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生死血仇的重量让人很容易就接受了前世债今生偿的定论,但誓言,太轻了。谁都可以随口而来,若有人拿着一句前世空口白牙的承诺来讨今生的债,这恐怕不管在谁看来,都过于不可理喻了。
但温然却觉得,这就是一种因果,承诺是因,背弃了承诺就是果,人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那说出去的话,不也是责任的一部分。
第一次看到颜哲身后女鬼的时候,温然就想过这个问题,正常来说,颜哲这种福运深厚的人是不太会沾染这些阴邪之物的,但颜哲不但沾染了,还将女鬼带进了祁家,甚至不受祁家的功德金光所影响,这其中定然另有原因。
现在看来,这就是原因,甚至女鬼能游荡人间百年不散,除了执念和因果,恐怕还少不了一份庇护。
“如果我没有猜错,前世与你约定三生的人,应该就是霍家公馆的原主人,霍骁吧。”
鲁大师似乎也有所猜测,听到温然的话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祁云敬那是常年雷打不动的冷峻脸,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情绪来不容易,只有颜哲,听到温然的话,甚至掩饰不住脸上的惊讶。
“霍骁?表嫂,你的意思是,霍骁是我的前世?”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他这次饰演的角色,就是开国英雄霍骁呀!
温然道:“你一身新嫁衣,脚上却无婚嫁鞋,历史上记载的霍骁也是一生未娶,证明你与霍骁并未成亲,甚至很有可能你与霍骁的这段关系并不被一些人认同,你恐怕也是死于这份不认同中,你死后带着执念,不甘愿去轮回,原本你的执念是无法支撑你留存至今的,除非你吞噬了其他的阴物,但你周身的阴气中并无煞气,证明这百年来你并未害过人或者吞噬过什么阴魂,你能留存至今,大概也是受到了霍骁的庇护。”
女鬼抬头看向温然,鬼气森森的脸上似乎有些怔愣。
温然继续道:“在古礼中,只有昭告天地冠以夫姓,才会与夫家气运相连,死后能有香火供奉,但你虽是一身嫁衣,却是未嫁之身,但偏偏被一股气运庇护至今未消散,很有可能是霍骁死后,将你移出与之合葬,你们虽然没有行过夫妻之礼,却死后同葬,霍骁将自身的福泽,还有后代的香火与你同享,你才能有今天。”
温然说着看了眼祁云敬,又将目光看向颜哲:“这就是为什么你自身运势强盛,祁家也是功德大善之家,这女鬼却能跟来的原因,是你的前世接纳了它,甚至庇护了它。今生你不姓霍,但能投生颜家也是前世积德的气运使然,这气运又与祁家紧密相连,这才有今天这个局面。”
温然叹了口气:“你等的那个人,在世时,从未负过你。”
女鬼听着温然的话,尖利的指甲在一点点的消退,周身的鬼气缓缓散去,森冷可怖的女鬼似乎变回了死前的模样,柳叶眉,桃花眼,眸中含泪仿佛细碎的光,凄凄哀哀,眼波流转间满腹柔肠,白嫩的脸颊擦着喜庆红,年岁看着不大,少女的稚嫩中带着一股江南女子的温婉韵味。
哪怕放眼当下,这女鬼也能称得上一声绝色,一身红嫁衣越发将这份美衬托到了极致,可惜这是一个已经死了百年的人。
女鬼抬眸朝着颜哲看去,眼神却有些恍惚,好像在透过颜哲去看另外一个人,这是她的少爷,可是这又不是她的少爷,她的少爷从未对她失信过,可是那个与她山盟海誓的人,真的回不来了,回不来了:“少爷...少爷...”
面对惨白阴森的女鬼,颜哲能冷下心肠,可面对这样一个等了百年却一场空的女子,又可能是自己前世所爱,颜哲一时间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对待她,要让他履行承诺那定然是不可能的,但现在他又有点狠不下心对她赶尽杀绝。
颜哲无言的时候,一直没有出声的祁云敬冷声道:“人鬼殊途,让他跟你走肯定是不可能,你要如何才能消除执念对他放手?”
女鬼对上祁云敬凌厉的眉眼时,本能的畏缩了一下,祁云敬的可怕,哪怕她被鬼气影响的失控时,也不敢过于靠近,如今理智恢复,更是心生惧意,看着那样一双好似没有人类感情的眼眸,她甚至有种下一刻就会被灰飞烟灭的错觉。
颜哲叹了口气,软了语气道:“我知道你对我没有恶意,但我是人,你是鬼,我们注定不可能,我能为你做些什么,能办到的我一定努力办到,但请你不要再执迷了好吗?”
不要再执迷了,说的简单,可是如何让她不执迷呢,她等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游荡在这世间的百年孤寂,到头来竟是一场空,她不甘啊,他们还没有相守一生,这让她如何甘心。
沉默良久,女鬼朝温然看去:“你说,我们原本这一世,有美满的姻缘?”
温然嗯了一声:“如今的世界没有那些老旧的观念,没有门当户对的偏见,没有三六九等的阶级区分,若你当初轮回,只要这一世还能遇见对方,那就能续起未完的姻缘线,这一世,不会再有人拆散你们了。”
女鬼怔了征,竟然落下两行血泪:“可惜...可惜我选择了不入轮回...”
良久后,女鬼轻声道:“我知道我想要什么了,我想要继续那一场,没能完成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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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拿红纸捻,照照新人面,新人眉毛弯一弯,身穿大红衫,手抱摇钱树,脚踩金银山。
贴着红喜字的镜子里倒映着正在上妆的新娘,屋外的孩童拍着巴掌唱着喜庆的歌谣,喜婆子在一旁一边忙碌一边说着吉祥的话,当屋外孩童欢叫起来,鞭炮炸响起来,喜婆连忙将盖头取来,鲜亮的红,盖住了新娘的视线。
一路的敲锣打鼓,长长的送嫁队伍,新娘手握喜帕,嘴角含笑的被送往她崭新的人生。
当花轿停下,一双黑色的皮鞋出现在视线内,随后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朝她伸来,她听到那温润而熟悉的声音朝她道:“婉儿,我来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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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破乱的客厅里,祁云敬眉头紧皱的看着躺在沙发上的颜哲,此刻的颜哲闭目沉睡,一丝若有似无的红气将他包裹着,看了眼时间,差不多过去一个多小时了,有些忍不住道:“为什么还没好?这样放任颜哲在梦境中与女鬼成亲真的没问题?”
温然摆摆手:“没问题没问题,要是有问题,我再徒手撕一次厉鬼就是。”
温然说完,见鲁大师调息过来睁开了眼,便将心中的疑惑问出,鲁大师沉吟道:“这蔓延出来的红色血气我也未曾遇见过,但却听以前观中的长辈说过,一些厉鬼若修炼出了气候,会凝结出自身的鬼域。”
温然皱眉:“鬼域?”
鲁大师点头:“对,一个凭借自身力量,新开辟出来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鬼怪将掌控一切,一旦鬼域成型,想要逃出来就难了。”
鬼域这东西温然还是第一次听说,原本见鲁大师收厉鬼本事,还以为这个世界的灵异力量也就这样呢,现在看来,这世界的危险程度并不低,他的修炼还不能停啊。
温然对这个世界所知不多,刚好鲁大师看起来挺好说话的样子,于是一股脑将他所好奇的问题都问了出来。笼罩在颜哲身上的红色气息不知何时散去了,颜哲也幽幽转醒,恍恍惚惚的坐起来,打断了那边两人的交谈。
温然戳了戳颜哲:“回魂了。”
颜哲回头,看了眼表哥表嫂,忍不住叹了口气:“她叫婉儿,是霍府管家之女,七岁就跟在霍骁身边伺候,与霍骁青梅竹马。霍骁被指婚富商之女,霍骁不从,与婉儿私奔,私定终身那天,霍家的人找来了,硬生生拆散了他们。霍骁被带走,婉儿被霍家的人乱棍打死后,浸了猪笼沉塘,还哄骗霍骁用婉儿要挟于他。死的那天,婉儿还穿着嫁衣,差一点点,他们就拜堂成亲了。”
“那双鞋是婉儿亲手绣的,根据习俗,应该由新郎官亲手给她穿上,可是还没来得及。”
“婉儿生前遭受了太多的不公,新旧交替的年代,婉儿的存在代表着该被废弃的旧俗,婉儿身为管家的女儿,本来是不该缠足,管家为了让婉儿将来能嫁的好,给她绑了三寸金莲。指婚霍骁的富家千金是留洋回来的,婉儿跟在霍骁的身边曾经见过一面,蕾丝裙,洋卷发,自信美好的笑,再对比她自身,粗布衣裳,土气的麻花辫,还有一双残缺的双足,都让婉儿自卑不已。”
“霍骁喜欢婉儿,哪怕婉儿从未念过书,霍骁花了很长时间打消了婉儿的不自信,甚至为了婉儿放弃了富贵舒适的生活,打算与她布衣一生,三世的约定就是那时候许下的。”
“可惜霍家不许,打死婉儿的凶手之一,甚至是婉儿的亲爹。”
“谁能想到,开国英雄的霍骁,最初的初衷,只是为了废弃那些旧俗,让这个世界多一份平等,少一丝偏见,让那些接受三从四德教育的女子知道,什么是自由。他想让婉儿没有感受过的美好,成为一个崭新的世界。”
鲁大师唏嘘:“难怪那女鬼执念如此之深,在人生最美好的那一天被打死,失去了最爱的人,打死她的还是血亲,这女子若非冥冥中被霍骁庇护,恐怕早就成了失智的厉鬼,只能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哪里还有放下执念,转世投胎的可能。”
鲁大师打算给女鬼做个道场,他抓鬼这么多年,像这样凭借自身心甘情愿放下执念的鬼并不多,所以他想着给她祈个福,希望来世能投生一个好人家。
温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道场是什么样的,正好奇询问,屋外响起了一阵咋咋呼呼的声音:“师父!师父我来了!师父你还活着吗?!”
温然看了眼鲁大师,笑:“大师的徒弟真活泼。”
鲁大师气结,货比货得扔啊!
第12章
康时带着人出去的时候平安无事,但带着救援的人回来的时候遭遇了鬼打墙,虽然只打了一圈,很快就破解了鬼打墙,但等他们出来的时候,时间竟然已经过去了许久。一想到那厉鬼的能耐,康时的心都要凉了,难不成他的师父这次真的栽在了这里么,冲进大门的时候,他的手脚都是软的。
没想到本以为会见到横尸遍地的场景并没有发生,师父和几个雇主竟然好生生的坐在客厅喝茶,康时顿时有种,他们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干嘛的恍惚。
康时带来的人是鲁大师的师兄,一个清瘦,比鲁大师更有仙风道骨感觉的道士,一见到屋内的情况便皱起了眉头:“女鬼呢?”
鲁大师叹了口气,将事情简单的讲了一遍后道:“既然师兄来了,那正好与我一道做一场祈福,顺道散一散这屋内积存下来的阴气。”
虽然鲁大师的师兄并没有帮到什么忙,但人家奋不顾身的赶来救场,又出力做了道场,临走时管家一人给了一份薄薄的红封,温然瞄了一眼,那么薄,里面肯定不可能是钱,肯定是一张数额不小的支票。
想他累死累活的打了个鬼,竟然只赚到三千块的开天眼钱,还是他自己厚脸皮要来的,心中就忍不住有些哼哼唧唧,正感叹自己好像又亏大发的时候,一个红封被伸到他眼前。
温然顺着拿着红封的手看过去,见是祁云敬,愣了愣,有些诧异道:“给我的?”
祁云敬看了他一眼:“不要就...”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温然手速极快的抢过了红包:“要要要!”他可是出了力的,又不是没做事白拿,既然给了凭什么不要!
温然一拿到手便下意识一捏,不用打开看就知道里面是一张卡,顿时双眸一下就亮了起来,能用卡给的,那数目一定不少!
见祁云敬今晚似乎有些好说话的样子,温然捏着卡笑容都灿烂了几分:“这怎么好意思,这里面有多少?”
祁云敬道:“十万。”
温然差点没忍住的惊呼出声,十万啊,真不愧是大佬,出手就是大方!要知道以前他跟着老爹出门抓鬼的时候,多的一两万,少的几百块,路边摆个摊算命也就二十五十的,要是像这样出手一次就十万,那他早就能躺吃等死了,还那么辛辛苦苦的搓丸子画符箓干什么。
然而还没等他高兴超过三秒,就听祁云敬继续道:“十万分期,每月两万打到这张卡上。”
温然眨了眨眼,好像有些没听懂:“分期?”是他听错了还是大佬说错了,十万块还要分期给?难道他所见到的是一个假豪门?
祁云敬看了他一眼:“对,分期。”一个月两万块,对于在校大学生来说,绝对是足够了。
对于温然,自祁云敬接触以来,不说如何喜欢,至少不讨厌,这个不讨厌甚至到了哪怕温然的本性就是调查的资料上那样,如今的种种表现只是伪装,他竟然也升不起半点厌恶。既然不讨厌,如今又同处一屋,祁云敬不由自主的想要为对方打算个一两分。
十万块不多,但温然自幼成长起来的环境,十万块对他来说已经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祁云敬不放心一次性全给他,免得他手里有钱就肆无忌惮的挥霍。他甚至想着,当初说好的合约期结束后的五百万,是不是也要分期的给,免得年纪不大的小孩,被这些外来之物带偏了性子。
温然不知道,他打定主意合约结束就一拍两散再也不会往来的对象,竟然开始有为他未来打算的苗头了。他要是知道自己未来的人生就因为自己太出色而多了一个大家长,他一定会怎么讨人嫌怎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