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客厅里开着灯,沈明晋还没有睡。
沈可衍走到家门口,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忽然想起早些年。
小学和初中那几年,尤其是小学他爸爸喝酒喝得最凶的那两年,他每天都不怎么敢回家。
放了学就在大树爷爷的跆拳道馆待着,待到道馆关门,才不太情愿地回来。
回来后往往都要在门口听上好久动静,直到确定了没有动静,才敢开门进去,进去后也是一溜烟儿钻进自己房间。
这两年搬出去住以后,可能也是因为沈明晋喝酒喝得没有那么频繁了,所以对回来这边也渐渐少了以前的那种抵触和害怕。
沈可衍有两分出神地想着,手里的动作没停,很快就开了门。
门里面传来电视里说话的响动,他拔下钥匙走了进去,沙发上的沈明晋朝他看来,脸上明显有惊讶。
“小衍,你……你今晚怎么回来了?前两天不是才回来过吗?”
沈明晋从顺着沙发上站了起来,像是要朝他走来,走了两步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又停下了脚步。
沈可衍察觉到他神情里的不对,迈开腿朝沈明晋走了过去。
走到离沈明晋两三步远的地方,闻到了很淡的酒味。
他的眉头一下子蹙了起来,身体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紧绷了起来“你喝酒了?”
自从他上次和沈明晋达成了协议以后,他回来的几次都没有碰上过沈明晋喝酒,有时候他问,沈明晋会说喝过,但都保持在了一个星期一次。
沈明晋见沈可衍察觉了,连忙道“今天店里生意好,老板就拉着我喝了两杯,真的就两杯,顶多半瓶。”
他说着看了眼沈可衍越皱越深的眉头,便又道“这是我这周第一次喝酒,真的没喝多,你……别害怕,你看我也没……没乱摔东西,你要是不信,家里不是有那个测酒精的嘛,你可以拿过来给我测一下。”
沈可衍知道沈明晋没有喝多,喝多了也不会清醒站在这里跟他讲话。
他没有去拿测酒精的仪器,而是问沈明晋“家里有热水吗?”
“没有。”沈明晋说,“我去烧点吧。”
“不用,我去。”沈可衍把背上的包放在沙发上,转身进了厨房。
他在厨房里烧了一壶开水灌进暖壶里,剩下一些倒在了被子里,端出来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对沈明晋道“放到差不多温热的时候喝,我先回房间了。”
沈明晋的视线落在桌子上冒着烟的杯子上一瞬,见沈可衍要走,连忙把人叫住“你今晚睡家里?”
沈可衍停下脚步点头“大树爷爷腿摔伤了。”
沈明晋似乎愣了一下,反应了两秒反应过来沈可衍说的是谁,道“你说老木头啊,我前两天听人说了,不过不是说他的孙子回来照顾他了吗?”
沈可衍闻言看向沈明晋“你怎么知道他有孙子?”
“在小区里看到过几次。”沈明晋应了一声,见沈可衍似乎对这个话题有兴趣,便多说了几句,“老木头那个孙子长得太出众了,小区里基本上见过他一次的都能记住,不过这两年你不常回来,所以可能没碰见过。”
沈可衍听到这话,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沈明晋见他又要走,便又道“你认识老木头那个孙子?”
沈可衍点头“同班同学。”
“那你不应该没在小区里碰到过吧。”沈明晋有些奇怪地说,“去年过年你回来住那几天,一次也没在小区里碰见过他?”
去年过年。
那已经是半年多以前的事情了。
沈可衍搬出去的第一年没有回家过年,第二年沈明晋跟他保证了过年那几天绝对不会喝酒,他才回的家。
不过也没有住几天,因为他妈妈去世就是在正月的时候。
一到那个时候他和沈明晋两个人的情绪都不会太好,尤其是沈明晋。
他知道沈明晋最讨厌在那个日子见到他,所以在日子到来前几天就离开了。
沈可衍想着,开口问“他去年在这里过得年?”
沈明晋点头,而后后退了两步,对沈可衍道“难得你愿意跟爸爸说点话,坐下来说吧。”
沈可衍见状,思索了片刻,过去和沈明晋一人一边在沙发上坐下。
坐下后沈明晋才又开口“去年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家里盐不是没了嘛,我下楼去买的时候,就在楼下看到了他。”
“楼下?”沈可衍道,“小区里吗?”
“就在我们这栋楼楼下,我下去的时候他就在大楼门对出去的那个小花园前面站着,好像在仰头往楼上看,也不知道看些什么。”
沈可衍整个人愣了一下。
大树爷爷那栋楼和他住的这栋楼在花坛的两边,从小区大门口进来,到花坛那有个岔路口,一条通大树爷爷那栋楼那边,一条通他们这边。
如果不是过来找人,或者是闲来饭后散步遛弯,藤白没什么理由会到他们这边来。
“会不会看错人了。”沈可衍说出口的声音有些飘。
“当然不会,我那天也没喝酒。”沈明晋确凿地说,“再说长那么漂亮的孩子太少见了,很难认错。而且当时我下去,他还看到我了,跟认识我似的,看到我就马上走了。”
沈可衍垂下眼眸“看到你就走了?”
“是啊。”沈明晋说话声音不小,“本来仰着脑袋往楼上看的,看到我从楼里出来,他就从花坛那边走了,进了老木头住的那栋楼。”
沈可衍陪着沈明晋看电视看到了夜里十一点。
回房间后他简单洗了个澡,躺上床已经快要十一点半。
照旧没有睡意,但今晚沈可衍没太有功夫思考这个问题。
他躺在床上,反转了两圈想着沈明晋今晚说的话,又回想了一圈这一个月来他和藤白之间相处的细节。
可惜最开始和藤白接触的时候,他并没有太把注意力放在藤白身上,因此很多都没能够想起来。
沈可衍在床上翻转了半天,脑子越想越乱,最后还是起身下了床,走到了窗边。
今晚比前几个晚上要凉上不少,因此沈可衍进了屋就顺手把窗户关上了。
他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凉风一下子灌了进来。
大树爷爷住的那栋楼就在对面,比他这层要高,但从他的房间并不能够看到对面的房间,因为正好被几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挡住了。
沈可衍有些恍惚地仰头朝对面楼看着,看了半晌以后,他的视线往下,落在了两栋楼中间的小花坛上。
沈明晋说的这栋楼的入口就在他房间对下去右下角的地方,这会虽然是深夜,偶尔还是能看到有人从下面进出。
入口对出去的花坛,从沈可衍现在的角度看能看得一清二楚,因为正好在路灯下。
沈明晋过年那天下午买盐的时候,沈可衍在干什么?
他好像是在厨房里煲汤,因为盐没有了,只好暂时关了小火,在洗漱台前洗菜。
厨房的洗漱台正对着窗户,准确点来说就在窗前,他站在那扇大开的窗户前,甚至能把楼下的整个花坛都看得一清二楚。
可那天他记得他没有往楼下看过。
如果沈明晋没有记错,藤白那天傍晚的确在楼下站过。
那他那时候站在楼下,在看什么?
会是……在看他吗?
沈可衍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
沈可衍这天夜里睡得不好。
跟以前哪次睡得不好都不一样,不是出于对这个房间本能性的恐惧,而是满脑子的藤白。
第二天起来他的精神都有些恍惚,刷牙的时候收到藤白发来的说已经给他买好了早餐的消息,心脏都自己狠狠地跳动了两下。
他给藤白回了“我五分钟后过去找你”,收起手机时感觉心都是在嗓子眼里的。
挺莫名其妙的。
很可能是沈明晋那天晚上看错了,也很可能那天藤白只是恰好路过楼下。
可以不用多想的事情,但沈可衍就是莫名觉得好像不是多想。
总有一些细节在支撑着他让他想要再往下挖一挖,可挖一挖又什么都挖不出来。
他想了一个晚上他第一次见藤白是在什么时候,思来想去都只记得是高二分班以后的某个早读。
那阵子他经常逃课出去兼职,每天都是睡不够的状态。
那天也是到了学校就趴下去睡。
刚睡着,就被人拍了两下,睡意朦胧间抬头,就看到一张漂亮的脸,脸的主人一脸冷淡地对他说“主任今天早读会抽查。”
如果那会藤白说的是任何一个其他老师,沈可衍就不管他继续躺下睡了。
但藤白说的是主任,沈可衍想到主任那每回逮到他都要跟他思想教育两个小时打底的劲头,勉强强撑起了一点精神。
再后来就是零碎的记忆里对那张漂亮的脸有那么点很浅的印象,知道他是班长。
所有明朗的记忆都是从藤白带着夏安安去找他那天开始的,沈可衍不知道他究竟漏掉了什么。
几乎一晚上没睡再加上心里头有事,沈可衍下楼的时候表情不太好。
谁想刚出了楼,就碰到了一看就是一晚没睡不知道从哪里回来的罗岭骆。
罗岭骆的表情比他的看起来还要糟糕,脑袋上的头发乱得跟草似的,眼睛红得像是下一秒就会变异。
尤其是在看到沈可衍以后,那双通红的眼睛瞪了出来,显得更加吓人。
“大早上真晦气!”罗岭骆骂了一句。
沈可衍除了最开始看到的那一眼,挪开了后就半点都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扭头就走。
罗岭骆当然不会让他走,叫嚷着又道“昨晚怎么又回家住了?你不是巴不得从这里逃出去吗?哦,是因为你大树爷爷的那个孙子吧,是不是又想着巴结人家,所以才住回来这边。”
沈可衍已经走出去了几步,听到了罗岭骆的话,脚步顿了一下,眉头微微蹙起。
罗岭骆怎么也知道藤白是大树爷爷的孙子。
沈可衍停下的脚步让罗岭骆觉得他被他说中了,顿时更加大声地阴阳怪气起来“你说得对,我是没你有本事,从小就会抱大腿,小时候抱了人家大腿让人家保护你,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搂着这条大腿不放,这么厚的脸皮,我当然学不来。”
沈可衍本来都已经打算走了,听到罗岭骆这话,顿时浑身一怔,神情错愕地扭头看向罗岭骆,沉着脸开口问“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第134章
罗岭骆嘲讽地嗤笑一声“脸皮厚就是好啊,什么事直接装不懂就完事,在我面前能得跟什么似的,在他面前是不是成天装柔弱啊。”
他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底的嘲讽更浓了“我差点都忘了,你小时候可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小哭包嘛,是不是每次被欺负了就去他那里哭一哭,让人家保护你啊?”
沈可衍平时都懒得理会他这种无意义的挑衅,更加不要说现在罗岭骆话里话外都在说跟藤白有关的事情的时候。
他完全无视掉了罗岭骆话里的挑衅,微皱起眉头沉声问罗岭骆“你小时候见过他?”
罗岭骆见着沈可衍完全不在乎他说了什么的表情,瞬间恼火了“妈的你是不是有病啊,你听不出来我在膈应你啊?”
沈可衍本来一晚上没怎么睡脾气也不太好,三番两次问罗岭骆都没有回答他,他也跟着有些恼火了起来。
“我问你小时候是不是见过他。”他又加重说了一遍。
沈可衍一凶,罗岭骆顿时跟攀比似的,就是要比他还凶“你管我他妈的见没见过他,真是有病,我见没见过他你来问我?你自己不清楚?前两年他妈揍了老子还让他来威胁老子,你他妈在这跟谁装失忆呢?”
沈可衍这下子彻底愣住了。
罗岭骆跟着说了什么骂了什么他一句都听不进去了。
前两年……
这十几年来他没有狠揍过罗岭骆几次,唯一比较凶的一次,就是高一那年在学校。
按照罗岭骆的意思,高一那年他揍完罗岭骆,藤白还去找过罗岭骆。
他其实已经记不太清那时候的事情了,揍罗岭骆的时候他的手疼得要命,中间因为其他人的拉扯手臂上还被抓了几道,他咬牙强忍着才没让眼泪当众往下流。
因此揍完人他当时就走了,随便找了个地方躲起来掉眼泪。
后来放学了,人走光了,他才从躲起来的地方出去,结果刚出去,就被主任抓去了教务处训话。
他对那件事情唯一清楚的结果就是罗岭骆被他揍掉了一颗牙,因为主任在他耳朵边上少说重复了十几回。
剩下的就是他领了一个记过的处分,其他就没了。
现在想来的确有点奇怪。
按照罗岭骆这种路上见到了都一定会跟他掐架的性格,那时候被他揍成了那样,那阵子却一直没有动静。
沈可衍拧着眉头垂下眼眸,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
沈可衍妈妈去世的头一年,他爸爸因为酗酒,做了不少叫人闹心的事情。
原本一家三口在小区里的人缘很好,那阵子急转直下,连带着沈可衍在小学里的人员都变得差了起来。
当然在小学里人缘变差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罗岭骆。
以前沈可衍人缘好的时候,罗岭骆就一直不待见他。
后来沈可衍的人缘稍微差了些,罗岭骆就更加明目张胆地带着他那群朋友开始欺负沈可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