌霜道:“将军,这小子笨手笨脚的,只怕跟去了也只能拖您后腿,要不您还换个人带去吧。”
温诀没理谢凌霜,他摁了摁自己被转的发晕的脑子,伸手拿过殷无咎手里的船桨,自己划了起来。
殷无咎见他不过轻拨了几下江水,小船便调转到了正确的方向,然后稳稳漂了出去,感情上不觉感到佩服,可反应过来又十分不屑起来,不屑的同时,还有点心塞。
——他终究,还是要跟着这个人去搏命!
他不想死,他还没有替爷爷报仇,而且……他也舍不得师父和自己的两个师兄弟。
江水算不上湍急,但也还是会影响着小船的行驶轨迹,所以温诀必须一直朝着偏上游的方向行驶,时间长了,手酸的很,不过他们只有这一夜的时间,所以即便累,他也不能停下来。
月色暗淡,四周除了轻微水声之外,听不见一点其他的动静,温诀看着对面一言不发坐在那里的少年,有心想说点什么,可又碍于这该死的身份与人设无法开口,最后只得作罢。
他倒没想到,最后是殷无咎先打破了沉默:“军中那么多人,将军为何偏选了我?”
温诀沉默了下,用冷淡的语气说:“没有为什么?”
殷无咎不死心,又问:“将军很讨厌我吗?”
温诀知道自己不给出个说得过去的答案,这孩子必然要一直在心中胡乱猜测揣摩,想了想,他道了一句:“你长大了。”
这话说的有些没头没尾,但殷无咎却一下便听明白了。
他面色一时大变,整张脸都白了,抓在船板上的手不自觉地紧紧抠住进了木板里。
他、他认出自己了?
温诀接下来的话,让殷无咎的猜测彻底落实了。
“怎么,还想找我报仇?”男人一如既往的淡漠语气,落在殷无咎耳中,叫他觉得,那被自己看的比命还重要的事情,在这人眼中,仿佛只是谈轮着今日的天气阴晴一般的无关紧要。
他不知道,温决这风轻云淡的态度之下,藏着多少的无奈、苦衷与用心良苦。
温决每一次以温崇洲这个身份面对殷无咎时,对方看着他的眼神永远都是一副充满恨意但是又怕被自己看出来,从而苦苦压抑情绪的模样。
都说人非草木,这么多年的相处,这个少年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占去了他心中大片的位置,温诀看他这样,心里也不好受。
于是他便想着,自己既无法消除少年对自己的恨意,那便干脆,让他光明正大的恨着自己吧!
也免得这孩子憋坏了自己。
所以他,主动挑破了那层窗户纸。
在殷无咎的认知里,“温崇洲”绝不是一个良善之辈,他一直以来都觉得一旦这人认出了自己,必然不会给自己留活路的,所以在温诀说出那第一句话时,他便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于是在确定了自己被对方认出之后,他几乎是在一瞬间便抽出了背上的剑,朝着温决刺了过去。
可惜的是,纵然鱼儿一心求死,那弱小的身躯,也不一定就能挣破了牢固的丝网。
他这般行为,无疑是以卵击石。
——少年拼尽全力的一击,被温诀轻轻松松一个侧身便避了过去,然后对方一把钳住了他的手腕,夺过那把师父赐予他的御天剑,横在了他的脖颈间。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看到一句话:推搡必摔,摔倒必吻管他梗老不老,好用就行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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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冰冷的利器,恍若一条带毒的蛇信,眨眼之间能叫他魂归西天。
殷无咎心知自己败的彻底,心中渐渐蔓上绝望与悲怆的情绪。
半晌,他闭了闭眼,决绝道:“温崇洲,你要杀便杀吧,但你记住,我就算是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温诀心里心里闷闷的,半晌沉声说:“我不杀你。”
少年眼底闪过一抹光,但是很快他又警惕起来:“所以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主意?”温诀轻嗤了一声,“你觉得就凭你,值得本将军费这个心思?”
殷无咎反问道:“既然不在意,那又为何如此针对于我?”
温决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但他能说自己所做的那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他,为了替他铺路吗?
他不能。
所以纵有万般苦衷在心,他最后也只是“随口”回了句违心的敷衍之词:“生活无趣,打发时间而已。”
殷无咎一口气堵在喉咙口,被气的脸都红了,半晌,他冷笑这说:“姓温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真是一点没变。”还是这么的狂傲自负!
今日你不杀我,日后总有一天,我要让你死在我的手里。
“你倒是变化不小。”温诀说了一堆假话,大概只有这一句是真的。
在这个世界待的久了,他都快变成个撒谎成精了!
温诀心中叹了一句,收回架在殷无咎脖颈间的手,而后举剑往殷无咎头上而去。
这一个动作,惊的少年面色瞬间白了——他以为温诀打算一剑戳死自己呢。
当然了,这肯定是不可能的。
温诀收回了手,而那柄其貌不扬、却削铁如泥的御天剑,被他稳稳插进了少年背在背上的剑鞘中。
他的动作那样快,殷无咎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半晌,少年动作僵硬的摸了摸背上的剑,心中不由一阵后怕,冷汗都下来了。
这人身手太强了,刚刚那一下,若是插在自己身上,他必然也只有闭目待死的份!
温诀见他安静下来,也不再多说什么,打算继续向前行船。刚才突然闹那一出,他丢了船桨去应付小孩,这会儿船已经驶偏了。
温诀重新拿起船桨,却在这时,突然起了一阵大风,江面波涛起伏,小小的船只顿时摇摇欲坠。
殷无咎本就有点晕船,这一晃,胃里也跟着翻江倒海。
他忍不住趴到了船沿干呕起来,恰好一个大浪袭过来,船身剧烈一歪,他险些整个人跌进江水里。
温诀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别乱动!”
殷无咎也吓的不轻,抿着唇点了点头,紧抓着船沿一动不敢动。
可这远远不是终结,因为接下来,江面风越来越大了,巨浪一个接着一个的朝着他们拍来。
终于,船还是翻了。
冰冷的海水浸透身体时,温诀感觉灵魂都在颤栗。
他努力稳住身子,担心的向海面上看去。
虽然以前教过殷无咎游泳,但江面上如今这种情况,他心里还是难免担心对方出事。
直到看见一颗脑袋猛地从水中钻出,他心下这才松了口气。
“游过来。”温诀朝着殷无咎大喊了一声。
殷无咎起初心里有些犹豫,但想到温诀刚刚所说的话,他还是照做了。
——如果是在那番交谈之前,殷无咎也许会趁着这个机会脱身,但是既然这人不要他的命,那他也就不会当个逃兵。
毕竟他来参军,目的是为了保家卫国,为了锻炼自己,而非来过安稳日子的。
在殷无咎靠近自己时,温诀指了指江对岸的灯火,让他往那边游去,自己则跟在了对方的身后,这样如果殷无咎出什么状况,他也能第一时间看到。
深秋的江水寒凉刺骨,加之现在狂风大作,两人游了一段便有些吃不消,最后几乎全凭一股求生的本能坚持着……
殷无咎是被一个巨浪拍晕过去的!
当那个浪潮过后,温诀发现自己的视线中失去了少年的身影,心里陡然一阵慌乱,开口便大唤了一声,“无咎”。
他激动的甚至忘了伪装自己的声音,想来那时若非殷无咎晕了过去,只怕一下便能将他认出来。
这么多年,殷无咎没有见过师父真实的相貌,但是对于他师父的声音,却是刻骨铭心的熟悉。
今夜星光暗淡,海面上能见度尚且不值一提,水下更是漆黑一片。温诀在水中瞎摸了半晌,什么都没摸到,一时方寸大乱,最后是找了系统,用积分换来了一个夜视眼镜,才终于看见了迅速往水底沉去的殷无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