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此刻,江肃才终于开始觉得,这整件事,究竟有多微妙。
这简直就像是他们的一举一动,那幕后人都能够轻易掌控,他所经历的所有事,要不了多久便能为那人所知。
以往他还能猜测或许是武林盟内有内应,自己写的信被人偷偷看见了,可而今在此处,根本没有什么闲杂人等,整件事也只有那么几个人清楚。
那是不是也就等同于说……只怕这内线并不在武林盟中,而是在他们身边。
想到此处,江肃转过身,顺手将孙蔺的武功也一道封住了。
孙蔺还在整理自己被扯得乱七八糟甚至撕碎了些许的衣服,猝不及防被江肃封住了身上穴道,他内息一瞬滞塞,胸口闷得发慌,也只得无言看向江肃,问:“你不要妄想给我相什么亲……”
江肃:“啊?”
“这种事,我宁死也不会从的。”孙蔺闭上眼,如同死了心一般,又道,“其余之事,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江肃不由蹙眉看着他,道:“你今日倒是很坦诚。”
孙蔺也不多解释,道:“反正都是阶下囚了,你怎么对我都正常。”
何止是阶下囚。
他曾那么多次想要刺杀江肃,这便等同于与江肃结下了血海深仇,若江肃问完话想一剑杀了他,他都觉得很正常。
江肃只是好奇。
“他到底给了你多少钱?”江肃蹙眉问道,“你就真这么给那个人卖命了?”
孙蔺:“……他没给我钱。”
若只是钱,他倒也不必如此豁出性命为对方做事。
怎么说他也是正道武林盟中年轻一辈的翘楚,又身居高位,无论钱财名望,他什么没有?那人若只是用钱,倒还不能这样收买他。
江肃心中咯噔一声,经过这段时日后被敏锐培养出来的直觉一瞬触动,觉得孙蔺这句话之后,必然有一个了不得的故事。
江肃立马追问。
“不是为了钱又是为了什么?”江肃问道,“他抢了你媳妇?”
孙蔺:“……你脑子里能不能有点其他事?”
江肃改口,道:“他威胁你家人?”
孙蔺微微闭眼,道:“江少侠,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吗?我父母早已过世,而今我家中,只有我一人。”
江肃:“那……”
“他抓住了我朋友。”孙蔺说道,“我只能如此。”
江肃:“……”
不,果然还是这么一回事。
自从被李寒山喜欢过后,江肃就已经明白了。
在这个某棠世界中,男人和男人之间也不可能会存在真正的友谊的,说到底不过就是你馋他身子,什么朋友?那不过只是掩饰!
江肃默默将孙蔺重新加入了红缘值备选名单之中。
他有朋友,他就还有希望!
只不过当下孙蔺不愿意多提此事,江肃便换了个问题问他,道:“你到底在怀疑什么人?”
孙蔺闭口不言。
江肃觉得孙蔺是有所顾忌,因而不愿在他面前开口,而江肃一想到这内线或许就在他们身边,他便不免觉得有些头疼。
他绝对不能将孙蔺安置在这客栈之中,否则只怕这孙蔺会同路九一般,遭那人意图灭口。
江肃觉得,他或许得想将孙蔺送回魔教,到贺灵城和乌歧身边,至少能令他安心一些。
他转身去同李寒山私下说明此事,他原想亲自送孙蔺往魔教营地,可李寒山一听他说要骑马,登时便有些紧张,开口便道:“你的手……不能骑马。”
江肃:“……”
“还是我去送吧。”李寒山认真说道,“你留在此处,等我回来便好。”
江肃:“……也好。”
他不习惯这种过分的保护与关心,只觉得古怪非常,而待他回去同孙蔺说过此事后,孙蔺还不由一怔,反问:“你不杀了我?”
江肃满心莫名:“我为什么要杀了你?”
这可是难得一见排名前百单身还可能有暗恋对象的人啊!在得知孙蔺有个至交好友之后,他怎么可能还舍得杀了孙蔺呢?他护着孙蔺还来不及呢。
孙蔺微微一顿,那看向江肃的神色略有变化,略一迟疑,这才开口,道:“你想知道徐卿言在何处?”
江肃一怔:“你知道?”
孙蔺微阖双眼,轻轻点头。
“他们将徐卿言带走时候,我就受命在山寺之外等候。”孙蔺低声说道,“只不过我不会用蛊,不敢贸然上前,只是跟了一段路,听他们说了些事情。”
江肃问:“徐卿言在哪儿?”
“出了城后南行,到鱼塔山下,有一处石窟,他们将徐卿言带到那儿去了。”孙蔺说道,“哪里……好像有一个人,他们需要用徐卿言的心头之血来为他续命。”
江肃:“……”
“心头血?”一直沉默不言的花时清终于讶然开了口,“不会是双生蛊吧?”
江肃反问:“双生蛊?”
“嗯……也算是,情蛊的一种,只不过鲜少会有人用这吃力不讨好的玩意。”花时清皱了皱眉,“双生蛊一下,二人往后便要同生共死,傻子才会用这玩意。”
江肃:“……”
好。
他明白了。
徐捕头这故事还真是跌宕起伏。
误入毒沼,苗民相救,获赠信物,重回中原,山高路远,牵肠挂肚,而后应当便是那人重病,下属千里迢迢来中原,以对方心头血救命。
不对,等等,这到底是什么千里追妻的狗血剧情啊?!
第74章 语言的艺术
江肃很激动。
不管对方到底是什么千里追妻的奇怪剧情,对他来说,这都不太重要。
重要的是,这么算起来,眼前他能撮合的人,突然就增加了两对!
孙蔺和他那不知名的朋友,还有……等等,徐卿言的江湖排名,应当并没有在前百行列。
江肃一阵失望,如同已经到手的宝贝突然被人夺走了一般,他不由深深叹气,只觉得这江湖众人,为何练武都这么不努力。
都单身没媳妇了,还不努力练武展示自我,给自己一个被未来媳妇抱大腿的机会,再这样下去,怕不是到死都找不到媳妇。
江肃恨铁不成钢,却也只能深深叹气。
不管怎么说,至少他还有孙蔺。
眼下孙蔺就是他的未来和希望,谁动孙蔺,谁就是要他的命!
……
花时清暂且缓解了那人身上的情蛊,可时间拖得太久,哪怕情蛊有所缓解,他也近乎神智涣散一般,江肃将问题重复问上好几遍,他才能勉为其难断断续续地回复上那么一两句。
而这种折磨,果然也不是某棠文学内的角色能够承受得了的痛苦。
他早已没了先前那副态度恶劣的模样,几乎是江肃问什么他便回答什么,只希望这情蛊能够早些结束,这种蚀骨一般的欲念能够舒缓一些。
而他虽不情不愿,也闭口不谈双生蛊与心头血一事,可他愿意回答的内容,倒的确能与孙蔺所说的对得上。
他说徐卿言已被他们带到鱼塔山了,至于那石窟在何处,他只是闭着眼,说自己未曾去过那个地方,他也不知道。
他所清楚的,就是徐卿言被带离山寺之前,还活得好好的。
那么不管这鱼塔山是龙潭虎穴,江肃觉得,他都有必要过去看一看了。
他让李寒山快些将孙蔺送回魔教营地,好早些回来同他一道去鱼塔山看一看,可李寒山一听说他要亲身试险,所为之事还极可能需要动武,他立马便要出言反驳,道:“你不可以去,你的伤不能拿剑。”
江肃:“……”
江肃实在很不喜欢这种被限制住的感觉,可他明白李寒山是在关心他,他便皱了皱眉,道:“我会左手剑。”
李寒山蹙眉:“左手总不如右手,若是出了意外怎么办?”
江肃:“……”
江肃沉默片刻,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李寒山的套路。
李寒山行事的一切初心,都是为了他。
那也就是说,他只要略微注意一下语言的技巧,想必很轻松就能消除李寒山的意见。
江肃咳嗽一声,将声音压得更低,同李寒山道:“我本来想与你说,这件事情,你一定要保密。”
李寒山果然一怔,反问:“保密?”
江肃用力点了点头。
“我怀疑武林盟内有内奸,可我并不知道那人是谁。”江肃的声音低得近乎耳语,“每个人都有可能,所有人都不能相信。”
李寒山:“这与你想去那地方有什么关系?”
“我信不过他人,自然只能自己去。”江肃轻声叹气,“可我又想,一人前去总是不安全的。”
李寒山:“当然不安全!你知道就好。”
江肃:“你陪我去就不一样了。”
李寒山:“……”
江肃:“你看看,你的武功这么好,若是有你在,那还能有什么危险?”
李寒山:“这……”
江肃:“难道你保护不好我吗?”
李寒山立即挑眉,匆匆说道:“我当然能保护好你!”
“既然你能保护得好我,那你同我去不就没关系了?”江肃认真说道,“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自然就是安全的。”
李寒山:“……”
李寒山显然心动了。
他蹙眉似在沉思,江肃这才缓缓开口,使出最后一击。
“其他的人,我谁也不敢相信。”江肃说道,“我只信你,也只有你能陪我一道过去。”
李寒山:“……”
李寒山蹭地起身,拽着孙蔺残破不堪的衣襟,恨不得飞快将孙蔺扯出门去,只想着早一些将孙蔺送到贺灵城身边,他便能早一些赶回来保护江肃。
对,只要想一想,江肃只信任他一个人,江肃需要由他来保护……
李寒山顿时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干劲!
他连马都不想骑,马怎么可能有他用轻功跑得快呢?什么?孙蔺跟不上他的速度?那他扛着孙蔺跑就好了啊!
而孙蔺已经惊呆了。
不是,这人怎么了?怎么跟突然发了疯一样,他为什么跑得这么快啊!
原本骑马要好一会儿才能抵达的魔教营地,而今竟缩短了三分之一的时间便已到了,李寒山这么拖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冲进来,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贺灵城恰巧就在外头,也不由一怔,半晌才回神询问,道:“少主,这是……怎么了?”
李寒山脱口而出:“江肃还等着我回去保护他。”
贺灵城:“啊?江少侠怎么了?”
李寒山这才喘了口气,将孙蔺朝前一拽,同贺灵城道:“贺副使,得麻烦你保护好他了。”
贺灵城一头雾水,实在不明白李寒山这几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拽住李寒山的胳膊,以免这小子一着急直接跑了,一面耐心询问:“出了什么事?江少侠遇险了?”
李寒山这才摇了摇头,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同贺灵城说了出来。
只是他要说今天的事,那不可避免便要提及情蛊,而一提到情蛊……李寒山竟憋不住又有些着急。
他想,江肃因为情蛊生了气,而今好容易不生气重新给了他个机会,他说什么也得把握住了,绝对不能轻易放弃。
李寒山皱着眉,正犹豫如何开口,转头却见乌歧迫不及待同他走了过来,一面用他那一口算不得标准的汉话着急询问李寒山,道:“怎么样,少主,江少侠他看了吗?”
李寒山一怔,反问:“看了?看什么了?”
“当然是窝连夜做出来的好登西!”乌歧仔细一看李寒山神色,见李寒山好像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不由便有些失望,轻声叹气,道,“可惜了,江少侠好像没拿给少主看。”
贺灵城不由也看向他,问:“你做了什么?”
“就是那个,你们中原人很喜欢的书。”乌歧认真解释道,“我熬夜重新画了一本,放进了江少侠的行李里。”
贺灵城好一会儿才回神明白乌歧所说的中原人都很喜欢的书,是他才给李寒山看过的春宫图册。
他不由呼吸一窒,心中有些说不出口的惊恐,道:“你把那书给江少侠了?”
乌歧深沉点头。
贺灵城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就江肃那性子,贺灵城觉得,若江肃看见了乌歧所绘的春宫图册,十有八九会恼怒不已,只怕恨不得将街上所有卖春宫的店铺都拉出来烧一遍——
等等,乌歧刚刚说了什么?这春宫图册,是谁画的?!
贺灵城惊讶抬头看向乌歧,愕然道:“你……你你你画的?!”
乌歧继续深沉点头。
贺灵城:“你不是大食人吗?!不是说你们不如波斯人那么开放吗!”
乌歧:“……泥知道我是大食人?”
贺灵城愕然后退。
乌歧勉强为自己辩解:“养猫实在是太贵了,我也妹有办法。”
贺灵城:“……”
李寒山:“……”
李寒山不由便想起了那册子上不堪入目的画面。
谁能想到这东西……竟然会是一贯看上去寡言少语的乌歧护法……
“乌歧护法。”李寒山忽而跨前一步,满面认真同乌歧开了口,“你的画工,真的是太差了。”
贺灵城:“……”
乌歧:“……”
“人是不可能扭成那样的。”李寒山一点也没注意到贺灵城和乌歧二人古怪的目光,只是仍旧坦诚万分说道,“你学过武,应当也有实践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