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刚才那股属于林洛的委屈和愤怒还没完全从他的身体里离开,他把脸埋到藤白的胸口,听到了藤白心跳的声音。
藤白心脏跳动的频率都跟他这个人似的,不急不缓的。
沈可衍耳朵贴在他胸口听着,整个人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听到藤白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要去山上吗?”
沈可衍原以为藤白说的山,是回疗养院。
事实是一个小时以后,他跟藤白两个人,站在了一处他完全陌生的山顶。
山顶有一段崎岖的路,路上全是形状怪异的石头。
沈可衍他们站的位置望过去,能望到路的尽头似乎是一处平地,平地上像是有一处小木屋。
藤白先踩上了一块石头,把左手递到沈可衍面前:“手给我。”
沈可衍看了眼面前崎岖的路。
他工作淡下来的那两年,经常会一个人去徒步,进深山,露营,多难走的山路他都走过,因此这种路对他来说并不算难走,更不需要到有人拉着他的地步。
但他只是低头看了眼藤白摊在他面前的手,就把手放到了藤白的手心。
说不清缘由,就是想。
两个人花了五六分钟走到尽头的平地上。
果然有一座小木屋,看模样有点像山里狩猎人住的那种。
沈可衍正想着,就见藤白轻车熟路地打开木屋的门,而后进到里面点上了木屋里的油灯。
他跟着走进了木屋,就听见藤白说:“我偶尔会来这。”
木屋不大,靠右手边摆着一张不算大的床,床边有一张大约到藤白腰际的桌子,桌子旁立着一个大柜子。
油灯在床头,不太亮,正好照得整个房间能视物。
藤白走到床旁坐下,抬头看了一眼,说:“今晚夜色好。”
沈可衍随着他的视线往上看,发现床头对着的房顶有一扇天窗,天窗擦的很亮,一眼望过去和在外面看天空没有区别。
藤白躺到床上,往里靠了靠,手搭在空出来的半张床上,看向沈可衍:“要过来吗?”
沈可衍走过去和他并肩躺下。
床真的不大,两个人躺在上面有点挤,手臂都能碰着手臂。
藤白还是那副板正的模样,双侧放在两侧躺在床上,沈可衍便把两只手叠到脑后。
两个人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就看着头顶的星空。
藤白说的没有错,今晚的夜色很好。
天上没有云,星星特别亮,月亮是弯弯的。
沈可衍不记得他有没有这样安安静静地躺着看过星空,隐约记得有,可他仔细去想,却翻不出来记忆里任何与之相关的内容。
但他又莫名肯定,不是在他进娱乐圈的那几年,应该更早,早到在学校读书的时候。
然而一想又觉得荒谬,他在学校读书那几年,哪来的闲工夫欣赏什么夜色。
白天忙着上课,上完课就去兼职,兼职到凌晨还要硬撑着把作业写完。
他的生活里只有柴米油盐和乌烟瘴气,没有风花雪月。
沈可衍正陷入回忆的时候,藤白忽地有了动作。
就见他抬起左手,举到空中,做了个抓的动作,就摘下了一颗星星,然后他把手圈啊圈,缩小到他抓住的那颗星星的大小,举到了沈可衍面前。
他对沈可衍说:“星星就这么点大。”
藤白说这话时特别认真,害的沈可衍都不好意思笑,跟着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就听到藤白又说:“人比星星要渺小得多。”
沈可衍的视线落在藤白用手圈出来的那个小圈圈上,最后落到藤白脸上。
藤白依旧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样,语气也是如常的寡淡,可沈可衍就好像听到话总是很少很短的藤白对他说了一长串话。
他说,你看,星星这么小,人比星星还小,那人人生里的一次失恋神伤,是不是就小到,你一眨眼,就看不到了呢。
油灯的灯光很温柔,温柔地照在藤白好看到叫谁都挑不出错处的脸上,照进藤白浅色的眼底,照出了藤白深藏起来的那点温柔。
沈可衍觉得房间似乎比刚才他们来时要热上一点,人的心跳正常心跳上限如果是一分钟一百次的话,他觉得他现在一定有一分钟一百二十下。
没等他去剖析加速的心跳,天空中忽地划过什么。
紧跟着又有,慢慢地如同雨一般落下。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从床上坐起,沈可衍眼睛发亮地看了会天空,惊喜地看向藤白:“流星雨!”
藤白应了他一声,沈可衍就又道:“要许愿。”
他说完双手合十地坐在床上,率先煞有其事地许起了愿。
等半晌后他许完愿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藤白正看着他,也不知道刚才有没有跟着许愿。
他也没问,而是凑过去对藤白说:“你想知道我刚才许了什么愿望吗?”
沈可衍似乎也没想他回答的意思,很快就又道:“我刚才跟流星雨说,我们俩已经是好朋友了,让他赐给我一个可以彰显你是我好朋友的昵称。”
藤白看着沈可衍把话题带进幼儿领域,他还很配合地“嗯”了一声:“流星雨给你回应了吗?”
“给了呀。”沈可衍冲他弯着眼睛笑,“流星雨说,就叫衍衍吧,好听。”
藤白由着沈可衍胡说八道。
他看着油灯下沈可衍的小鹿眼里泛着亮光,完全褪去了一个多小时前他看到对方时对方的痛苦模样。
他的视线往下,沈可衍两只细白的胳膊拄在床上,整个人倾向他贴近他。
沈可衍的气息闯进他的私人领域,搅动着他周围不安躁动的空气。
藤白抵在床上的左手背到了身后,漂亮的喉结在油灯下上下动了一下,他清了清有些发干的喉咙,对沈可衍说:“嗯,好听。”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又很轻地叫了一声:“衍衍。”
第22章
薄柯海走出小巷,司机的车早已停在巷口。
他拉开车门正要上车,忽地被拉住手臂。
岁汭气喘吁吁地出现在薄柯海身后,身上宽松的衣服还没扯好,露出大半个肩膀。
他勉强喘过几口气,走到薄柯海面前,眼睛里泛起水雾地看向薄柯海:“薄总就这么走了吗?”
薄柯海也没甩开他的手,只是不甚在意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岁汭不是没跟过金主,他知道金主大多不爱事情多的情儿,因此他当即露出一副为难又欲言又止的模样,双眼含波地看向薄柯海:“我知道我不该多问,可是我怕我没有再见薄总的机会了。”
薄柯海这些年什么样的情儿没有包养过,岁汭这样的太常见,对方眨眨眼睛他就知道对方要的什么。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给岁汭:“想要什么资源,联系这上面的电话,我要见你,自然会联系你。”
岁汭看着薄柯海递过来的名片,垂下的眼底划过一抹得逞,面上却是看起来十分为难,最后似乎是怕薄柯海不高兴,才接过了名片。
薄柯海没有再和他多言的意思,直接上了车离开。
岁汭站在马路旁,一副不舍模样地目送着车子离开,直到车子完全消失在视野中,他才收回视线,把露出大半个肩膀的衣服扯好。
他往回去,一边走一边看着手里的名片
名片是薄柯海公司里专门帮他处理私事的助理的名片,后面印的公司名称就是薄柯海目前正在管理的公司,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张名片和薄柯海千丝万缕的关系。
薄柯海做金主还真是大方,也就林洛蠢成那样,跟了那么久,还半点油水没有捞着。
他走回到林洛的房子里,进了主卧。
主卧的床乱成一团,一看上面就是刚发生过什么的样子。
岁汭坐到那张床上,特地露出了床上最乱的那一块,而后再一次把衣领扯过肩膀,将方才的那张名片举着靠近脸,露出笑容拍了张照。
拍完照他对着照片修了半天图后,发到朋友圈。
【@林洛@临城择,真是太好了,我们三个好兄弟可以在同一个剧组拍戏了!】
车上。
薄柯海双手环胸靠着车窗,脑袋有些发胀得疼。
他想要闭眼休息,可一闭上眼睛,满眼都是沈可衍方才忍着眼泪说以后再也不爱他的样子。
那张脸是漂亮的,他一直都清楚,不然他当时也不会和林洛签下包养协议。
可漂亮的男孩在薄柯海这里是最不缺少的,他什么样的漂亮男孩都见过,可一想起方才沈可衍红着眼眶的样子,他心底里竟泛起一种道不明的怜惜。
薄柯海一路精神状态都不太好,他回到家,简单地洗漱完,没有再处理工作就直接躺到了床上。
可躺到床上以后,那种症状并没有减轻。
沈可衍的表情,沈可衍的话,沈可衍的眼神甚至是沈可衍眼角的泪痕,都不断在他脑内闪现。
而随之而来的,是心脏被针扎般的刺痛感。
薄柯海也不记得他躺着过了多久,意识开始变得朦胧起来。
他迷迷糊糊间睁开眼,好像见床头坐了个人,隐隐约约见觉得像林洛,正要开口叫人,忽地被捂住了眼睛。
而后意识变得昏昏沉沉,薄柯海感觉自己走在一片黑暗中,四周什么也摸不着。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的眼前亮了起来,他发现他出现在了自己的房间。
只是不是此刻的房间,而是那天林洛被他叫来,陈玉妆也在的那天的房间。
他记得那时候林洛分明时和他打了一架,然后走了,可眼前,林洛被他压在身下,目光空洞地看着天花板,床单上染上了林洛伤口里流出来的血。
这个时候门忽然被打开,藤白出现在门口。
藤白看到床上的画面,似乎有点诧异,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画面里的他匆忙追了出去,后来后把气又全部撒在了床上人的身上。
忽然间,眼前的画面破碎开来,碎成了数不清的小碎片,缤纷地呈现在薄柯海面前。
薄柯海看到他喝的烂醉,吐得满地满身都是,林洛一句怨言都没有地替他收拾,替他换衣服替他洗澡。
他在藤白那里碰了壁,就来林洛这里泄愤,林洛疼得脸色发白,却还是迎合着他。
后来他习惯了找林洛,心情不好,有负面情绪要发泄的时候,就都去找林洛。
而长达十年的时间,林洛就一直在那个小房子里,只要他去,林洛就一定在。
画面忽地一转,薄柯海出现在了葬礼上。
是林洛的葬礼,薄柯海神情错愕地看着墓碑上林洛的黑白照。
林洛是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再加上他没什么朋友,葬礼上就寥寥几人。
他死得冷清,死得好像对谁都没有影响。
就只有偶尔,薄柯海喝醉了酒,会下意识地来到林洛的那个小房子。
可房子始终是空的,冷冰冰的,一点人气都没有。
以前不管他什么时候回来,林洛都是在的,林洛哪怕生着病,哪怕睡得再熟,都一定会出来给他开门,替他脱掉外套,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他一句:“薄先生今天要睡在这里吗?”
可以后不管他什么时候过来,这栋房子里都不会再有人了,不会再有人替他烧热水,脱外套,不会再有人再困也要揉着眼睛坐在他身边,说我陪着薄先生。
画面再一次转变,薄柯海又一次出现在了葬礼上。
只是这一次不是别人的葬礼,是他自己的葬礼,他没比林洛多活多少年,因病去世。
他的葬礼比林洛的葬礼热闹得多,那天是个下雨天,整个墓园里大半是来送他的人。
他在人群中看到藤白,藤白撑着伞站在那,脸上依旧是寡淡的神情,就好像他只是站在路边打个车,而不是来参加认识了几十年的朋友的葬礼。
薄柯海想起他当年第一次见藤白,藤白的眼神和现在别无二致。
他在藤白身边整整几十年,连藤白的眼神都无法捂热一些。
连天都在下雨落泪,藤白的眼睛却是干的。
薄柯海心情复杂地看着这场葬礼,忽地眼前画面再次改变,变成了几个小时前,沈可衍红着眼眶对他说,从今天开始,我再也不会爱你。
月光下,床上的人抖了抖身体,忽然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薄柯海的额角不断渗出冷汗,嘴唇更是白得吓人。
方才梦里的画面在脑海里纷乱地不断闪现,最后每一个画面都停留在沈可衍决绝地说不会再爱他。
那他要去爱谁?
他要深夜在家里等谁?
他要给谁脱外套?
他要温顺地坐在谁身旁,说会一直陪着。
这样的设想冲上薄柯海的脑中,叫他的双眼瞬间变得猩红。
他不准许那些本该属于他的一切,落到别人手里。
木屋的油灯灭了,天窗将月色洒在床中央。
床上躺着的两个人各自盖着一条被子,都睡得端正。
忽然间,躺在里侧的人猛地从床上坐起,胸膛剧烈起伏着。
藤白坐着平缓了许久的呼吸后,他扭过头,看向了一旁熟睡的人。
月色下那张安静熟睡的脸和梦里总是满脸怯懦又悲伤的脸重合,藤白的眉头渐渐蹙起。
他小动作地从床尾下了床,走到一旁的桌旁拿起水杯倒水。
这里的基础设施都有,来之前他叫人把东西都收拾妥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