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梵路笑而反问,“慕兄会么?”
慕云河想也不想就拍胸脯道,“本王自然不可能趁人之危。”
“那便是了,慕兄待人如何,我心中还是有数的。”
慕云河只觉这话听入耳中十分受用,不由有些陶陶然,“那你都知道我待你怎样了,左右反正也没其他人,你就把斗笠拿下来给我瞧瞧,实在好奇得紧。”
白梵路却笑了,“慕兄只听了这缘由其一,怎么倒不问其二?”
“是了是了,还有其二,那你快说!”
慕云河轻易就被转移注意力,加上方才说过许多话,觉得有些口渴,便倒了一杯金桂丹酿自己先灌下肚去,然后不忘给白梵路也满上一杯。
白梵路顺势握住酒杯,却并不喝下,只是两指轻轻摩挲杯沿,片刻才微掀起斗笠前的白纱,欲要饮下。
慕云河赶紧偷眼去瞧,可惜只能看见一角下颌。
莹润如玉的肌理,仿佛比那层轻薄的白纱还要透明,似会绽放出淡淡光华一般。只可惜嘴唇被酒杯遮住下缘,慕云河未能窥见。
只是光那下颌便已令他遐想连翩,想象若是有酒液顺着那样优美的线条滑落,该是怎样一幅令人心醉神迷的画面。
“慕兄?”
温润的声音响在耳畔,慕云河猛一激灵,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在想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忙定了定神,慕云河突然庆幸白梵路看不见。
只是他也忍不住纳闷,自己明明早有倾慕之人,哪怕除那之外,欣赏的也都是像燕燕和月弄那样的美女,怎么好端端的会对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男人乱发花痴?
“没事,大概是这桂花味儿太香了,不管它,咱喝酒咱喝酒!”
找到合理解释,慕云河赶紧给自己满上酒,却见白梵路手中那杯酒还未喝下。
“霖秋,你肯定没听过这桂花酒的典故吧。我告诉你啊,这可是天上的仙子带下来的配方,有句打油诗怎么说来着——”
慕云河想了一想,摇头晃脑念道,“水晶宫里桂花香,玉兔银蟾争相醉;试问瑶池何处寻,去向凌波楼中酿。”
慕云河说完便仰头喝下一杯,啧啧称赞两声,“此酒只应天上有,你快尝尝,包君满意!”
白梵路依言将酒杯凑近嘴边,清香袭人,待到入口之时,只觉齿颊生津,不同于一般酒酿的辛辣刺激,这酒沉着馥郁,醺人便觉欲醉。
“好酒!”白梵路不由赞叹,“也是好诗,两相得益。”
慕云河大为得意,又与他斟满了酒杯,拊掌笑道,“两相得宜,正是这个道理!霖秋,你我也算酒逢知己千杯少,这就痛痛快快喝一场,如何?”
白梵路执起酒杯,“慕兄诚心相邀,霖秋本当舍命陪君子,只是前日里旧疾复发身体不适,恐无法饮得太多,还望慕兄见谅。”
“你身体抱恙?怎的不早告诉我,我还迫你喝了两杯,这样看是一杯也不该喝的,现在如何?我带你去医馆看看?”
听慕云河紧张的语气,白梵路本意是托辞以免喝醉的,这时也心中熨帖,摇头道,“并无大碍,慕兄放宽心。”
“那你别喝了,我喝酒,你以茶代酒。”慕云河说着,替白梵路换了杯,又叫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
“多谢慕兄体恤。”
“客气什么?若真有身体不适,定要知会我,别自己忍着。”
“好。”
如此终于前嫌尽释,二人觥筹交错,那两个酒坛子很快就被慕云河倒得一滴不剩,喊店小二上酒,人家还不敢,慕云河开始耍酒疯,嚷嚷着大有不醉不归的气势。
不过转头看见白梵路,那人就那么沉静地坐着喝茶,一下就把慕小王爷腾腾上窜的气焰给浇灭了。
慕云河又坐回椅子上,半醉中坐得不太正,歪歪扭扭一腿高高架住桌案,案上碗碟皆空,一片狼藉。
他一脚将碍事的东西踢开,半分世家公子的仪态也没了,脸上两团红云飘然,眼前事物时单时双,迷迷糊糊看不分明。
就瞅着对面白梵路衣胜雪、姿如玉,那气度当真少有的神秘。
慕云河正想捞起酒坛子再倒一倒,余光瞥见白梵路模样,忽然就停下手里动作,嘴里嗫嚅道,“可惜霖秋不能喝酒,否则真想看看他醉了……”
慕云河甩甩头,怎奈眼前愈发看不清,又懊恼道,“不对,我本来就是想灌醉他的,这他若不醉,还怎么看他长什么鬼样子……”
慕云河这厢嘀嘀咕咕自说自话,浑然没发觉他早先打的那如意算盘已尽数被对面人听了进去。
白梵路暗暗好笑。眼前这人已然烂醉如泥,心里却还记挂着这件事,真是难为他了。
不过,自己同样也在想着算计他呢,可惜这人酒量不错,现在还能维持清醒。
“慕兄?”白梵路声音柔软。
慕云河听着心里非常舒坦,不由半睁开眼,却只能望见一片白茫茫的轻纱,伸出手去一片空索。
“慕兄,酒喝完了未免无趣,不如来玩个游戏?”
慕云河本已意兴阑珊,一听这话玩心大起,酒也醒了小半,“这主意好!但是玩什么呢?行令就免了,射覆倒不错,就是怕你玩不过我。”
白梵路轻笑,“慕兄既然做东,在下听慕兄的便是,射覆之术霖秋也略通一二,只不知慕兄要怎么赌?”
慕云河往周遭环视一圈,从地上捡了个大酒坛,坛口向下反扣于案上。
“就用这酒坛吧,你先选我来猜,只可惜酒都喝光了,倒不如就赌点东西吧,赌什么随意。不过你看不见,我也把眼睛蒙上,这样才公平!”
慕云河一手掀开外袍,手上用劲撕下一块布条,利落蒙住双眼,“霖秋,你且摸摸看,我说话算话,绝对不耍诈欺你。”
说罢竟要抓白梵路的手来摸自己的眼睛,好在白梵路反应快,躲过他动作。
慕云河咧嘴笑开,“你别得意,我就算眼睛蒙着,那运气也是一等一的好,我娘还说,我是福瑞星君转世,你就等着输光光吧,哈哈!”
“呵!慕兄可别高兴得太早。”
白梵路想了想,首先挑了自己面前一样东西,置于酒坛下。慕云河几乎想也未想,就脱口而出,“这下面是个勺子!”
白梵路但笑不语。
慕云河摸索着掀开酒坛,触手处不知怎么,居然摸到个酒杯。
“这怎么可能!小爷我的感觉向来没出过错的!”
慕云河一把扯开眼前布条,直到看见那酒坛下真是一个酒杯,才意识到自己这第一局是确确实实输了。
“好吧,这次算你赢,那你要什么?”
听着慕云河明显不服的语调,白梵路但笑,“无所谓,慕兄看着给吧。”
口气倒不小,一会儿非输得你哭喊求饶不可!
慕云河心里暗道,从荷包里大方掏出一锭银子,随手扔给白梵路,白梵路循声接住,动作既准且稳。
慕云河哧鼻,左右环顾一圈,才谨慎选了样东西搁在酒坛下。
白梵路似乎沉吟片刻,两根手指置于鼻尖,片刻后才轻轻一笑,“这房间中初时有茶花、桂花、芙蓉之香,此时桂花香甚浓,芙蓉次之,茶花味道却似淡而不闻,莫非慕兄这酒坛之下,是茶花?”
可不正是茶花!
这一局,又是白梵路胜。
如此来往,已不觉赌完十局,慕云河随身的银两连同那荷包都尽数输了个精光。十分不信邪,他叫来店小二帮忙监督,防止白梵路耍花样。
可饶是这样,慕云河每每放进去的东西都能被猜个确切,而白梵路放进去的东西则总与慕云河所猜偏差那么一星半点。
如此这般,慕小王爷甚至将身上的衣衫也输没了,最后竟至于赤膊坦胸,浑身上下只剩了一条长裤。
好在店小二已经被赶走,否则这位混世魔王离声名扫地的日子真正是不远了。
终于,最后一条裤子也要保不住,慕云河扯了蒙眼布条,黑着一张脸就准备寻后门离开。
“慕兄且慢!莫非你打算不赢一局就走了?”
白梵路出声叫住他。
慕云河低头瞅见自己尴尬模样,心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何况他是决计不能再输了。
白梵路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若是以我头顶这斗笠为赌注呢?”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发布一则命题作文【互相看不到样子的两人要如何谈恋爱】白小路:我知道,这才是柏拉图式恋爱的高级呈现。(好学生举手.jpg)
云狗湛:我也知道。(坏学生嗑瓜子.jpg)
作者:说啊。
云狗湛:反正都是师兄本人,我就直接上就对了!
乱入群众:噫~~~~~~~~~~~~~
第62章
慕云河停住脚步。
只听白梵路又道,“如果慕兄接下来这局赢了,我便摘下斗笠让慕兄一见,这赌注如何?是否值得慕兄再搏一把?”
“此话当真?”慕云河问,脚已不自觉往回走。
“自然当真!”白梵路点头。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慕云河重新坐下,“横竖也没什么可输的了,反正就算脱光了你也看不见,既然都这么说了,就豁出去跟你赌最后一把!”
白梵路一杯茶正入口,听见他这慷慨赴义的陈辞,差点没将茶水都喷出来。
“咳……咳咳!慕兄果然豪气干云,这便请吧!”
说着将酒坛推向慕云河,意思是让对方掌握主动权了。
慕云河也不推辞,不过这局至关重要,他定下心来决定仔细想一想。
等他将东西放好,白梵路并未立即说出答案。
“此物在慕兄心中应当颇有些分量,且容我先琢磨一二……”
白梵路说着,突然间话锋一转,随口问慕云河,“刚刚说到第二个缘由,慕兄可还有兴致听一听?”
慕云河虽紧张,到底抵不过好奇心重,嘴里自然应了好,不过一双眼睛仍旧死死盯着酒坛,生怕白梵路趁机使诈。
白梵路的注意力却仿佛已经不在酒坛中的物什上,他微偏过头朝向窗外。
“家父曾告诫于我,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让人看见相貌,但他从没说过这第二个理由。直到有位姑娘,坚持非要见见我的样子,还以多种方式相要挟,万般无奈下我只得让她如愿。”
说到这里,白梵路突然顿住了。
慕云河正听得专注,忙问,“怎么不说了,后来呢?”
“后来……她吓得晕过去了。”
“啊?”
白梵路听他那震惊的语气,禁不住笑出了声,“呆子,骗你的!”
“……”
“不过想来我这容貌必定是粗陋不堪,家父才如此嘱咐的,这样看慕兄待会儿可得小心,别也晕过去了才是。”
“怎么可能!你爹必定不是这个意思,休要胡言。”
慕云河想都未想就表示反对,他直觉白梵路不可能长相吓人,反倒应当是好看的。
白梵路装作叹息,道,“不说这些了,我还是来猜猜,慕兄这回放的是什么东西吧。”
说着,白梵路一手支住下巴,另一手食指并中指,仿佛随意般轻轻叩击桌面。
叮……叮……叮……
酒坛下的东西随着他手指发出声音,旁人或许只觉得他在思考,但白梵路其实是在借助材质进行辨别。
还有,方才慕云河急切中翻找东西时衣服的动静,想放又舍不得放的犹豫……
白梵路思路逐渐清晰,手上还在无意识点叩。
有醇酒肆意的清香随他动作弥漫起,在二人忽而静默的氛围中渐渐幻化开。
慕云河看着那只手,听着它节奏缓缓,不知不觉脑海中突然响起一阵清朗的少年笑声
“师兄!我今日又下山去了,还给你带了好东西!”
“……”
“你看,一对玉坠。”
梨花开,满目亮眼的白,将那一双人影都笼在其中。
慕云河一时之间有些怔忪,眼前不辨虚实。
而对面坐着的那人却仿佛笑了,隔着一帘纱,明明望不清,却觉那一笑,便是春山花颜也不及。
他果真是很好看的,慕云河心里想。
“慕兄,这酒坛之下应是你随身玉坠,我所猜可还确切?”
慕云河犹自沉浸在房才那隐隐一笑里,觉得自己大抵是又醉了,不然怎么会眼看着白梵路拿起那玉坠,潜意识里其实想抢回来,手脚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想必慕兄不会愿意将裤子输给我的,所以这玉坠该是你身上最后一样东西了吧,那它算归我所有了?”
只听白梵路低低的笑声落入耳畔,尽是揶揄。
临走之前,还不忘将慕云河输给他的那整袋银子拿出一些,给店小二算作封口费,剩余的仍旧全数留在桌上了。
其实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只有一样东西而已,可惜某个呆子没发觉。
于是乎,凌波楼中突然爆出一声惊天大吼
“陆霖秋!你你你……太狡猾了!简直气煞我也!还小爷的玉来!”
恒昌百姓人人侧目,若说慕小王爷天不怕地不怕,连他老娘都不怕,却有三样东西最为宝贝。
排第三的是酒,排第二的就是他那随身玉坠。
慕云河紧跟着白梵路,“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要把玉还给我?”
“慕兄的玉?”白梵路侧目,“既然是输給我的,哪有再要回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