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神位?”时弋皱眉咬了一下下唇,挥手之间就将那屏障打碎,“同是次神,你觉得能拦得住我吗?”
“不是神位,是为了你。”时白轻声地说着,“若是成为主神,能够无视世间大部分的伤害,我下一次一定可以——”
“可你想要的事,与神位从来无关。”时弋略感疲惫和失望地看着时白,“你生来便是降临于世间的次神,而我不过是芸芸众生里不起眼的蝼蚁之人。”
“或许你应该记得,青石山下的万丈风景。”
“你还记得,你是因为什么,将我推下去的吗?”
“为了对次神根本不值一提的宝物。”
时白面色难看,“我,在悔过。”
“所以,我在后悔、在想要补偿你。但是,只是次神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像他那样,敢为你反抗世界规则……我——”
时弋压住话语,并不想在这里同时白争论什么。
他现在只想,立刻马上去到主神的身边。
他迈步往前踏去,地面陡然泛起青色的阵光,瞬息之间,时弋望见许多不曾蒙面的次神从大雪之中隐出。
四周升起屏障,将他们所有人都围在其中,无人能逃。
时弋偏头去看那屏障上的流光闪烁,手中繁印而起,但屏障却丝毫未损,完好如初。
他回头定定地看着时白,“一定要拦我?”
“一定。”时白坚定道,“主神被替,本就是规则内的。”
“他违背那么多次世界规则,神格早就受损了。再加上,众神的祈祷——”
“再等等,就……”
“但是一定要没有我在,因为,主神只要还能受到一个次神希望的祈祷,就不会消散。”
“对。”时白定定地看着时弋,“所以,一定不能让你去。”
而等到主神消散,新的主神诞生。你对主神的情感,就会转移……
时白在心里轻声念叨。
“不可理喻。”时弋淡声道了一句,这一次他再抬头看时白的时候,眸中已经连一丝一毫的情意都没有了。
他抬手食指抵拢唇前,轻咬上指间,而左手轻拽住右手小指指间,单印慢结。
飓风从雪地撕裂开来,卷起漫天雪花,残落到少年发尾肩头,却又陡然变化,割裂少年的衣袍墨发——
血迹从飘扬着的衣袍里渗出,少年浑身沾血。
而他觉得还不够,范围内所有的滂然大雪,都被他的飓风吸引,像一面厚厚地血墙砸上少年的身子。
更多的雪花弥漫成了斑驳血迹,逐渐流淌入雪地。
矗立在飓风暴雪中心的少年,墨色长发在雪空中飘散着,彻蓝眸子坚毅,丝毫不见苦痛。
时白神色大失,抬手单印,却居然无法阻止时弋伤害自己的神力。
“你要做什么!”时白大呵道。
时弋却是连看都不看时白一眼,只低声道了两字:“舍我。”
在场所有的次神皆是一惊,更有甚者手中一抖,单印结错,使屏障一处神力弱了不少。
时弋敏锐地察觉道,手中印结止住,急忙往那屏障弱处而去,顺势将在那旁边的次神掀倒在地。
等到时白反应过来想要去追时,时弋一袭白衣早就融入大雪里,不知去处。
“直接找到主神。”时白厉声道,“在他见到主神之前,让主神消散!”
-
时白身躯隐没在茫茫大雪里。
手中的神力,只能堪堪挡住前行时刮蹭到脸上的风雪,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雪地里,有好几次差点就要摔进雪地里。
身上的伤口被冰冻成了霜,血不再流,但伤口却依然地疼痛。
时弋攀上一座雪山山头,在枯树旁静默片刻。
“也不在这里……”时弋轻声道,转而下山而去。
他的右手一直紧紧地捏着左边心口的衣料,揪得紧紧的。
那个地方能感知到的,主神的气息感越来越弱。
时弋忽然停住步子,揪着心脏缓缓地弯下身子,他将自己所有的感知全放到了自己的心脏上。
停止了,没有了。
他忽然感受不到主神的气息了。
那里空荡荡的。
心脏骤停。
鼻尖里弥漫着凉意的雪,时弋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也不敢动。
他感受着自己缓慢而微弱的心跳,企图在那些声音之中感知到主神的气息。
没有。
时弋说不清楚自己已经揪扯着自己的心脏等了多久,那里什么都没有。
“哈。”时弋死死地揪着自己的心脏,强忍着泪水,右手虚抬单印轻结,“舍我……”
“咚!”
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紧接着是隐隐约约,时有时无的,主神的存在气息。
时弋手中的印匆忙抹去。
他双手都揪扯住心脏,想要确定是不是真的。
“别怕。”随着那点隐隐约约的气息,一同传入心脏的,还有一道低沉的声音,“没事。”
“主神……”时弋喃喃道。
那边却没有了声音。
只留着稳稳的气息藏在时弋的心口。
时弋抹去眼角的泪水,闷咳一声重新站起来。
他匆忙下山,站在下方望着眼前绵延不绝的雪山山头,轻轻将手覆在心口处,“次神弋,今日祈祷——”
“想要见到主神。”
“今天,也格外喜欢主神。”
心脏随着这句话微不可察地乱颤了几分,时弋一张被雪吹得泛白的脸颊也隐约起了些许烫红。
他站在风雪中,静立了好一会儿,心脏猛地一跳。
主神回应了他。
这是主神不可多得的对祈祷的回应。
时弋抿了抿唇,艰难地抿出一个浅笑的弧度。
他手抵拢在心口上,望着左侧的雪山,折了根枯树枝攥紧在手中,往上而去。
长眠雪山延绵不绝,光是山头都不止两三个。
普通人踏入长眠雪山不过百米,就会迷路。
但时弋却对这里仿佛熟悉得是在自己的后花园闲逛。
轻而易举躲过雪崩频发的危险处,往旁边偏离一点就避过雪地隐藏的深坑。
他携着跳得越发剧烈的心跳,朝着雪山上缓步而行。
终于在望见山顶的瞬间,他停下了脚步,深呼吸一口气,正要往前迈出最后一步,一双根骨分明、微有青色经络浮于皮面的大手朝他伸了过来。
时弋抬头——
撞进一双泛着笑意的白灰色眸子。
“终于,能够看清我的次神,真正的模样了。”
第45章 长眠雪山2 还有,我听见了
漫天的大雪扫过时弋的眸子,落在少年轻颤想要躲避目光的乌色鸦羽睫毛上,模糊了视线,反而使他将眸子睁得更大,愈发想要看清眼前的人的模样。
主神容貌千遍,是世间的任何人,也任何人都不是。
次神之间相互来往甚多,但未有一神见过主神的真容。通常仅仅是某种心神联系而确定面前之人是主神。
这是时弋第三次见到主神的容颜。
不似前两次的仓促只记住了一眉一眼,而是被主神主动伸过来的手捧住发冷的双颊,叫他仔仔细细地将主神的模样刻入了心底。
“主神……”时弋微微下沉发酸的眼睑,被雪冻得艳色翻飞的唇边抿起一点笑,他看着主神的眸子,轻声呢喃。
“祸,或者你一直叫主神也行。”主神淡声道,他目光沉沉地扫过时弋身上的伤痕,手掌微微用力,一阵暖光轻现,却只能将伤口勉强止血,无法愈合。
时弋连忙拦住主神祸的动作,语气有些忐忑,“伤……过些时候自己就能好,主神不用……”
主神并不言语,将人拉入亭中。
略有些强硬地扯开时弋的袖口,拦住时弋想要遮挡的左手。
主神神色凝重,目光沉沉,身上的低气压降得能和四周的寒雪相媲。
“舍我?”主神轻淡地问道。
时弋拽不回手,只能任由那铁证如山的伤痕在祸的手下来回捻磨,明明主神动作轻柔,他却觉得受不住。
他不敢回应主神的问话。
因为舍我,意味着次神陨身,将其所有的神力连同内心全都舍去,成全主神。
至此,世间将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位次神。
时弋不说话,主神也不说话。
主神只是半敛着眸子,看着时弋仅仅是细白手腕附近就有四五道渗过血的伤口,余光偏过时弋几近浑身染血的白色衣袍,眸色暗了好几次,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弋有些坐立难安,思来想去,终于挣扎着开口,“我只是……”
主神忽而抬头,对上时弋带着慌乱神色的眸子,怔了一下,“吓到你了?”
“没有想要怪你。”主神抬手捻去少年耳后的雪,顺势将拇指捻磨在少年的耳垂上,他半垂敛起眸子,同时弋对视。
一缕发丝从肩上滑落,落到时弋的掌心中,时弋恍然于主神布满情意的眸中,听得耳边声音沉醉,“只是,有次神如此。”
“我何惧失了神位。”
暴雪翻腾,风雪更甚。
铺天盖地的雪从天而降,而在雪中,忽然出现了浩浩汤汤地另一群人。
主神单手将时弋遮挡在身后,瞥眼望去。
次神白为首,身后跟着众神。
“规则内的事,今我要弑神,不为过吧?”时白稳站在前方,语气不卑不亢,但恨不得立刻就将主神斩立决的杀意溢满整个雪山,“主神。”
“自然。”主神站起来,一袭苍雪道袍随风雪飘荡,同身后的时弋站一起,宛若天地间一对佳人,叫人挪不开眼,甚至忍不住想要祝福。
“每日听到的祈祷里,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都是想要取主神之位的。”主神淡淡地说着,眉间神色却略带有疲惫,像是厌烦了每日的祈祷,“你们的心思,我一清二楚。”
“不过,你们未免太小看主神的神力了。”
“平时可能所有次神一起也只能伤你分毫,”时白冷笑道,“可是主神,违背世界规则,神格频频受损。”
“在场所有的次神都能感知到,你的神力已经虚弱不堪了。”
“更别提你还有旧伤。”
时白忽然望到主神身后的时弋,语气凉薄,“弋神应该是不知道吧,主神原本第二次进入世界,是为了养伤,但却一次又一次为了你,违背世界规则。”
“伤没养好,反倒神格逐渐剥落……”
时弋始终不为所动的神色终于一变,他慌忙地偏头去看主神。主神却避开他的视线,只是伸了手将时弋冰凉的手攥紧在手掌中,温和地捂热。
“很了解。”主神淡淡地说道,却没有一点要被消灭的紧张感,“那么,你们要如何弑神?”
话音一落,时白身后的次神分离站开,落在各自的位上,手中繁印结出,从雪山中央显现出一道暗红色光纹。
弑神阵。
崩裂天地的阵仗动荡而来,主神拽紧了时弋的手,没有回头,望着面前的逐渐完善闭合的阵,轻声说,“你可以一直相信我,或者随时放弃。”
语落,主神松了手,抬手将时弋拦在亭中,只身入阵中。
强烈的压迫感同冰雹一般砸到主神的身上,差点将其挺直的腰间砸弯。
但主神只是脚步顿了一瞬,缓步站立到时白面前。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用,单是走到时白面前,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袖,却叫时白没忍住倒退了一步。
主神冷笑出声,“阵已出,谁上?”
时白犹豫着刚想要说话,却被主神打断了,“你?”
语气不咸不淡,却叫在场的神都听了个明白,时白还真的不配。
时白闷不做声,只是抬手,将阵法更加顽固了些许。
肉眼可见的主神双腿间距挪大了些,死撑着强压。
“不用再借言讽刺我,你死了,所有都会站在我这边了。”
“包括,次神弋。”
主神眯了眯眼,不知可否。
时白不再犹豫,往后退开同主神拉开距离,单手单印一结,一柄银色色长剑握在手中,剑身上神力流动,微光翻动。一招劈下来,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躲过去的。
主神看着挥剑而出的凛凛剑气,食指微动,墨色发带从袖中而出,稳稳地将其剑气抵挡开去,又顺势缠住剑身。
手虚抬,剑柄脱离时白的手中,铿锵入地,没入雪地里。
主神的神力确实不同从前,沉在胸腔处的神格破碎不堪,几个动作,神格便是摇摇欲坠,更别说主神还在动用神力。
简直给了摇摇欲坠的神格,更大的冲击。
眼见着主神动作僵了一瞬,差点连墨色发带都未能收回,就要被时白陡然发力斩去发带的瞬息——
神格忽然稳住了,主神讶于手中重新凝聚的神力,未犹豫,食指中指上下虚抬,潦草的印结成,竟是稳稳地压了时白一头。
墨色的发带挣脱剑身,飘离在空中。
眨眼的功夫就在每个守阵的人眼前闪过了,众人怔神醒来,陡然惊觉自己早已被墨色发带扯出了阵法外。失去印法站位的弑神阵,什么也不是。
主神一连贯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只是想要快速解决所有。
松掉碍事的阵法,他抬手刮起一整片雪,凝聚成惊天浩剑,手下剑落,夹裹着锋利得割人肉疼的雪花,狠厉地砸向时白。
深厚不可估测的神力凝聚在其中,那一瞬间,时白僵硬在原地,他忽然觉得自己感知到的主神的虚弱,不过是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