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冶砸碎了门上的玻璃窗户以后,林糕并没能够马上出来。
玻璃窗的位置比较高,宽度也不大,恰恰好能够一个人钻出来的大小。
杂物间里面不要的器械一大堆,可就是没张可以踩人的正经椅子。
林糕的个子不高,再加上长年累月生病,身体素质一直不太好,想要从比他还高出差不多一个头的窗口爬出去属实有些困难。
木淮橙见状,和几个护士一起处理了窗户口的碎玻璃,然后拎了条椅子到门口,打算捞一捞林糕。
而这捞的工作,他没有半点犹豫,直接交给了夏冶。
毕竟这机会可比他组织的三人恐怖片难得多了。
夏冶在听到木淮橙的提议时,轻蹙了一下眉,但最后也没有拒绝。
前面的戏份拍好以后,就进入房间里的林糕视角。
这里夏冶会先探进去看一眼里面的林糕,紧跟着伸手进去试图将林糕拉出来。
工作人员将摄影的仪器往房间里面搬,导演站在门边跟沈可衍讲接下来拍摄需要注意的几个点。
没多久工作人员搬好仪器设备,一行人进到房间里关上门。
导演在镜头前找角度,沈可衍站在门前酝酿情绪。
门外,藤白站好在椅子上,脑袋微微探过窗口,垂眸看着正低头酝酿情绪的沈可衍。
因为夏冶的角色需要,藤白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脸上也根据夏冶这个角色画了夏冶的相应妆容。
这时候调设备的导演忽然抬起头,对着门口站着的藤白说:“小藤,你和小洛先试一下下一场戏,一起找找感觉,争取一条过。”
藤白看了眼梁导,点头,再垂眸去看沈可衍的时候,发现沈可衍已经抬头看他,
方才还寻常神色的人,抬起头来时已经红了眼眶。
不只是眼眶,鼻头,脖子,全都是红红的,那双漂亮的小鹿眼泛着水光,一副害怕模样。
藤白看着,一下子就怔住了。
他没见过沈可衍这副样子,尤其是在光线不明的暗色下。
藤白一直很喜欢沈可衍的眼睛,阳光下看时是烟灰色的,到了暗处,又黑得发亮。
这会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正蒙着一层水雾仰头看他,看得他身上渐渐涌动起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
这时沈可衍忽然抬起手,朝他挥了挥。
藤白倏地回过神,就听到沈可衍说:“手拉着我,我们对一下戏。”
少年穿着条纹的病服,手抬起来时病服的袖子往下掉,露出他一节细白的胳膊。
沈可衍没有看上去那么瘦,他的胳膊上有些许的肌肉纹理。
藤白盯着那只伸过来的手看了好一会,才伸出手,拉住了沈可衍的手。
沈可衍的手比他的手小了一圈,摸着好像骨头也是软的。
藤白盯着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盯得出了神。
沈可衍也没动,就站在那仰头笑看着他。
他看了会,见藤白依旧盯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没有动静,他使坏地挠了挠藤白的手心。
藤白被挠得缩了下手,回过神来,看向沈可衍。
忽然触到沈可衍眼底的笑,他怔了一下,感觉从手心被沈可衍挠过的位置烧起来,烧遍了全身。
他倏地收回手,什么也没说,从椅子上下去走了。
沈可衍看着空了的窗口,没忍住轻笑了起来。
恰好这会导演调好设备,一抬头没看到藤白,他疑惑问:“小藤人呢,不是让他和你对戏吗?”
沈可衍靠在门边,笑着应导演:“他可能……去卫生间了吧。”
第49章
大约两三分钟以后,藤白回来了。
他表情正常地站回到窗口,就是没看沈可衍,叫了声导演。
梁导听到声音,走到门边和藤白简单聊了几句。
沈可衍在一旁听着,是有关一会拍摄的事。
接下来的戏是夏冶把林糕从门林糕拉出来,这个过程不算太容易,毕竟窗口小,再加上林糕虽然瘦小,但好歹是个成年男人,也有一百多斤。
夏冶试了几次,好不容易拉着林糕出来了,但手臂却不小心被没处理干净的玻璃划出了一道口子。
藤白跟导演讲完以后,导演就直接开始了拍摄。
拍摄进行得十分顺利,因为需要,这场戏要分好几个角度拍,需要两个人一直重复一段表演。
沈可衍拍了两场以后发现,藤白从回来以后,就几乎在避开和他的眼神对视,尤其是在两个人的手拉到一起的时候。
除非拍戏时必要的视线接触,否则藤白的视线能放到沈可衍身上任何一个地方,就是不放到沈可衍的脸上。
沈可衍看着好几次都想逗人,但优先于拍摄进度,生生忍住了。
今晚的戏就拍到藤白受伤前为止,拍完也是差不多九点多一点。
导演给大家定了宵夜,特意叮嘱了明天上镜的演员不能多吃以后,就给大家放行了。
沈可衍没有吃宵夜的习惯,他和藤白往下楼下走,正打算问藤白要不要吃的时候,藤白忽地先开了口:“衍衍,我今晚……”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沈可衍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藤白见状停下话,看向沈可衍等对方先接电话。
大家都在往楼下走,四周有些吵闹,声控灯亮了又灭。
沈可衍摸出手机的时候两个人刚好走到一楼,前一批人过去,声控灯正好灭掉,手机的光在夜色里显得尤为明显,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来电提醒也就更加分明。
沈可衍看了眼来电提醒上面的名字,下意识抬眼看藤白。
藤白正盯着他的手机看,没有抬头,表情也看不出什么变化。
但电话铃一直响,藤白的视线就一直锁在他的手机屏幕上。
沈可衍眼底浮上笑。
这几天薄柯海偶尔有给他打电话,他基本上看到就会直接挂。
但这会他没挂,也没看手机,就看着藤白,看藤白打算看到什么时候。
过去好一会,电话铃还在响,藤白终于抬眸看向沈可衍。
一楼楼道里的灯还是没亮,刚才的大部队走了,现在楼上就剩下工作人员,正在做后续处理工作,暂时下不来。
楼道里没什么人,手机光照在藤白脸上,照着他发暗的浅色瞳孔。
“他经常打给你吗?”在手机铃声停掉前的最后几声里,藤白开口问。
他刚问完,手机铃声停了。
沈可衍把手机塞回口袋,老实回答:“偶尔。”
藤白的眉头轻蹙了一下,他沉默了一会,正打算再开口,沈可衍已经先行发问:“你刚才要说什么?”
两个人往外走去,夜里的凉风扑了满面。
屋外有路灯,路灯将两人的轮廓照得清晰了几分。
藤白没有马上回答,他轻蹙着眉头,视线落在沈可衍的脸上。
今晚的戏全程需要沈可衍眼泛泪花,几个小时下来,沈可衍的眼睛红得不行,甚至包括鼻子嘴巴,都是红的。
这样的沈可衍很少见,少见到哪怕他依旧面无表情,还是会给人一种柔弱需要保护的感觉。
藤白时隔几个小时以后,再一次仔细看沈可衍的脸,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控制不住地往上涌。
他收回视线,这才开口:“我晚上有事,也不回来了。”
沈可衍闻言停下脚步,仰头看他。
他背对着路灯的灯光,神色掩在暗色下,叫人看不分明。
“你明天还是六点半的早戏。”他开口。
藤白点了点头,没看沈可衍。
沈可衍观察着藤白的表情,沉默了一会以后才又开口:“你昨晚几点睡的?”
藤白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回答:“一点。”
沈可衍眯起眼睛:“今早几点起的?”
藤白顿了一下,看那样子像是在思索说哪个时间点比较合适。
沈可衍对他的表情摸得一清二楚,在他开口前,他先放冷了声音说:“说实话。”
“四点半。”藤白老实回答。
沈可衍盯着他,没有再说话。
藤白见状,又补了一句:“后来在车上还睡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他说完,见沈可衍还是不说话,又补了一句:“这两天工作……比较多。”
沈可衍依然没有应声。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他拿出手机,还是薄柯海。
藤白的视线再一次落在沈可衍手里的手机屏幕上。
沈可衍拿着手机,没挂也没接,继续抬脚往外走。
走到院子里,他停下脚步,看藤白,问:“你现在走?”
藤白看了他的手机一眼,又看了他好几眼,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点完头,他再次看向沈可衍还在响铃的手机,开口:“衍衍,如果碰上不想接的电话,可以直接挂掉。”
沈可衍看了他一眼,还是没有动作。
过去好一会,他才“哦”了一声,对藤白说“路上注意安全”。
说完,还是没有挂掉电话。
藤白皱着眉头盯着沈可衍的手机,盯到手机铃声再一次落下,他才跟沈可衍道别离开。
沈可衍站在原地,看着藤白上车,直到藤白的车开出去没了踪影,他才回身往住的地方走去。
他回去洗了个澡。
洗完澡吹好头发,薄柯海又一次打电话过来。
这一次沈可衍没有再等电话挂,直接抬手按掉了电话。
挂完后他正打算坐到床上睡前看会剧本,门口忽地传来一阵敲门声。
沈可衍往门口看去,听到了陈辛曳的声音:“小洛,是我。”
他闻声,下床过去开门。
刚一打开门,就看见陈辛曳手里举着手机,手机正在视频通话,屏幕里是苏欣然。
陈辛曳冲沈可衍笑:“小洛,苏姐姐说有些话想跟你说,她这些天怕你忙,一直没敢联系你。”
沈可衍闻言,侧身让陈辛曳进来。
陈辛曳进门后看了一圈,有些失落地问:“大神不在呀?”
沈可衍点头:“他有事,下山了。”
陈辛曳失落了三秒钟,就又精神起来,把手机举到沈可衍面前,对着手机那边的苏欣然说:“苏姐姐,你现在可以和小洛说话了。”
视频那边的苏欣然在病房里,但是没在病床上。
她坐在病床旁,用手机照了一下病床上的男人,笑着对沈可衍开口:“林洛,谢谢你那天对我的开导,我爸爸今天刚从重症病房转出来,我也决定要找那些和我一样受害的女孩,搜集证据和她们一起告发给我下药的那个人了。”
镜头里的苏欣然看着沈可衍,想到了那天她跳河时发生的事情。
那天她的确心灰意冷,从天桥上跳下去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她感觉身体沉到冰冷的湖底,在缺氧痛苦的时候,她是有一瞬间的后悔的,可那一丝的后悔很快就被回忆不尽的痛苦往事淹没。
跳河前的那几个小时里,她坐在病房门口,看着手机里网友层出不穷的评论。
真的里掺着几分假的,假的里又掺着几分真的,看到最后,苏欣然已经分不清真假。
她觉得她好像真的如同网上那些人说的那样糟糕,一无是处,从头到尾的人生都是失败的。
她的确是失败的不是吗?
从她大一那年她爸生病开始,她就到处跑,跑剧组,当群演,从早到晚地熬,熬来的所有钱都给了她爸治病。
后来她幸运地拿到了女二的角色,能够赚更多的钱,可他爸的病需要的钱也越来越多。
她没日没夜地拍戏,不间断地进组,可赚到的钱还是不够。
经纪人知道她的难处,说带她去见几个老板,可以为她争取更好的资源,却不料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那件事情发生,她一度崩溃,直到对方说可以帮她支付她父亲的巨额医药费,她才勉强撑了下去。
可后来,什么也没了。
她一直被鞭策着生活,但她还是救不了她爸,也救不了她自己。
她沉到冰冷的湖底,她觉得她已经死了,没想到会再一次睁眼,看到病床旁一脸担心的陈辛曳,和床尾站着的表情严肃的沈可衍。
她记得他醒来后,沈可衍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们只救你这一次,这一次以后如果你再放弃生命,不会再有人救你。”
她躺在床上崩溃大哭,就听到沈可衍又说:“这个世界上的善与恶,是对等了分摊开来的,你可能倒霉十年二十年但你不可能倒霉一辈子,被痛苦压着走了那么多年,没等来一点光就自我放弃了生命,不可惜吗?”
她当时擦着眼泪,迷茫地问:“可是光什么时候会来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但一定会来。”沈可衍说。
苏欣然在陈辛曳的叫唤声里回过神。
陈辛曳凑到镜头里满是担心地问:“苏姐姐,你怎么了,怎么又哭了,谁又欺负你了?”
苏欣然被陈辛曳说,才反应过来她又哭了。
她擦掉眼泪,摇摇头,缓了一会缓过哽咽的感觉,才开口:“林洛,你说得对,到过谷底,再怎么活也不会觉得太差了,你们的出现,其实就是我的光。”
她说着,看着镜头里的沈可衍。
沈可衍并没有看着镜头,他的眼帘半阖着,神思似乎有两分的飘远。
苏欣然一下子想起那天在病房里,沈可衍后来也是这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