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气消散,浅黄的柑橘花被封在他的衣襟上,成了一个颇为有趣的暗纹。
迎光可见。
孟先觉纵容地笑笑,只催他:“晚晚,我们该回去了。”
程未晚拍拍手上的浮灰,答非所问:“我没有考虑太多,不过放心,等到明日,这个花纹就掉了,不会影响你整件衣服的美感的。”
孟先觉只是淡淡地笑一笑,没说什么。
如果可以,他倒是希望这朵花永远不会消失。
程未晚走到冷库的最里面,左看看右转转,最后抱了一个最大的往生果回来,眉眼之间染上笑意:“回去吃冰镇往生果,别在那戳着,快来关门。”
孟先觉没有听懂“冰镇”的意思,他微微蹙眉,一连猜测了许多,总算是有了个大概答案,但他回过神的时候却看见程未晚已经蹦蹦跳跳地跑远,他无奈地笑了一声,鬼气顿时攀在手腕,铁门应声合上。
程未晚奇了,这么个恨不得比凡间帝王宫殿还要大的灵船上,竟然连一把水果刀也找不到?
程未晚快要把整艘灵船翻个底朝天,最后泄了气,重重瘫坐在椅子上,一脸生无可恋。
凌肆夭在旁看热闹,只恨没有瓜子嗑着来看戏:“晚晚,你空手化白刃把瓜切开不就好了,这又不是现实世界,灵力都用不完的。”
程未晚偏不:“哪有用自己的手切西瓜的,一点仪式感都没有。”
没错,往生果的模样,与现世的西瓜一模一样,往生果表皮上的黑色纹理与尸体和鬼魂散发出的鬼气相似,修者或凡人的死亡又被世人称为往生,因此,便被叫做往生果了。
只是,唯一有区别的是,在天麓,往生果极为珍贵,一颗往生果已能值三颗上品灵石。
这种概念,就像是在现世,用三颗钻石换了一个西瓜。
程未晚担心他们的对话被孟先觉听去,心中有所怀疑,因此他话音一落,就静悄悄地掀起眼帘瞥了一眼孟先觉。
他只看见孟先觉远远地坐在一旁,专注而认真地看着他。
显然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而在孟先觉察觉到程未晚向他看过来之后,唇角微勾,眼中光芒微闪,露出个笑。
程未晚刹那收回目光,耳尖染上一层爆红,但也不轻不重地松了一口气。
最终他从自己的灵囊里掏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果断干脆地一刀将往生果斩为两半。
顿时,鲜红的汁水溅开,软嫩松软的果肉毫无遮挡地显露在他们面前。
往生果的果肉香甜爽口,程未晚偷偷吞了一口口水,用刀将往生果整齐地切成大小相近的角,凌肆夭并不客气,直接拿起一角啃了起来。
程未晚远远没有想到,在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之后,他还能在干燥闷热的空气里,惬意地吃着解暑的瓜果。
凌肆夭眉开眼笑,远远地冲孟先觉打招呼:“诶过来呀,再不吃就一块都不剩了。”
孟先觉这才缓慢地站起身,朝着他们两人的方向走去,手指在轻轻摩挲着衣襟处的那朵小柑橘花。
程未晚和凌肆夭两人打闹完,天色已经阴沉沉地压下来了,凌肆夭随意找了个借口回房休息,程未晚转头看着毫无离开意思的孟先觉,旁敲侧击道:“今天你累了一天,不用回去休息吗?”
孟先觉在帮程未晚擦干净桌上的污渍后,略有不舍地站起身,在跳跃昏暗的烛光下面容温和:“那晚晚,我走了,好梦。”
程未晚擦干净桌上的水渍,笑着冲他挥手:“晚安。”
周遭光线昏暗,会让人产生几分“这里就是归宿”的错觉。
孟先觉脑海里烙印着程未晚微笑的样子,几乎落荒而逃。
程未晚并不知道,刚才自己笑起来的时候对孟先觉来讲有多致命。
孟先觉脑海中始终有一根绷紧的弦,来提醒自己时刻不要越界,可这么多天下来,他只觉得自己那些脆弱的理智快要在那一瞬间被焚烧殆尽。
那根弦像是被拉满的了弓,中部高得离谱,将他原本的危险区又拉大了一大截。
就只差一步,只要程未晚再对他迈出小小的一步。
孟先觉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就会满盘崩溃。
孟先觉的心跳快得离谱,他呼吸渐渐变得急促,他目光里像是藏着一只凶兽,那只凶兽粗重的呼吸影响了孟先觉的判断力。
霜白的肌肤,银白的发丝,裹了极致的温柔,直直揉进他的心里,能融化他所有的防备。
这么大个天麓,竟真的能被他找到一个如此合他心意的人。
他喜欢得快要疯了。
程未晚送走孟先觉之后,草草地在灵泉之内泡了一泡,洗去身上的又生出的那些汗,他并未烘干自己的发丝,还淌着水,昏昏沉沉地就爬上床去睡了。
也不知是今天自己太累,还是自己察觉到孟先觉的心意老树开花的缘故,他觉得自己浑身热得发烫,他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睡着,只是那种半梦半醒之中,全身的血液都在向那个不可言说的地方涌去。
那时程未晚上学时,很晚才确定自己的性向,他本身就对这种事情半知半解,直到死的那一天,他都还没搞明白那些事情。
而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全在忙碌做任务回家,更是忽视了那些事情,他本身对这些事情了解甚少,又没有刻意地去激起自己的欲.望,今日此种,着实反常。
程未晚脸颊泛红,弓背弯腰,蜷缩在薄被里,用上力气,将头埋在软枕里,压抑着呼吸,半梦半醒之中,他的手悄悄地附上去。
程未晚做了一个春.梦。
梦里他全身难受,汗濡湿了额边的发,程未晚仿佛翻山越岭地找到令自己难受的罪魁祸首,他伸手过去,却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他。
程未晚僵住。
窗子被打开,夜晚的风终于凉了,刮去他脸颊上那一抹热汗,程未晚难耐地哼唧出声,像个小动物一样寻找着令自己舒服的姿势,他见缝就钻,蜷缩着身体,却忽然感觉到,脸颊上落下一个冰凉柔软的东西。
美梦到此戛然而止。
手的主人像是大梦初醒一般,猛地退开,程未晚哼哼唧唧,却得不到任何抚慰,他最后气哄哄地翻了个身,意识逐渐昏沉下去。
这个梦太真实了,不像是梦。
程未晚最后哼唧了一声,意识彻底沉入黑暗。
而那个夜闯卧房的人,不敢再看眼前诱人景象,落荒而逃。
却在路过屋中方桌的时候,不慎踢到一方形盒子,盒子滑出去很远,撞到墙,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孟先觉勉强稳住自己的心神,逼迫自己不再去看床榻上的风景,打算前去将散落的盒子收好,然后放回原地。
这个盒子大抵是傍晚程未晚从灵囊里翻找匕首的时候,不注意掉出来的。
孟先觉逐渐从刚才那种失去理智的危险边缘抽离出来,但他再低下头的时候,却悲哀的发现。
那几样东西,再一次将他推向失去理智的巅峰。
他借着月光,看清楚了。
盒子里只有四样东西。
他写的情书,一小朵经过灵力烘制保存完好的柑橘花,一颗世间罕有的避水珠,以及,一株听说极为珍贵的药草。
孟先觉总结出结果。
这个盒子,是程未晚的宝箱。
里面存放的都是一些时间罕见难寻的珍贵宝物。
但是
孟先觉的心跳骤然加速,他的呼吸逐渐变得艰难。
为什么,他写的情书也在这里?
第91章 木盒
不仅仅是情书在这里。
他看到,原本被踩在脚下而肮脏不堪的雪白信纸变得干净得发白,放在他手中的时候,纸张变得干燥发脆,这也许是吸了水的缘故,但相对的,那些肮脏的痕迹全都不见。
情书被尽量还原了本来的折痕,表面还被灵力镀上一层防潮的膜,一见就是被精心保护好而存放的于此的。
孟先觉的脑子里乱得厉害。
毫无疑问,这个盒子是程未晚的。
盒子低调严谨,甚至连装饰用的花纹都没有,简单地打眼一扫,或许有人还只会认为这是普通的木盒子,木盒子也许放着一些零碎且杂乱的东西,都是平时用不到却不舍得扔的杂物。
盒子的表面有一个简单的结,结的尾端有两条坠从两边吊出来,是程未晚的风格。
原本孟先觉的心绪就很乱,再加上这一茬,心中翻腾的情绪不亚于江湖倒灌,天地颠倒,他将情书铺在地面上,用手压着,尽力使它变得平整一些,他闭起双眼,一些被他隐藏到心底的画面突兀地闯入脑海。
他想起程未晚阅读这封信时的表情。
垂眸,似笑非笑,银白的发丝滑落肩头,白净纤细的手指夹着纤薄的纸页,唇角微动,似乎在念他信纸上那些浅显又挑动心弦的字句。
孟先觉回想着这些画面,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在随着程未晚念起字句时而跳动。
火焰,岩浆,升腾奔涌着在孟先觉的脑海里沸腾翻跃。
这封情书,受到了珍视?
恰似永夜之中割裂黑暗与光明的细刃,在孟先觉的心中突兀地闪耀。
这个时候他发现,也许他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更喜欢程未晚。
他贪得无厌,他想要的更多。
他想要程未晚的那双眼睛,时时刻刻都看着自己。
孟先觉是个沉默的行动派,他竭力呼吸几次,稳住了自己的心绪,逼迫自己从那种急迫、紧张的危险状态之中抽离出来。
他稳住身形,缓缓迈步,朝程未晚那边走去。
千里原本蜷缩在程未晚的身边睡得七荤八素,听见门口处的动静,昏头涨脑地扬起方方正正的小脑袋,疑惑地看向门口处。
孟先觉于澎湃的心海浪潮之中回过神来,他默然抬头,只看见千里歪着头,看向孟先觉的方向。
孟先觉眸光渐渐暗下来。
那小东西没醒,看样子是抬起头了,但实际上还属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孟先觉凝神感知了一会儿,根本没有感受到千里体内的灵力波动。
孟先觉抿唇,悄然迈开步子,向床边走去。
千里喜欢程未晚喜欢得要命,因此只记住了程未晚的气息,当它感觉到陌生气息的闯入时,它的本能是起身,保护程未晚。
但程未晚今天的睡相并不是太好,不□□稳,他一感觉到身边有动静,就下意识地抓紧了千里细长条的小身体。
千里:“qaq”
千里意志显然算不上坚定,把尾巴蜷成了个小团,悄悄又往程未晚手中送了一点,只是有点奇怪,他从这股陌生的气息之中又找到一股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令他迷茫了。
而程未晚又抓着它不放,这让它根本没时间去思考,只想赶紧钻进程未晚温暖的怀里。
可真是甜蜜的负担呀~【摊手】
它没有感知到来者气息之中的危机,程未晚又邀请他一起睡觉,小东西飘得快要变成天上的云,便又晃晃悠悠地躺下了。
然而,这一切,在孟先觉看来,却是那小东西仗着在晚晚身边,可以依偎在晚晚怀里,可以偷偷地和晚晚拥抱,亲吻,自己却不能,千里恃宠而骄,像个活人一样,昂首对他不屑一顾。这是对他明晃晃的挑衅。
孟先觉眸光阴鹜,神色幽暗地看向软绵绵躺下的千里。
作为千里的创造者,他最了解不过千里。
千里绝对做得出来这种挑起他怒火的事。
孟先觉抿紧了薄唇,心火未消,直接出手,小心翼翼地将程未晚的手从千里的身体上挪开,千里已经重新落入睡梦,感受到一只手在抓着自己之后,以为是程未晚,还惨兮兮地在手背上蹭了一蹭。
孟先觉凝视着它。
如果千里抬起头,就能看到孟先觉阴森寒冷的双眼。
在睡梦中的小千里:“……”
即使如此,它也感觉到了一股杀气。
孟先觉面无表情,拎起千里,直接扔到床的最角落里。
千里终于舍得醒来,刚想“叽叽”几声训斥询问是谁,结果,一抬眼瞧见了脸黑如炭的孟先觉——在阴森的黑夜之中,是真的脸黑如炭。
与黑夜并无差异。
千里:“嘤qaq”
千里噤声,不敢再说话,瑟瑟地蜷缩成一个小布团,自动滚到不起眼的角落里去了。
而孟先觉心火不但没有消退的迹象,反而更加旺盛,他在床边伫立许久,他想做很多过分且疯狂的事情,但他却又胆怯。
他拼命克制着自己的欲.望和冲动,光是保持理智站在原地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程未晚睡着的时候总得抓着或抱着什么东西,乍一感觉到手中已经被他攥热乎了的小布条不见了,他挣扎着想要醒过来看一看是什么情况,但他忽然感觉到
一个更加温暖柔软的东西被塞入他的手掌,程未晚一颗心瞬间安静下来,他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怎么起来了?不再睡会?”
孟先觉没说话,只是任由程未晚拉着他,努力再多给程未晚一点温暖。
程未晚也没想一直等着对面人的回应,抓牢了那只伸过来的手,彻底沉睡过去。
孟先觉沉默在月光的阴影之中,轻轻地,胆怯地,又克制地在程未晚额头落下一吻。
程未晚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边空空荡荡,他狐疑地揉着酸软的肌肉,心中奇道这觉怎么越睡越累,但又一回头,只看到了在床下,像是叼着自己的尾巴,嘤嘤作态的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