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丝热血从大腿凝落。
程最吃疼,诧异地低头去看渗出衣物的红色血迹。
他微微抬起手,手掌朝上,轻轻旋晃了一下手指。
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反应。
他失去了某种能力。
程最处变不惊,一直只有烦躁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了慌张和害怕。
“程哥?”时弋轻声地喊道,“它已经来了吗?”
程最被时弋这一声喊得,思绪逐渐回笼,心底的那点心慌害怕缓慢的平息了下去。他喘着粗重的气,视线在黑口红身的怪物面前多看了几眼。
手掌陡然握紧。
“我不能再错了,不能……”程最低声地咕哝,给自己心理上的疏导,企图平静内心离就要抑制不出的恶念。
陡然睁眼,程最往前踏了一步,声音坚定清晰,“时弋,等下我会把他带走,你出门朝着反方向跑。”
时弋:“……”
他没有说话,轻呼了口气静静地望着面前的浓雾,眸中略带了些伤悲。
黑口红身的怪物这次没有直接伸手来抓程最,而是将自己黑乎的手抬起来,抵到自己的嘴边,黑乎一团的手塞进嘴里,掰扯着两边,缓缓地用力将那张咧着的嘴,掰得更加的大了。
一张口,能将人半个身子都吞噬。
程最做出戒备姿势,身上但凡能够用来防身的东西都握在了手中。
就在那怪物低头下来的瞬间,程最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刀刃直直地扔进怪物的嘴里——
“吼——!”
怪物却只是低下头,对着程最嘶吼一声。那声音,声势宏大,将刀刃直直地震了回来,在程最的脸上划出一大道口子。
而那声音更是刺破了人的神经,震得程最精神恍惚。
眼中景象变换万千,他好像在某个闪着暖阳的走廊里,看着浑身鲜血的少年逐渐离他远去;又好像站在大雪连连寒骨冻地里,四周都只有他一个人。
“……”
“会死的。”
“不可逆的伤害。”
“不能受伤的。”
“这不是的世界,你不受保护。”
“你和那位大人一样的。你们都是不受保护的。”
程最在恍惚之间,听得锈旧的声音在耳畔沉着音响起。
他伸手抹了一下脸颊上的伤,手上的黏汗碰到伤口,刺得他牙关一紧,差点喊出疼。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骨肉疼痛了。
他尝试将那伤口愈合,却没有任何的反应。
“这不是你的世界,你的行为是违规的。”
“你和那些死过的人,没什么不一样。”
程最想起宋芹芹死时的模样。
……
怪物的长长的怒吼声淡去,程最恍然惊醒。
他僵硬地扭转脖子,去看身后的时弋,唇边的微笑僵硬而扭曲。
时弋看不见。
“时弋。”程最开口的一瞬间,气息已恢复了稳定,他稳着步子,很轻很轻地朝着时弋走了一步。
时弋宛若未觉的模样,“怎么……样了,你没事吗?”
“刚刚……声音是怎么回事?”
程最唇边笑容僵住,眸子里的为难之色简直就要溢出。但他闭了闭眼,回头望了一眼身后佝偻半曲着身子,一双黑乎的手抬得极高,下一瞬就要落下来,将其震得稀碎的大手。
终于下定了决心。
一把拽住时弋的手,将其往前拉了一步,随后松开手,不动声色地往后挪动了一步。
“程哥?”时弋轻喊道。
“嗯。”程最应道,紧接着看着那怪物就要砸下来的两只大手,毫不犹豫地将时弋往前一推,“你不会有事……”
“别怪我。”
“都是这个游戏规则啊。”
时弋闭了眼,心觉讽刺地笑了一下。
夹杂着巨大劲风的怪手迎面砸来,时弋不躲不闪,抬着头,定定地望着。
只是嘴里轻叹了一声,“白啊。”
“咳唔!”
预想之中的疼痛和死亡偏离感并没有到来,而是一身滚热的身躯将他整个人都裹在了怀中。
时弋只听得见身上那人急促的喘息声,还有那声怎么也遮掩不住的,用凡肉之身硬生生抗下的,发颤的闷咳。
“忍……忍哥!”时弋双手微微抬起,伸手去想要去碰秦忍背上的伤。
秦忍额前冷汗直瀑,他拦住时弋伸向后方的手,将时弋的手颤颤巍巍地紧握在手中,顺便又用拇指指腹,捻过时弋眼角边不由自主淌下来的泪珠。
放在唇边抿了一下。
“苦的。”秦忍道。
“不是说好了,你试一试,剩下的我来。”秦忍喘息声越来越低,“怎么,一会儿没盯着你,你就想自己赴死了。”
时弋瞪着一双无措的眸子,他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期望他不是一个瞎子。
他挣扎着从秦忍怀中要出来,想要去触碰秦忍背上的伤痕。
“上将,这是我的世界……我可以没事的。”时弋声音里带上了哭意,“你不行的,这伤会带出去的。”
“你让我看看好不好?”
秦忍将时弋抱着坐起来,受伤的力气格外的大,丝毫不给时弋挣脱的机会。
“乖,别乱动。”秦忍抬眼看着时弋身后的程最,“你动一下,都很疼的。”
时弋没敢再胡乱动作,只是垂落在身旁的手不断地做着几个不变的动作,期望手中能够生出一丁点的神力也行。
程最对上秦忍淡漠得完全将他钉在地面上的,泛着浓浓死亡气息的眸子。内心更多的是难以置信,难以置信秦忍怎么可能。
“你不怕吗?”程最问。
“怕什么?”秦忍淡声问道,“怕神位不保,还是怕在别人的世界里,没有神力,受到攻击伤害会疼,还是——”
“怕所爱之人再一次死在面前?”
程最惊慌未定地半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
门口,宋芹芹站在门口,她恍若未见一般无视了房间里的所有人,只是伸手招了招那黑口红身的怪物。
程最抬眼望去,这次终于注意到,宋芹芹脖颈中间,那丝巾遮住的地方,有一道足以使其致死的长长血口。
而那条丝巾,宋芹芹从一开始就戴着了。
宋芹芹临走时,忽然又偏头进来看了一眼,“时——弋,谢谢。”
“然后就是,主神的伤,规则之内受下来的,不会伤及根本。”宋芹芹轻声道,“出去就没事了。”
“听见了?小瞎子。”秦忍磨着时弋憋红的眼角,湿润的泪珠在在手与眼尾之间来回沾染,那一块被弄得更红了。
时弋抿了抿唇,“上将依旧没有进步。”
“特别疼。”
秦忍笑笑,“下次吧。下次不会。”
“什么时候?”程最想不明白,他究竟在哪里,又做错了,他怎么会被发现,“徽章,是我放的,那难道不是……?”
“小傻子认出我的凭据?”秦忍撑着身子起来,坐到小沙发上,但依旧没让时弋离开过他身上。
“游戏,明明也不是……这样的。”程最呆站在原地,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又做错了。
这个世界里,他是最先有记忆的,也是拥有神力的人。
他凭着一早拿到手的剧情,早早地就将每个人安排好了身份。
上一次是上将的主神,不能是这场游戏里,任何一个好多、中立的人,只能是那个伤害时弋的人。
而他,作为一个没人任何案底的人,一定不会像上次那样犯错。
但是他还是错了。
“游戏确实不是这样的,”秦忍淡淡地道,“只有最开始的开始,这个世界里没有我的次神弋的时候,才是剧情上的。”
“你!你怎么可能也进来过两次?”
“所有的世界都归我,我想去某一个次神手下的世界,去多少次,谁能拦得住?”
“……”
程最低头,脑中浮现的是他跟着时弋,不断重复的每一个世界,不断的在每一个世界里,对时弋造成各种的伤害。
但是——
“当主神真好,能够这么简单轻易地就反抗世界规则。”程最阴恻恻笑起来,“我一个普普通通、同上万个次神没什么不同的次神,就抵挡不了剧情。”
“弋神,我喜欢你。”
“我也很想反抗那些世界规则,可是,次神是反抗不了的。”
时弋皱眉,“白,世界规则——”
“世界规则可以反抗,谁都可以反抗!主神、次神、甚至普通人都可以反抗它!”程最疯癫了一样笑起来,“但是,普通人反抗一次就要死,次神要忍受剥夺神格之痛!每反抗一次,神格就掉一次!”
“但是,主神不会啊。”
“神的规则是,次神可以取主神而代之。”程最笑起来,“你猜外面虎视眈眈盯着主神位置的次神有多少,有多少次神每日的祈祷吊念,是——”
“主神消失?”
“主神反抗世界规则,受的伤害最小。但是,主神陪着次神弋,究竟轮回了多少次,又究竟,反抗了多少的世界规则?”
“您的神格,等到您出去,还能受得住那些‘祈祷’吗?”
程最话音刚落,原本以凡肉之躯挨下重创的秦忍猛地咳出血。
古堡陡然开始坍塌,窗外的深厚马赛克朝着每个人逼近。
秦忍将时弋紧紧地抱住,“别怕,记得主神名字,我会找你。”
时弋紧紧扯住了秦忍的手,细软的指腹不断摩挲着秦忍指腹上深厚粗粝的茧子,将手指之间磨到泛红生疼也没停下。
小猫总是会头疼。
小瞎子总是会做怪梦。
不过是世界规则被主神熬着神格剥离之痛,硬生生的要给这些世界一个好的结局,硬生生要让在这里面折磨自己的时弋,好好的。
“还有下次,别躲我了。就算躲,也别躲这些世界折磨自己了。”
“主神很久没有听见你的祈祷了。”
时弋抿下唇边的苦涩,食指中指闭拢,死死地抵拢在心脏。
“次神弋,今日祈祷——”
“长眠雪山飘雪不断,次神永随主神不散。”
“主神,今天也好喜欢你。”
第44章 长眠雪山1 “终于,能够看清我……
透明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绵延不绝的雪景。
刺骨的寒风从未关紧的阳台门钻进屋子,卷起屋子里的几缕灰尘,轻轻扫过桌前少年耳后的碎发。
“唔。”
时弋撑着几乎僵直的身体,缓缓地从书桌前撑起身子,望向窗外的大片雪景,彻蓝的双眸毫无预兆地滑落出泪水来。
“咳咳。”时弋忽而低头捂住心脏闷声咳了起来,他的余光瞥到桌上开着的泛黄书页上,颤着手将其拿起来。
泛黄的书页上立马泛起涟漪,随着书页的翻动,其中场景不断地变化着。
时弋看见跟着他第一次进入世界的主神,安分守己地没有违背世界规则,静静地看着他在世界里随着剧情慢慢地走向死亡。
而在他死后守在他的旁边,手中捻着几颗糖,轻轻地放在他身旁,随后当着他的面,自杀。
再然后轻声说了句:“你手中的世界,怎么都是这副模样。”
“再来一次。”
随后是主神在每一次的世界里,重复的、无畏的,违背了一次又一次的世界规则,一次又一次的将时弋的结局改变。
偶尔是伤心时候扔到他额前的一颗糖,偶尔是掰扯出剧情之外的惊喜给他。
……
时弋眨着泪水糊满脸,静静地将所有的世界看完。
主神一共两次进入他的世界。
第一次是,他为了躲主神而逃进自己的世界,主神追过来的。
第二次是,主神在某一个世界里忽然消失了,随后又再出现。
期间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时弋翻看书页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主神前后两次进入世界时,神力不同了。甚至到了后来为了违背世界规则,竟是差点造成剧情外的死亡。
“主神……”时弋将书页合拢,连忙起身推门出去。
漫天的大雪里,白茫茫不见任何踪迹。
这里是长眠雪山,主神降临的地方。时弋是悄悄地将自己的住处,挪到了长眠雪山的脚下。
神居无定所,在各个世界里穿梭,主神只是偶尔回长眠雪山一次,而时弋总能等到那一次,远远地望上一眼,主神的容颜。
时弋定了定心神,他能感知得到,主神此时此刻就在长眠雪山里。
只是,不知为何,气息感前所未有的弱,有好几个瞬间,他差点就要以为没有。
想到程最所说过的神格损耗,时弋不敢再去细想主神违背世界规则的惩罚。
他甩了一把大袖,急急忙忙地踏入长眠雪山——
时白模样,身着青色大袖的次神站在时弋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好久……不见,弋神。”时白声音轻轻的,面上的表情也十分的小心,生怕看到时弋露出厌恶的表情。
但时弋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冷淡到了极致,似乎眼前并没有次神白这个人,拢了拢袖子,就要从旁边擦身过去。
忽然又出现一陌生人,挡住时弋。
时弋停下脚步,往后退了一步,神色不耐地看向次神白,“什么意思?”
“拦住你的意思。”时白淡淡地道,抬手起势之间,一道泛着青光的屏障落下,“不能让你到那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