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娘娘已经潜伏在这里百年,连保持谨慎与警惕都成为了一种习惯,这种状态的娘娘,无懈可击。
孟先觉甚至一直等着她,等到她将最新的这个新娘子接来,然后眼见着新娘也走入长长的队伍之中。
忽地一瞬,孟先觉察觉到了些不对劲来。
眼前这个最新被接来的新娘子,身上似乎下着一个障眼法。
孟先觉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心突突地跳,他唤出鬼瞳,几乎是一瞬间便破除了那个障眼法。
只是障眼法破除的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刹那被一只手攥住了。
他难以呼吸,又觉心海翻腾。
他看到了,在重重严谨又高明的障眼法之下,那缕他急切渴望一见的银色发丝。
是晚晚。
孟先觉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他向前迈步,骤然被乌重拉住。
“主上,三思。”
今日他们布置了许多机关陷阱,又绞尽脑汁定下了一个几乎没有纰漏的计划,等的就是娘娘放松警惕的一瞬间,从而将这些鬼魂一网打尽。
若是这个时候主上暴露了位置,前功尽弃。
孟先觉猛地回神,将迈出的步子又退了回来,但心火依旧在翻腾,他极力按捺着心中的不安,一双眼牢牢地盯住了那个瘦削的红色身影。
是活的,是活着的。
没有受到任何死气侵染,身体健康,会笑会闹的程未晚。
孟先觉紧盯着程未晚,那种难以平静下来的心情始终都在侵扰着他,他看见程未晚穿着红色婚服,腰肢那里收得很紧,银发垂落,动静之间都牵动着他的心神。
但转瞬之间,他又宛如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所谓配阴婚,就是要配对才算成功。
在队伍大流的尽头,浩浩荡荡地摆放着百来口合葬棺。
娘娘的最终目的,就是要让这些新娘与纸人夫君完成阴婚契约。
阴婚,阴婚,被故意处死或遭遇横祸的年轻女孩身上定是有极大的怨气,而阴婚礼成之后,这些怨气瞬时便会达到峰值。
渴望生命,期望未来,不想本该多彩的一辈子就这么仓促结束,更不想到死了都要和一个纸人同穴而眠。
这些冲天而起的怨气,就是娘娘最大的滋补品。
孟先觉暗中攥紧注无,头脑高速运转着,思索着破局方法。
他本来的计划缜密而毫无疏漏,但他没想到,这里面混入了一个程未晚。
这让他所做的一切准备都前功尽弃。
他不能再让程未晚受到任何伤害,不论施加方是谁,他自己更是不可以。
自从他看到程未晚之后,他就将目光粘在了程未晚的身上,无论如何都挪不开了。
他亲眼看见,程未晚顺着大流,低着头,与一个直直立着的纸人并排站立。
程未晚要和其他人拜堂……拜堂……
孟先觉不管不顾,立刻迈出了步子
他们两个的身前,摆着一口精致雕花的合葬棺。
鬼童唱词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犹如魔咒一样,像一根钉子,直直戳进程未晚的脑海。
程未晚曾经悄悄掀起盖头看了一眼那个纸人。
纸人到底只是个纸人,红袄红裤,脸色死白,脸颊上大片大片的红,嘴唇却小小的,一双圆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看起来阴森又诡异。
好!丑!啊!
吓得程未晚瞬间放下盖头,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听着唱词,等待与那纸人拜堂。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唱词中途,娘娘还疑惑地往程未晚这边看了一看。
按照常理来讲,拜天地的时候怨气就已经开始在这些新娘子身周积聚产生了,但有一对似乎不太对,半分怨气也没有……
娘娘静悄悄地穿梭在人群之中,向程未晚这边赶来。
然而,就在唱词即将唱到夫妻对拜的那一瞬间,程未晚惊觉有一道强烈的风朝他吹来。
盖头被掀起,程未晚呆愣在原地,瞪大了眼,紧盯外来者。
随后,他看到了,宛若从天而降的孟先觉。
一只大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有力,就那么突然地抓住了程未晚的手腕。
一切的发生都静悄悄的,孟先觉将身形隐匿得也很好,除了那道突如其来的风。
但没有人会去在意一道风的来历。
程未晚眉头微微蹙起。
可他就是看到了。
孟先觉对他毫无隐藏。
夫妻对拜
巨大的压力来自于身上贴着的那个符咒,这来源于娘娘的操控,程未晚被迫屈膝,他感觉到,对面的人身体也矮了下来,他们两人头抵着头,竟真的像新婚夫妻缠绵相抵。
程未晚震惊,霎时冷了脸,猛地抬头,后仰身体,抵抗着来自符咒的压力,不过幸好他的动作幅度小,没有被娘娘发现。
他紧抿着嘴唇,冷冰冰地注视着孟先觉,他任由自己心中的反感在放大,发酵,而他也明确地发现,他宁愿和纸人入洞房也不想和孟先觉拜!天!地!
霎时间,怨气就像被人施了法加速生长的树,冲天而起,势不可挡,竟以一人之力,远超那些之前早已积聚的怨气总量。
娘娘惊疑不定,立刻止住步子,轻飘飘地向程未晚的方向瞥了一眼,感受到那些肥厚的怨气,她立刻不再怀疑,只当是这个刚没命不久的新娘子,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反应迟钝了太多。
娘娘不再关注程未晚那边,只是随意检查着,寻找破漏空缺之处。
黑暗之中,程未晚的眼睛落入昏黄烛火,却异常明亮,只可惜,这里面充溢着的,是令人发寒的冷光。
程未晚望向孟先觉,以胳膊肘顶在孟先觉的胸膛处,制止着孟先觉的进一步靠近,随后,他抬头,张口,露出嘴角的尖牙,哑着嗓子一字一顿:“离、我、远、些。”
作者有话要说: _(:з”∠)_
赤金兽生气,扯着嗓子凶巴巴地叫,一口把孟先觉的手咬出血。
孟先觉【戴上十米城墙厚滤镜】:可爱。
第42章 【风华咒】楼阁
小赤金兽张牙舞爪,终于向昔日从未善待过他的人类露出了尖利的獠牙。
这违背他的本性,但他不得不这般行事。
不然,那个人类就会以为他软弱可欺。
孟先觉垂下眼眸,手中力气分毫未松,恰在此时,拜堂结束,要进行合棺礼。
程未晚拿眼睛瞪他,手中用力,欲用他在现世学的那些三脚猫格斗术摆脱孟先觉的禁锢,孟先觉稍有惊讶,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招式,但仍旧轻松化解,只是在接收到程未晚满是寒气的眼神那一瞬,严防紧守却乍然出现漏洞,心底酸了半分,也软了半分。
孟先觉重新集中精神,他无法得知娘娘对他们下的命令是什么,且程未晚此刻因他的到来,怨气直接拉满,更是无暇顾及周围,因此,他只能用余光观察着周围那些新娘子和纸人的一举一动,从而来判断下一步该做的事情。
合棺礼正在进行着,孟先觉保持冷静,在程未晚耳边低声呢喃了一句:“晚晚,别慌,我不会乱来,我们现在要进行合棺礼,不能被那女鬼发现我们。”
“乖一点。”
孟先觉其实并不愿意承认,他很期待这一刻的来临。
在他不顾乌重劝阻,飞身而来,看见程未晚的一刹那,他其实没有后悔。
他筹谋了许久的连环计,布置的陷阱,以及在这个洞穴之外安排的那些暗哨,因他这一冲动跃下,全被推翻。
但他不后悔。
眼中的程未晚还是那个固执可爱的模样,红得发亮的眼睛依旧闪烁着璀璨的光,嘴角的小白牙在他说话时、生气时,皱眉时,都会自然地卡在嘴角那里,露出一个小尖尖,手腕上的小铃铛恢复生机,有着清脆的响声,处处都是他喜爱的那个样子。
而且,眼前人凤冠霞帔,红衣鲜艳如天边晚霞,也是他梦里的模样。
他死而无憾了。
然而,程未晚瞬间反应过来,奋力抽手,
——我乖nmlgb!
可他拗不过孟先觉的大力,也拗不过娘娘操控符咒的鬼气,不慎一头栽倒,沉入一片漆黑之中,头刚好撞到孟先觉的胸膛。
孟先觉闷哼一声,但双手仍旧环在程未晚身周,保护着程未晚的身体,防止他受伤。
合葬棺发出剧烈的碰撞声响,棺盖合拢,合棺礼成,他们两人挤在一口棺里,在黑暗之中,面对着面,脸贴着脸,彼此的鼻息都喷到了对方的脸上。
棺外的小桌案上点燃了一根喜烛,火苗跳跃着,烛光从棺盖的缝隙投射进来,正巧落在两人中央。
孟先觉也得以看清程未晚的模样。
程未晚天生有一副好皮囊,尤其那一双眼睛,在认真地看向一个人的时候,几乎没有人能够扛住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透露出来的光。
孟先觉有些怔,他感受着身边温热的身体,渐渐有些口干舌燥,只觉胸腔之中有一个火热的东西即将逃脱他的掌控,逃离出来,去到该去的地方。
程未晚稍一抬头,便看见了孟先觉望着他的灼灼的目光,拧眉,压下心底那几分不自在,便挣脱孟先觉的禁锢,艰难地翻身,仰面躺着。
孟先觉单手拢住他,担心被娘娘发现他们这边的动静,但私心更多其实是想离程未晚近一些,他沉沉道:“别动。”
孟先觉或许自己都不知晓他的嘴角是轻轻勾着的,他悄悄抓住了手旁一缕银白色的发丝,压低嗓音道:“还痛吗。”
程未晚知道孟先觉在说什么,耐着性子道:“不痛了。”
大抵是凌肆夭的符咒在生效,遮掩住了那剧烈的痛楚,才让他现在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说话、做事。
一想到这个孟先觉就是罪魁祸首,此刻竟还来问他身体如何,情况怎样。
自己身体情况如何,他难道不应该是最清楚的吗?
程未晚心中气不过,脸上带着些嘲色:“这事你不该是最清楚的吗,何必过来问我。”
孟先觉抿唇,心头稍有轻松,他无视了程未晚面上带着的嘲讽意味,只是感觉到那时常纠缠着他的头痛仿佛在遇到程未晚的那一瞬间消失不见,他安下心来,斟酌着字句道:“那……晚晚,你为何来了这边?”
程未晚仿佛一拳打到棉花上,这口气怎么也顺不了,只好蹙了蹙眉,一副没有听到孟先觉话的样子,闭目养神,不和他见识。
孟先觉见程未晚不理自己,垂下眼睫,藏去眼中一闪而逝的落寞,语调和语气都放轻许多:“晚晚,这里危险,你伤还没有愈合,一会找机会我送你出去……”
“孟先觉,”程未晚腾地睁开了眼睛,他转过头,双眼直直望向黑暗中孟先觉的那个朦胧昏暗的影子,“第一,我的名字是程未晚,我并不喜欢任何我讨厌的人喊我的小名;第二,孟先觉,你要搞清楚。”
孟先觉静静盯着他,在认真地听他讲话。
程未晚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他于狭窄昏暗的长方形空间之内勉强着撑起上半身,有些严厉地盯着孟先觉:“搞清楚,我来这里不是为你,也不是为了什么天麓的爱与和平,我是为我自己。”
为我自己,能够顺利完成任务,顺利回家。
只是怪我自己笨,怪我自己蠢,认错了人,还险些搭进去了自己的这一条命。
程未晚清楚记得,在自己最初以魂体跟在孟先觉身边时,孟先觉对自己的猜忌和疑虑他都选择性地视而不见,一心只为对主角好,就算后来他灵魂融进小兽的身体的时候,他都选择刻意无视孟先觉眼中对他透露出来的敌意与杀气。
他选择性地忽略掉太多,但也忽略掉了那其中隐藏的,真的是深仇大恨。
不是他太过敏感,而是他真的看出来,孟先觉对他是有恨意在的。
而且……自己就是赤金兽,赤金兽就是自己,孟先觉为什么说自己没有告诉他身份?
对孟先觉来讲,人身的自己和原形的自己对他来讲,有什么区别在?
但不管怎样,他们两个之间都不该再有纠葛了。
程未晚深吸一口气,竭力使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孟先觉,你知道的,从这口棺材出去之后,我不会再去打扰你,希望你也不要来打扰我。”
孟先觉微勾的嘴角在程未晚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就坠了下去。
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孟先觉迫切地抓紧那一缕头发,哑着嗓音道:“我都知道。”
他都知道的。
娘娘吸食着这些美味的怨气,只觉自己的力量在一点一点增强,但突然间,她觉察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比如一个角落里,那怨气是不是太强了些?
那阴郁得快要滴出水来的怨气仿佛要凝结成实体了,厚厚的一层笼罩在合葬棺外,让人很难忽视掉它的异常。
据她蛰伏在这里这么多年的经验来讲,人类真的是最容易屈服的一类物种,他们起初有力气的时候会不安于悲惨的现状,会动一些反抗的念头。
有反抗念头的这个时候,怨气是最浓重的,也是最美味的时候。
可随着时间的逐渐拉长,心中的这点念头也越来越少,也许过不了太久,他们就安于现状了。
到这种时候,心火熄灭,再也发不出一点怨气来,这对娘娘来讲,是连最后一分的利用价值都没有了。
这种时候,娘娘便会毫不留情地处理掉这些“干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