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先觉抬眸看他,眼中漾着一池月色:“……至少多披件衣服。”
程未晚忍无可忍,“嘭”地一声将窗帘拉上,隔绝了窗外渗进来的最后一丝冷气,他毫不客气:“我要睡觉了,明日一早你们还要启程,有事说事,没事早点回去休息。”
孟先觉眼中微微现出一些诧异颜色:“前辈,此行绝密,只有少数几人知晓实情……”
程未晚盯着他。
他话说到一半,对上程未晚的视线,话锋立刻转了,他轻轻抿唇:“若是章成灿告知于你,也情有可原。”
程未晚不想让孟先觉误会自己是因为他而去特意打听的消息,但更不想让孟先觉以为他与章成灿沆瀣一气,他终于停下步子,转头道:“你们天门这么小,如果真的想藏住什么事,最好连第二个人都不要让他知道,我若想查,总归是有办法。”
孟先觉微微低头,藏住自己嘴角的笑,借着低头的这个趋势,他从灵囊中拿出一个细长的木盒。
木盒木质细腻,花纹精致,并无任何金玉点缀,却重得压手,一眼瞧过去,有几分低调的奢华感。
凌肆夭在系统空间里瞪圆了眼,不由自主道:“那是什么东西……有点意思。”
程未晚不稀罕看,他头也没回,随口对凌肆夭道:“你想看你出来看看不就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程未晚话音刚落,屋内深处突然出现一道声音:“晚晚,人家先敲了门的,是你没听见,还怪人家闯门……”
说完,凌肆夭随手点亮灯烛,温暖明亮的光霎时充满了整间屋子,击退了霜雪夹击的最后那一缕寒意。
屋内亮起的那一刹,孟先觉微微眯眼,目光如钉,直向凌肆夭的方向钉了过去。
凌肆夭睡眼惺忪的,只着一件单薄的里衣,胡乱地裹了一件毯子,站在桌旁,迷迷糊糊地给孟先觉倒水:“外面挺冷的,快过来喝口茶水暖暖身。”
说完,下意识抬头往孟先觉那边看去,一刹那就被孟先觉眼中的寒光给钉在了原处。
孟先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静静地看着凌肆夭,恰到好处地借助烛光掩藏住了眼中的那缕复杂又深刻的情绪。
孟先觉沉了沉嗓音,略有艰涩道:“你们二人,住在一起?”
程未晚顿住,在某个瞬间,他是有些心虚的。
是他自己的问题,导致当他被撞破与同性同居一室或稍有亲密的时候,他都没有办法坦然面对。
即使他与凌肆夭什么也没有,他就总是怕别人以为他们有点什么。
那点小心思,生怕别人看出来。
程未晚额头冷汗都冒出来了,他干干巴巴地问,转头看着凌肆夭,疯狂撇嘴做表情:“你不是已经睡了?”
凌肆夭奇怪地向他投去一瞥。
程未晚此时只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拔下来,他若不问还好,此时一问,倒更显他心虚。
孟先觉怎么看他,怎么认为,和他有什么关系!
程未晚不敢回头,此刻他只感觉到后背上像是被火灼穿了两个窟窿,火辣辣的疼。
但他不知道,在短暂的这一瞬间,孟先觉的目光牢牢盯住了他,那目光复杂难辨,似乎有欣喜、有疑惑,有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的诧异,那占据最多地位的,还是眼中的那抹倔强与不服输。
他眼中的程未晚,银衣雪发,点睛红瞳,动静都是一幅画,再向下,他看到程未晚赤着脚踩在地上,袍子松松垮垮地披着,那双细白的脚就那么半遮不掩地露在了他的面前。
入眼皆是无边美色。
孟先觉心猿意马,他逼迫自己压下这种冲动,也压下心中漫出的狂喜,所有的情绪受他转化,化为一个细小的动作,只见他轻轻地将木盒放在桌上,缓缓松手,但即使这样,那木盒依旧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响。
“前辈,明日我将前往常央山,这个东西,恐怕来不及交给你,因此深夜叨扰,还请前辈见谅。”
程未晚感觉到屋内的气氛正常了许多,他这才彻底放下心,缓缓转身,目光轻飘飘地落在那个木盒之上。
绝非凡品。
此种形制、大小,多是一种名为“带”的武器,它们便于携带,便于隐藏和偷袭,韧性大,那日章成灿送来的,又被他随手扔掉的白练,便是“带”中的一种。
章成灿的那个虽也不俗,但也不是好到极点,天麓推崇剑修,因此“带”这种武器很少有人能深入了解,便也不如剑那样种类广泛,且珍品不多,章成灿的那个,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乍一看也能叫人眼前一亮的。
而今日孟先觉带来的这个,不管从哪个角度去评价,都挑不出错。
若硬要挑错,那就只能是,这东西太珍贵了,珍贵到无人敢信。
无人敢相信会有人暴殄天物,用如此珍贵的材料去炼出一个使用方向有很大局限性的兵器。
程未晚脚趾偷偷地蜷起来,他有些紧张,通过系统空间和凌肆夭对话:“这是神兵,原着里出现过这玩意吗?”
凌肆夭笃定道:“没有。”
如果原着里出现过,他还何必那么执着地想看?
程未晚眨眨眼:“那他带过来干嘛?”
凌肆夭迟疑:“可能,是想跟你炫耀炫耀?”
程未晚不想理凌肆夭,他看向了孟先觉。
孟先觉挂着一缕浅浅的笑:“前辈,晚辈见你一直都没有一个趁手的武器,便搜集材料,亲自炼了一个,也不知前辈是否能看得上。”
脚一直踩在地上着实有些凉,程未晚偷偷地迈了一小步,借机踩在自己散落地面的衣角上。
“此物稀有难得,你自己留着吧。”
孟先觉低垂着眼帘,缓缓打开木盒的盖子:“晚辈不眠不休地炼了将近十天,才终于炼出这一个成品,前辈可否先看一眼,再下定论?”
盖子被打开的一瞬间,灵气飘出,那是一种无限大的力量,囊括时空与风雨雷霆,它就像是万物的集合体,将它握在手中的一刻,所有都掌握在自己的掌中。
程未晚倒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孟先觉:“这是你炼出来的?”
孟先觉抿唇,颔首。
程未晚闭了闭眼:“拿回去,收好,不要让任何人看到它。”
程未晚不想去探究剧情出现偏差的原因,但这个东西,不论如何都不能出现在世人面前。
一只赤金兽都还能引众人哄抢,程未晚不敢想象,若是此种神兵出现,天麓之内该会引起多大的一场腥风血雨。
孟先觉见程未晚面色坚定,不再多说,轻轻颔首,垂着头,发丝落下来,遮住了他的表情。
他动作轻缓地将盒子盖上,末了,还有些不舍地摩挲了一下盒盖。
程未晚忽然有一种错觉。
眼前好像立着一只蛰伏许久的巨龙,它力量庞大,却因他一句话,骄傲的头颅低垂下来,引以为傲的龙角不再坚硬,护身的龙鳞不再多彩。
整个人像失去了颜色一样。
程未晚有一刹那在反思自己是不是话说得太重了一些。
但他将他们二人的对话从头到尾回想了一下,根本找不不妥之处,他抿了抿唇,看着垂头丧气的“巨龙”,不忍心地补了一句:“收好。”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孟先觉扬起了尾巴。
孟先觉向程未晚颔首,眼睛微弯,道:“好。”
他不再多留,抱起木盒,迎着风雪,走入夜色深处。
程未晚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孟先觉孤寂的背影,吹熄火烛,仅在床头留了一小盏灯,睡下了。
孟先觉走出一段路之后,手冻得稍有些僵,他转身,看到小院的灯熄了之后,心中那缕情绪才渐渐缓和。
他一直以为前辈和他是不同的,所以才行事小心,心有忌惮,生怕一个不慎冲突了前辈,但今日所见,那种微妙的情绪刹那便唤醒了他心中沉睡的那个小嫩芽。
前辈和他,是一样的。
孟先觉于大雪之中轻笑,他为前辈炼的武器没有送出去,但却有了另外的收获,也算不虚此行。
在即将出发的那个雪夜里,漫天飘落的白雪都是他的见证者。
第58章 【赤金血】恶门
翌日清早,章程灿带领着近百的精英弟子,组成了一支实力强劲的队伍,向常央山赶去。
章成灿一路上实在太过招摇,他一人独乘鹤撵,而其他弟子挤在一艘灵船之上,鹤撵开路,青鸟送行,灵船紧随其后,好大的阵仗,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天门的队伍要赶往常央山一样。
而孟先觉作为随行弟子,只能挤坐在那艘灵船上,而他本意坐在灵船最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其余弟子却硬生生地给他让出了一个引人注目的半圆来。
在他前方三排,无人敢坐。
弟子们全都暗中打量着孟先觉,有些人宁愿站着,和其他人挤到一起,也不肯坐到孟先觉的身边去。
孟先觉恍若未觉,垂首,紧按着注无,轻阖双眼,对外物的一切恍若未觉。
弟子们大多都是惋惜的,只有少数几个在幸灾乐祸,有极个别的弟子见孟先觉一朝没落,立刻落井下石,认为孟先觉就是引人厌恶的鬼修,看向孟先觉的眼神都是轻蔑又冷漠的。
孟先觉无暇去顾及各色的目光,他只凝神感知,感知方圆百八十里,有没有一个偷偷跟来的,不听话的小兽。
终于,孟先觉锁定目标,唇角微勾,心满意足地睁开了眼。
程未晚有些不太相信凌肆夭,他嘟嘟囔囔的:“凌肆夭,你行不行啊,怎么都这么久了还没跟上?一会进了常央山的辖区,有对空限制,我们到底能不能在进入常央山辖区之前追上他们啊?”
凌肆夭专心地驾驶着飞行灵船,收到程未晚的质疑,他立刻就回嘴:“别催了别催了,要不是你今天睡过头了,我们就可以和他们一起出发,也犯不着在后面这么猛追。”
程未晚眨眨眼:“你还怪上我了,要不是你磨磨蹭蹭,我们本来就可以赶上时间和他们一起出发的。”
程未晚话音刚落,忽觉整个灵船之内发生了剧烈的震动,程未晚不慎向前栽倒,下巴结结实实地磕在了操作台上。
这一磕,直叫程未晚眼冒金星,双眼混沌,半晌话都说不利索。
凌肆夭也没好到哪去,他头晕目眩,挣扎着说清楚了一句:“晚晚,你怎么样……”
幸好他经验丰富,忍着干呕,将灵船正过来,最终,平安落地。
程未晚揉着下巴,擦干净眼角溢出来的眼泪,道:“怎么回事?”
凌肆夭沉默地看着地图上那个毫无预兆,忽然扩大的红色范围圈,声音沉沉的,让人分辨不出感情:“常央山的辖区扩大了。”
程未晚瞬间就忘记疼痛,“腾”地一声站起来:“突然扩大,怎么可能?”
常央山与其他的门派都是不同的,其他门派广招门徒,自然发展,是以时间在积聚力量,而常央山是以辖区之内凡人的愿力为基础而发展的。
简单来讲,这些人越是相信常央山,常央山就越强大,这有些像神明的供奉,香火越旺盛,那么这个神的神力就越神通广大,但若是有朝一日,辖区之内的人不再信任常央山,那常央山只有一个结果。
覆灭。
而常央山的辖区也不是说凭空就能像气球一样被吹大的,这是需要一个虔诚的臣服的过程,程未晚他们经历的这一场属实有些诡异。
凌肆夭迅速调整好状态,他调整好灵船的角度,使灵船收了帆和桨,下方以机关精巧露出了被折叠起来的四个轮子,灵船瞬间变作马车,在陆地上能够安稳行驶。
程未晚的面色有些凝重起来,他轻推凌肆夭,问道:“怎么样,周围情况如何?”
“还没看见活人,但一切正常。”
程未晚微微蹙眉:“常央山辖区十分繁荣,怎么会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这里难道不是刚刚才变成辖区的?而且这里是郊区,看不见人也正常,对了,你那个武器准备得怎么样?”凌肆夭没将这事放到心上,“你不是说对付这些鬼尸,就得用绝一点的才管用?”
程未晚颔首:“是啊,对付他们,就得用能一枪/爆/头的东西。”
凌肆夭顿时来了兴趣,他分神去看程未晚:“是什么?”
程未晚将灵囊之中的宝贝掏了出来,形状有些像现世之中的枪,但细微之处又有很大的区别。
凌肆夭搜刮着脑海里那点可怜又有限的词汇,以及他从其他世界之中查到的一些资料,半晌才吐出两个字:“灵铳?”
程未晚点头。
灵铳的末端有一个仓,里面盛放着经过高度压缩的,大密度的灵气,在这些庞大的灵气被释放,也就是在压力消失的那一瞬间,所产生的威力不容小觑。
因此,用这种东西对付那些鬼尸,再合适不过。
凌肆夭轻轻笑了:“你想得倒是周全。”
程未晚没心思再与凌肆夭插科打诨,他收起灵铳,问他道:“看见章成灿他们了吗?”
凌肆夭指了指屏幕正中央的那个小红点:“他们就在我们的前面,他们的灵船大,反应也快,应该是提早发现了常央山辖区扩大的事情,已经做好准备,现在他们的人都很安全,无一死伤。”
程未晚偷偷松口气:“一会我们想办法混上去。”
凌肆夭奇道:“混上去做什么?”
“常央山那边管理甚严,我们两个恐怕没有办法单独进去,只有跟着他们才是最好的办法,而且他们人多,”程未晚停顿了一瞬,“恐怕章成灿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带了多少个人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