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上下谣传着伯爵大人一直魔怔着的消息,那些看似高贵的夫人们每次见我都是一脸的怜悯相,迫不及待地期待我靠在她们的胸怀里寻求安慰。
有次,甚至有位可爱的小淑女,满含着热泪让我好好保重身体。
可是我累了啊,我靠在夫人的怀里,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发丝,温柔地唱着儿时的歌谣。我曾听她对孩子们唱过。
这一刻,我有些被打动了。我可怜的夫人,我很少对她有好脸色。可她还是为我操持着这个家,为我生下了几个可爱的孩子。
“夫人。”我看着她,或许带着点温柔。
她的眼眶微红,笑容却依旧温婉。
我吻上了她。
我的神明大人,永别了。
你是至高无上的神,而我终究是个凡人。我生活在世间。
·
我和夫人又有了孩子。
是个男孩。
祂……
我欣喜若狂,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他长着神明的眼瞳。
我在他的眼里看见云蒸霞蔚的火山口,看见泛着金光的蓝湖。烟在滚动,雾在飘散。这是我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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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一切的幸福在一年后戛然而止,我的孩子,我幼小的神明夭折了。
但没关系啊……
“我的神,我将随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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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幼时贪玩,闯入了黑魔法的领域。黑黝黝的森林里,乌鸦不停叫嚷。我不停奔跑,东奔西窜,染了一身污泥,也没能回到家。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自己的胃在灼烧,胸腔在沸腾。生命的本能里,我知道自己快死去。
可,就在这濒死的一瞬,祂出现了。
我看见祂的眼眸,氤氲了这世间所没有的一切美丽。所有的言语都失去了意义,我无法用词汇形容解释,绘画、音乐、舞蹈,这世间一切的艺术形式都无法形容、比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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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我躺在了家门口。
自那天起,王都里便谣传起了我魔怔了的消息。
对于祂,我什么都不知道。
只有那双眼眸,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
·
我快死了,我知道,这一次,是真正的死亡。
意识涣散,身体冰凉,心跳渐止。夫人和孩子们的哭泣声我已听不见。
但,我未想到,我再一次见到了我的神。
原来祂的发是银色的啊,原来祂也会微笑。
我这一生,两次遇神,值了。
“神明大人,您能告诉我您的名吗?”
这是我这一生中第一次乞求,也是最后一次。
祂笑了。
祂说:“吾名幽。”
原来是幽啊……
我的眼睛模糊了,大片大片的黑暗袭来。
这一刻,我清楚地意识到,无论是凡尘还是神袛,都与我无关了……
第16章 大院儿
下雪了。北地的冬天很冷,此时下了雪,温度更是低得人心里直发颤。
北地里的富贵人家杜宅,为了避风雪,将前院后院的门窗都紧紧闭上了。天灰茫茫压下来,冷风裹挟着冷雪,钻不进门缝,就只好一大片一大片地洒在了屋瓦上、枝丫上,更有些没有着落的,前赴后继地压下来,将大地垫了一层又一层。
“这该死的鬼天气,下雪下就是,还没完没了了。”杜老爷新娶的四姨娘围在炉火旁边嗑瓜子边抱怨道,“这天儿一冷,老爷都不爱来了。”
屋内的小丫鬟迎霜泡好茶,递给了四姨娘后道,“姨娘,老爷前阵子多宠你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现在啊,太太整日吃斋念佛不管闲事,二姨娘病怏怏的晦气得很,至于三——”
“呸!”四姨娘嫌弃地将茶一口吐在了地上,道:“我说迎霜呀,你整日不好好学学端茶倒水的本事,耍嘴皮子的本事倒是厉害得很。今天你搁我这儿冷嘲热讽其她姨娘,私下里不知道是不是也整日埋汰我?”
“哎呀,”迎霜连忙拍了拍自己的嘴,道:“瞧我这张嘴,整日就知道吃,却说不出什么甜儿话。姨娘,你可别怪我多嘴,我可是一心向着你的,现在太太和其她姨娘都不成了,要四姨娘你生下个大胖小子,这杜宅,以后不就都是姨娘你的了吗?我这也是开心呀!”
“哼,”四姨娘脸色转晴,指了指自己的肩膀。迎霜会意连忙上前给四姨娘捏了起来。
迎霜以前苦活干得多,力气大,按摩是一把好手。四姨娘舒心地吐了口气,道:“迎霜呀,你也别怪我话说得狠。主子是主子,丫鬟是丫鬟,人呐,就是得分清自己的身份,不要仗着自己长了几分姿色就妄想登高。人呐,得求实,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诶,是呀,这可是皇帝老爷也不得不认的理儿。那三姨娘不就如此么,一个唱曲儿的进了府不但不感恩戴德,还——”
四姨娘一把拍掉了迎霜的手,嗔怒道:“你这个小丫鬟怎么听不懂人话呢,才叫你不要多嘴多舌。算了算了,我这个新进府的也是管不了你了。”
说完四姨娘起身走到了榻旁,躺了下来,道:“去,再去账房领个火炉子来,今儿冷得很,闲话少说多干事,去吧。”
双手落在空中的迎霜将手收在背后,好半晌才硬生生挤出一张笑脸来,道:“是,是,四姨娘,我这就去。”
迎霜顶着风雪出了门,半路上被冻得直发抖,忍不住恶狠狠埋怨道:“狗仗人势,搁以前不也就是小铺子里称油的吗,还好意思称主人,我呸!”
好不容易走到了账房,迎霜手都冻僵了,却发现管账的根本没在,只有个新来打下手的在柜台后前后忙活。
迎霜翻了个白眼,不屑道:“喂,打杂的,四姨娘要拿个新炉子。”
柜台后的人闻言停下了手,望了一眼迎霜,问道,“四姨娘吗,好,那是要大一点的还是小一点的?”
“哼,”迎霜不屑地抬眼望去,道:“当然是大——”话还没说完,她却愣在了原地,红了半张脸也全然不自知。
“大的?好,我去里面拿一个。”柜台后的人放下了擦桌子的布,转身掀开厚厚的帘子往里屋走去了。
不见了人影,迎霜才慢慢回过神来,埋汰道:“这年头,连个打杂的都这么俊了吗?”
里屋响起轻微的挪移翻找声,迎霜的脸好不容易下了红晕,听到这声不知怎的有些紧张,一张小脸又通红通红的了。
“我呸,俊又不能当饭吃,我可是要嫁给大老爷的人,最差也得是个管家吧!”迎霜暗暗叮嘱自己,不能遗忘了自己的大志,可是当里屋的人提着火炉子出来后,她脑袋又昏昏沉沉了起来,什么大志都飘得不见踪影了。
“哎,这炉子挺重的吧,来,我帮你拎吧。”迎霜忙凑上前去,有些羞怯地道。
新来打杂的那人笑了,轻声道:“不重。”
他将火炉子拎到柜台上,道:“要我送到四姨娘那处去吗?”
“好——”迎霜本想说好,但一转眼想到了四姨娘模样生得好,不知怎的心里酸了起来,醋道:“不好。四姨娘住在后院,你去影响不好。”
“也是,毕竟我是新来的。”
“诶,我不是这个意思——不对,我的意思是你虽然现在只是个打杂的,没准以后能当大管家呢!”
那人笑了,道:“承你吉言。”
“嗨,客气什么呀。”迎霜抬起手给自己发热的小脸扇了扇风,道:“ 那个,我叫迎霜,迎春花的迎,霜雪的霜,你叫啥呀?”
那人顿了顿,半晌后道:“嗯,我叫偏幽,偏僻偏,幽静幽。”
“偏幽,好古怪的名字,”迎霜撇了撇嘴,抬手去拎柜台上的火炉子,道,“不过不知为啥,跟你还意外的蛮搭配。”
“谢谢。”
偏幽抬着火炉底,搭了把手。
迎霜拎起火炉子,也没了停留的理由,只好道:“好好干吧,杜府比其他宅院工钱多不少。”
偏幽笑着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好。
迎霜见了,脸红得冒了气儿,双手抱起火炉子就往外快步走去。走出了好远,才回过神来放慢了脚步,暗暗道:“真是个呆子!只会点头说谢谢。”
外面的雪还下着,可迎霜不知怎的,从头到脚都热气腾腾。进了四姨娘的屋里头还神思不属着。
四姨娘见平日里嘴贫心眼多的迎霜一下子呆起来,还有些纳闷。不过四姨娘向来不爱管丫鬟的闲事,便也没多问。只是当迎霜新递过来的茶烫到了她时,她也怒了,道:“小贱蹄子,发/春呢,你皮糙肉厚,我可不是!再连个茶都泡不好,就给我洗衣服去!”
“诶,诶,四姨娘,是我不好,我这就重新泡过。”
“泡什么泡,冷了再喝!给我捏肩!”
“诶,好嘞,四姨娘你躺着,我给你全身都按按吧。”
“哼,”四姨娘顺势躺了下来,道:“还算知点趣儿。”
迎霜瘪了瘪嘴,手上劲儿却没停,暗道:“一个卖油卖醋的,也就好意思在丫鬟跟前儿摆架子了。”
屋内两人一个躺着,一个按着,屋外的雪仍在下着,到了大半夜才停。
这一晚老爷照样没来,四姨娘骂了几声,气哼哼地睡了。迎霜好不容易落得一会儿清闲,本准备也洗洗睡,抬起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臼气儿了。
手臼了端盆都疼,这夜她便没洗漱,骂骂咧咧地睡过去了。
第17章 大院儿
翌日清晨,迎霜起了个大早。手已经不臼了,她便早早地端盆洗漱了。这一次刷牙的时候,迎霜刷得格外的仔细,恨不得把牙齿翻开来一颗颗刷个干净。梳头时却温柔许多,将长发揽在胸前,用木梳细细地梳理着。等梳理好了,迎霜便抬起右手顺着脖子将头发揽回了背后,扎了个粗辫儿。
衣服都穿好,从头到脚整理干净迎霜才跨出自己的小屋往四姨娘屋里去了。打火,烧煤,将火炉一个个的点燃了,才去叫四姨娘起来。
四姨娘洗漱时,想起昨晚老爷又没来,指不定去了哪个小院,顿时愠气内结。一转头又看到迎霜今天扎了个油光水滑儿的大粗辫,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把水盆一脚踹翻,怒吼道:“这大冬天的,水都烧不好啦。成啊,欺负我是新进门的吧。我这就去找老爷!”
迎霜正背对着四姨娘在绞另一个盆里的帕子,没来得及反应,便被热水浇了一头。最开始她有些茫然无措,不过听到四姨娘惯常的尖酸刻薄话后,她就什么都懂了。
热水打湿了她一大早起来打理好的仪容,衣服领口全都湿了。迎霜绞帕子的手越握越紧,手掌摩擦着棉布发出一阵细微却刺耳的支呜声。
四姨娘见迎霜没啥反应,冷哼了一声:“哟,真以为以前在太太跟前呆了两三年了不起啊,不过是个粗使丫鬟,还真以为自己上得了台面?”
四姨娘又踢了一脚水盆,冷冷道:“我的袜子都打湿了,还不快去给我拿条新的!真是没眼力见儿的东西!”
迎霜仍背对着她,热水迅速变凉后的冰冷夹杂着一股子刀刻斧凿的羞辱狠狠地刮擦着她。
“怎么啦?哑巴啦还是腿瘸了啦?我这个当主子的还管不了你啦?
“老爷呀,你来看看呀,你才几天不来看我,这些下人就要翻到我头上去了呀!”
四姨娘作势呜呜的假哭起来,呜咽道:“我这去找老爷给我做主!”
迎霜闻言内心恨意更甚,面上却笑了起来。她轻轻展开帕子,转过身递到了四姨娘跟前,道:“呀,我的姨娘诶,你难不成还不知道吗,昨晚老爷去了三姨娘那里,现今儿还没起呢。你跟我这个小丫鬟发火也没用的呀,还不如合计合计想个什么法子让老爷过来。”
四姨娘瞥了一眼迎霜,看到她那狼狈的面容上还硬生生挤出了一张笑脸,有点不屑,心底里却涌出些扭曲的快感,这才慢慢接过了帕子,悠悠道:“ 唉,我可没跟你一个下人发火。这次就这么算了,下次的话,就别怪我不留情面让老爷替我做主了。”
“诶,诶,是我不好,姨娘你为个下人生气可不值当。现今儿最要紧的事就是赶快生个大胖小子。如今府里只有几位小姐,但再过一段时间说不定三姨娘就——”
“我呸,不就一个唱戏的——”四姨娘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迎霜那一脸为她着想的表情,不由得泛起一股子恶心,冷哼道:“我说迎霜呀,你也别在这里装模作样。三姨娘再不济也是老爷正儿八经收了房的,不像某些签了卖身契的家奴,一辈子也别想翻身。”
迎霜闻言脸煞白,眼瞳里也燃起了隐隐的怒火,不过她还是维持住了笑意,道:“姨娘你说的是,凤凰是凤凰,野鸡是野鸡,野鸡再扑腾也变不成凤凰,就像那些上了树的麻雀也还是麻雀一样,自古以来就是这个理儿。”
“哼,得了,你也别在我跟前儿晃荡了,快去看看厨房里早饭做好没。这一大早的,搅得我食欲都快没了。”
“是,是,好嘞,我这就去。”
迎霜接过四姨娘手里的帕子放到了盆里,边称是边抱着两个盆出了屋门。
屋外很冷,迎霜头皮上的湿发不一会儿就结了冰,不过此时在迎霜心里,羞辱和怒意远比头上的冰棱更令她痛苦些。
走了一会儿路,寒意更甚,抱着的水盆也凉透了,迎霜这才清醒过来发觉自己忘了放水盆。
她痴愣愣站在原地,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