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我又不是替身使者,我怎么看得见世界啊!”易真大喊道。
盖亚不理会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烂笑话,厉声道:“你确实看见了!你参悟了世界的本质,那是最终极的法则,你一定看见了!所以你身上笼罩着规则之力,所以你是迄今为止最年轻的大奇迹者,所以你能让驾驭者的精神力产生异变!”
满室明光大放,激动之下,他的袖子落下去,易真看见他的手臂,忽然失语了。
盖亚嶙峋的手腕上,凝结着深深的、纵横的刀疤,易真下意识抬头,瞥见老人青筋梗起的脖颈上,同样带着这样的疤痕。
“你……”易真的神情古怪,这明显不是被外人割伤的,他常年久居学术塔,这里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更何况,又有谁敢持刀伤害一个大奇迹者?
这居然是他自己划出来的伤口。
“黄金,为什么是黄金?”盖亚嘶哑地笑了起来,“贵金属、成分稳定、颜色灿烂美丽?不,不对!”
他咆哮起来:“因为它是永生的钥匙,藏着这个世界的秘密!谁参透它谁就是世界的主人,谁明白它谁就能得到永远的长生!你看见了,你一定看见了!”
易真骇然凝望他,一时忘记了挣脱。
这个大奇迹者,到底是什么来头?说是一语道破天机也不夸张了,自己能提取概念,所以想出了答案,那他呢?
“你……你都知道了什么?”他低声问,“这些伤,也是你自己弄出来的?”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了,”老人答非所问,发出颠乱的笑声,“长生不老的秘密,就藏在纯粹的黄金里,而比长生不老更重要的,是如何得到绝对的纯金。”
——没错,概念提取,这是唯一获取绝对纯金的办法。
“纯粹的东西……仅凭人力,怎么能得到真正纯粹的东西?”盖亚哑声说,“只有参透了世界的本质,参透它的规则……当你眼中倒映着万事万物的真容,你伸手,穿过以太,就可以取得它们的真身,万事万物的灵魂……届时,你将成为世界的主人,洞悉一切秘密,通晓一切真实!”
易真毛骨悚然,盖亚死命抓着他,如果没有东海化玉诀傍身,他两臂的皮肉早已被攥出了紫黑的淤青。饶是如此,易真也有预感,他若想挣脱眼前的老人,就必须一根根地掰断他的手指。
盖亚的面容黑气萦绕,那双眼睛却燃烧更旺——他整个人,也只有这双眼睛还像是活着的。
他瞪着易真,声线颤抖:“什么是世界的规则和本质?生与死是世界的规则,轮回是世界的本质。为了挨近它们,我不停寻找那道分界线,在濒临死亡的灰域徘徊游荡……你呢,你又是怎么看透它们的?说吧,说吧!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来交换你的回答,财富、荣誉、权力、我的骨血、我的命!说吧!”
喊到最后一个字,他已经像是在嚎叫。
到了这会儿,易真反倒渐渐冷静了下来。
“你疯狂地追求这个答案,为什么,”他轻声问,“难道你也想长生不老么?”
盖亚双目圆睁,讥讽地笑了。
“长生不老……哈哈,长生不老?”
他枯瘦的、干瘪的胸腔,仿佛发出了雷霆的震响:“真相,我要得到真相啊!从古至今的炼金术士,他们、我们、所有人,追求的终极到底是什么?上古的炼金术士看见了答案,却没有能力去实现它;就在当下,人类已经进化出了精神力,可还是无法够到那个近在咫尺,而又遥不可及的目标……太阳底下竟是没有新事的!”
易真看着他,看着这个疯疯癫癫、浑身脏乱的老人,饱受世人崇敬的智者,理应为时代指航的先驱。
有两行泪水冲破他的眼眶,无知无觉地淌在那张苍老的脸上。
“每当我向世界探求真相,便犹如行走迷雾之中,有一股力量,始终阻拦着我。为什么,为什么我知道的越多,就越痛苦,越惧怕?但我的本心,又强烈地要求我战胜这痛苦和惧怕,要求我寻找那终极,那真相……仿佛冥冥中有个声音对我说,你是大师,是最智慧的人,你应该知晓一切,然后我真的这么做了,我真的去知晓一切了,世界它又阻拦着我啊,它拦着我啊……”
这一刻,他失声痛哭,难以抑制悲哀之情。
易真喉咙发紧,他全部明白了。
“最聪明的人,知晓一切”,是世界给盖亚·曙色的设定,然而他真的想去知晓一切的时候,这本书的规则,又不允许一个无关紧要的配角这样做。
极端的迷惑与绝望中,盖亚转而去寻求炼金术的最高目标:提炼纯金。
如何得到绝对的纯金?得到黄金的概念。
如何得到黄金的概念?参透世界的规则和本质。
生与死是万物的起始和终点,循环轮回是万物前行生长的常态。于是他用自残到几乎自杀的方式,体验濒死的过程,想要“看见”生死的边界,轮回的边界,但无一例外,皆以失败告终。
就在这时,李闻歌向他发送了易真的提出的,为什么是黄金的问题,这与他研究的主张不谋而合。其后,暨青的精神异变再度引起了他的注意力,使他彻底注意到了易真,此世的主人公。
当他见到易真之后,那双看透过法则的双眼一下便看出易真的不同寻常之处——这个年轻到令人惊诧的青年人,竟然和他一样,已经是一位大奇迹者。
至此,绝处逢生的狂喜,令盖亚完全失去了理智。
怎么办?
易真哑口无言,不知从何说起。
此刻,他们的身份不是一位大奇迹者对一位籍籍无名的普通人,而是一位一无所知的配角,朝一切的中心,世界的主角,苦求自己寻觅终生的答案。
易真摇头,他只能摇头。
“很抱歉,我……”
盖亚的神情逐渐狰狞:“我让你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要说道歉?!”
疯狂正在占据他全部的身心。
求而不得的痛苦,数次在生死线附近徘徊的经历,以及乍然面对答案时的心急如焚,使这位大药剂师看上去简直不像是人了,他活像一只择人欲噬的恶鬼!
天顶上的光也跟着更为刺目,仿佛一场爆炸前的先兆。
易真一惊,刚想发力甩脱他的桎梏,眼前却忽地黑了下来。
犹如子夜骤降,太阿急促道:[检测到关键剧情人物!玩家,快做好准备!]
和太阿的提醒一同响起的,是易真无比耳熟的男人声音,低沉中暗含杀意。
“——给我松手。”
盖亚拼命拽着他的手骤然滑脱,坠进黑暗的深渊中。
作者有话要说:很行的男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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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容……”
易真睁大眼睛,一切发生的太快,他只来得及吐出这一个字,只听耳畔一声爆响,眼前再度恢复光亮。
盖亚瘫在窗边,纯金的占星镜被打碎了,大大小小的水晶残片溅了一地。纯黑色的领域撑住了整个穹顶,其中游走的黑雾犹如浓郁的实体,与那漫荡的星光缠斗,仿佛相互厮杀的黑龙与白龙。
容鸿雪一身漆黑,除了高领的作战服,连十指都掩藏在黑色的皮手套下,一尘不染的靴跟正正踩住地毯上的第五元素图腾,以太。
此刻他背对易真,面对倒在地下的盖亚。易真从后看,见他身形挺拔,宽肩窄腰,黑沉沉地立着,似乎将室内的光都遮了一半去。
“你……”易真这会是真的瞳孔地震了,三秒前他还在思索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度过这次难关,藏住自己的身份,谁料三秒后室内一声巨响,容狗闪亮登场,二话不说直接上手,把一八旬老人打得仰面翻倒,不知死活。
究竟该说“不愧是你”比较合适,还是“你有病吧大哥”比较合适,易真暂且蒙在鼓里。
容鸿雪转过身,他低下头,直直看向易真的眼睛。
四目相对,易真竟然为之一怔。
两个多月的时间,能改变多少东西?
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些天过去,易真早已不是以前那个易真,容鸿雪的心境也发生了些许变化。此时再叫他像两月前那样,把易真险些压碎成一摊死肉,他也只怕也下不去手。
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了多余的情感,无论那是好奇,是诧异,是探究的兴味——无论那是不是爱,要他再下杀手,必定会比先前为难许多倍。
容鸿雪幽绿的眼珠盯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眼前就有件要事,易真决定先不跟他计较别的,他说:“你杀了他?”
倘若是别人,易真绝不会问对方这个听上去就很蠢的问题,但眼下,他面前站的是容鸿雪,易真就怕他连大奇迹者都敢杀。
“你怎么会和他私下见面?”容鸿雪静静道,“这老东西疯了六年了,你居然敢一个人上来?”
易真不知道盖亚之前说的话被容鸿雪听见了多少,他心里有底,盖亚的突然发病纯粹是个巧合,对于阿佐特大学来说,也是意想不到的突发状况。
“他不是疯了,我有请柬。”他简短地说,“你把他打成这样,怎么收场?”
容鸿雪回答:“他还没死。”
易真:“……”
“懂不懂尊老爱幼啊你这个人……唉算了。”易真止住话头,都打成这样了,说别的也没用,“半个小时前,黎泽宇才从学术塔离开,万一被他发现呢?”
容鸿雪说:“你当我会怕他?”
他抬头,斜看一眼天顶的战况,嘴角忍不住就带了易真最熟悉的笑意,那种亲切的,温雅的,同时掩藏着傲慢和恶毒的笑:“而且,尊老爱幼?小真,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他一指向上:“你以为那是灯光么?错了,那是他失控到再也收不回去的精神力,这种失控,他已经持续了六年。”
易真吃了一惊:“什么?”
身为世上凤毛麟角的大奇迹者,又是梅鲁哈的后嗣,盖亚理所应当地拥有整个学术塔顶层的使用权和居住权。现在,容鸿雪对他说,这照彻了塔顶的庞大光芒,就是盖亚的精神体,而且是足足逸散了六年之久的精神体。
那盖亚在心智正常的时候,又拥有多强的力量?
仿佛看出他心里所想,容鸿雪轻描淡写地说:“他在全盛时期,能用精神体跟我打成平手。”
“现在怎么搞,”易真揉了揉太阳穴,很想去看一下盖亚的情况,但天顶上的战争还未结束,他也不能轻举妄动,“他毕竟是个老人,你把他打晕……等到他醒过来,岂不是什么都没解决。”
“我可以修改他的记忆,”容鸿雪说,“以我的实力,和他现在的状态,我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怎么样,你想让我这样做吗?”
易真不为所动:“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想提什么条件?”
容鸿雪笑了笑:“说话好直接啊,小真。我扔下舰队,先从猩红斗篷回来找你,而且一见面,就帮你解决了这个老疯子……即便这样,都不能对我温柔点吗?”
他叹了口气:“这样的话,我就尽情提要求咯。”
易真用死鱼眼盯着他,心说你提么,你敢提什么掉节操破廉耻的要求,我就敢跟你在这里开打。管我能不能打过,管这里是不是阿佐特大学的地盘,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动静大到引起全校注意了,我就把黑锅全部扣你脑门上,看你头到底有多铁。
“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容鸿雪笑吟吟地说。
易真:“?”
容鸿雪稀奇地端详他的脸:“真少见啊,你很少对我露出这种表情呢。”
易真话不多说,将光脑点开,把容鸿雪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别伤害他,不管他以前多强,老人的年纪毕竟大了,”易真低声说,“只要让他……忘记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就好。”
容鸿雪没说话,他看着盖亚,大药剂师此刻悠悠转醒,仍然固执地朝易真伸出枯槁的手臂,竭力道:“告诉……告诉我……”
“何必这么固执呢,”容鸿雪蹲下去,与大奇迹者的蓝眼对视,“真相是很残酷的东西。没见过它之前,你还可以把生活按照你想要的方向随意粉饰,见过它之后,不管你肯不肯接受,它都在那里了,血淋淋的,才不在乎你喜不喜欢。”
他的手指点在老人的眉心,盖亚立即明白他要做什么,吃力地吐出几个字:“住手!大黑天……你在,阻挡世界的秘密,这个时代……将会因为你的包庇举措,而停滞数十年的……”
“那还真是抱歉,”容鸿雪将声音放轻到易真听不分明的程度,他注视年迈的大奇迹者,缓缓咧开嘴角,“世界啊,时代啊,全人类的福祉啊……这么昂贵的东西,用它们来交换一次把我放出黑名单的机会,我觉得再划算不过了,你觉得呢?”
“你!”
塔顶的光线似乎都出现了片刻的扭曲,局势已定,白龙力竭溃散,洒落漫天的星光。
盖亚目眦欲裂,他还没来得及喷一口老血到容鸿雪脸上,便昏了过去。
过了大概三分钟,容鸿雪起身,用精神力浮空将他送到了一旁的休息榻上躺着。
“好了。”他对易真说,“这里没有监控,留影设施也不曾打开,他只会记得今天见过你,你们有了一次不咸不淡的对话经历,乏味到不值得关注,忘了谈话内容也不觉得可惜。至于那个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