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徐卿言会同李寒山与路九一般,解开情蛊之后,如同大梦初醒,可徐卿言接过那信物,开心同江肃道了谢,神色却没有半点变化,抬首看向大祭司的眼神中也仍旧带着恋慕之意——他显然并没有中情蛊,他方才所说的一切话,还真就是他心甘情愿。
江肃沉默无言,正要转头回去,徐卿言却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令他留在原地,而后将那信物重新交给了江肃。
“这东西,或许还要劳烦江少侠再代为保管些时日。”徐卿言认真说道,“现今我实在不方便将这东西拿回来。”
江肃:“……”
江肃有些莫名。
这本来就是徐卿言的东西,如今物归原主岂不是正好?为什么徐卿言不愿意收,还要让他代为保管?
可徐卿言将东西放到他手中,还轻轻握了握江肃的手,那眼神略带些许恳求,似乎是在请求江肃莫要多问,江肃只好将东西拿过来,点了点头,道:“徐捕头若是想要了,再来同我拿便是。”
江肃转头回到李寒山身边,小声同李寒山说了方才的情况,二人均是满心莫名,而李寒山左右一看,干脆随手拽了个人过来,摆出魔教少主对外时的冰冷模样,认真询问那人,大祭司的病与双生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人似乎到此时才想起少主并不懂蛊术,急忙为李寒山解释,道:“当初那六扇门的捕头进苗疆,误入毒沼,险些将命丢了,恰好大祭司遇见,却一时无计可施,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对他用了双生蛊,好以此来救回他的性命。”
江肃之前听花时清提起过,双生蛊便是将二人的性命绑在了一块,此后两人同生共死,且这双生蛊极为难解,哪怕在苗疆之中,这等蛊术,也不是什么人都敢随意拿出来用的。
只是江肃实在摸不清这什么双生蛊的原理,他只能这么想,这可能就等同于是中和了二人生命值,徐卿言要不行了,大祭司给他用了双生蛊,那他能救回徐卿言,可自己应当也会受此影响。
“大祭司用双生蛊吊住他的命,带他回了寨子,想方设法为他医治伤口,解开他身上的毒,费了许多功夫,方才令他恢复如初,可解开双生蛊的办法,大祭司自己也不知道。”那人叹了口气,又说,“这双生蛊,除了可令人同生共死之外,二人还不可离开太远,否则蛊毒发作,便是生不如死。”
江肃一怔,转头看向大祭司,便见那大祭司倚着石床,认真听徐卿言说话,江肃不由又想起方才大祭司那副虚弱不堪的模样,只觉自己或许已经弄清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拿着那苗疆信物,便可令身上的一切蛊毒失效。
只是蛊虫若还在身上,将信物取走之后,这蛊毒还是会再次发作,而这人说身中双生蛊者不可离开对方太远,徐卿言却能够孤身一人离开苗疆重回中原,这中间靠的,应当就是大祭司送给他的苗疆信物。
而方才徐卿言令江肃代为保管这信物,应当是担心大祭司的身体已撑不住了,他怕这信物影响了双生蛊,再令此事生变,那是不是也就等于说……当年徐卿言带着信物离开苗疆,也许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他不能离开大祭司太远?
他身上有信物,哪怕离得再远,蛊毒也不可能会发作,大祭司就不同了,他手中可就这么一件驱毒避蛊的宝贝,还送给徐卿言了,他明知自己会如何,却仍是放了徐卿言离开。
江肃一时竟不知该说这大祭司是人太傻还是脑子有问题,不对,他觉得这两个人,都是被爱情烧坏了脑子,一个要放对方自由,不顾自己可能被蛊毒反噬,而另外个人的要以自杀式方法救对方的命,偏偏这两人还都不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江肃再一次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这还真是一出狗血大戏。
这两人如此般配,救什么救,让他们自己互相折磨吧。
……
江肃略微休息了几个时辰,便同李寒山一同起身,返回县城,好将傅闻霄和花时清两人带过来。
二人心中焦急,生怕傅闻霄和花时清会因山寺之事已经解决而离开此处,因而他二人赶路时的速度不由便更快了一些。
待回到了县城中,好在傅闻霄和花时清还留在客栈内,江肃进门之后,也顾不上盛鹤臣追问他去了何处,匆匆拉住花时清的胳膊,开口便道:“花公子,我寻到你家人的下落了。”
花时清:“……啊?”
这事实在有些过于突然,花时清稍怔片刻,以为江肃是有事想让他帮助隐瞒,这才匆匆点头,顺着江肃的话往下演,摆出一副感动模样,道:“江少侠,你……你这两日,难道是替我去寻我的父兄了?”
江肃点了点头,道:“你托我来办此事,我恰好听见些消息,便离开去追寻那线索,果真有所收获。”
他说完这句话,这才看向傅闻霄,面上略带了些忧愁,叹气道:“傅神医,花公子的父亲重疾在身,城中名医束手无策,若你有空闲,可否随我们一道过去看一看? ”
傅闻霄没有多问半句,只是干脆点头。
而花时清也很配合江肃的表演,听到他“父亲”重病,他焦虑不安,满面担忧神色,几乎站立不稳,他立即央伙计去套了车马,江肃还将他搀扶到一旁,请傅闻霄与方远洛二人尽快收拾行李,自己留在原地,耐心安慰花时清。
只有李寒山站在原地,心中写满了疑惑。
等等,什么?
花时清的父兄?那大祭司的确有可能是花时清的哥哥,可花时清的父亲……他们哪遇到花时清的父亲了?
可李寒山明白,跟江肃走在一块,如果遇见什么他一下弄不明白的事情,他只要闭嘴不言,想也不想疯狂支持江肃就好了,他便也走了过去,到花时清与江肃身边,跟着江肃一道安慰花时清。
盛鹤臣在旁看了片刻,微微蹙眉,见花时清那副惊惶不安的模样,竟也信了七八成,只不过那花时清是邪道中人,正邪鸿沟在此,他不可能上前安慰,而他也还记得自己仍与江肃生着气,纠结半晌,只能开口,问:“肃儿,你的手……”
“车马已备好了吗?”江肃见傅闻霄带着行李下了楼,急忙扶着花时清站起身,道,“时间紧急,我们动身吧。”
盛鹤臣:“……”
江肃走出几步,方才回头,蹙眉看向盛鹤臣,略有些焦躁不安,道:“盛盟主,我另有要事,那钥匙的下落,只怕要麻烦你了。”
盛鹤臣未曾想到江肃竟会主动同他说话,一时有些受宠若惊,点头道:“你放心。”
他们人数太多,只能分作两辆马车出城,江肃假借安慰花时清之名,请李寒山驾车,让方远洛和傅闻霄在后头的马车内跟随,而花时清失魂落魄,看得李寒山满心莫名,几乎已在怀疑大祭司那儿是不是真的还有个他没见过的老前辈。
直到离开县城后,花时清方才收了那副焦灼不安的模样,眨巴眨巴眼睛,看向江肃,问:“江少侠,你到底在防备谁?”
江肃神色平静,反问:“你觉得,还能是谁?”
李寒山:“???”
第81章 人间极乐
花时清只需顺着江肃的思路去想,很快便能猜出江肃在防备的,究竟是什么人。
江肃请傅闻霄和方远洛与他同行,去为花时清那位根本不存在的重病的父亲诊治,那便也就等同于说,至少傅闻霄和方远洛二人,他是信得过的。
除此之外,那客栈内便只剩下盛鹤臣、白玉山与路九三人,花时清思来想去,觉得路九应当并无多少嫌疑,这件事的利害本都与他无关,他只是在鬼市中被花时清拖进来的局外人,至于剩下的白玉生和盛鹤臣……花时清实在看不透。
数日相处,他觉得盛鹤臣一颗痴心尽向江肃,而白玉生只是个普通的富家少爷,心思大多放在生意之上,对这些江湖纷扰,他其实兴致不大。
可这江湖上的人,大多都擅于掩饰自己,仅是几日相处,实在再难看出其他,花时清只能等着江肃来为他解惑。
“至少你不曾怀疑我。”花时清道,“至于留在客栈内的那两人……我倒是分不清了。”
江肃笑了笑,道:“总会有一切明了的那一天。”
他二人相视会意,寥寥几语中,好像便已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只有坐在外侧赶马的李寒山一脸茫然,觉得这两人……好像什么也没有说,却又什么都知道了。
算了,反正江肃也不会害他,那江肃同花时清说了什么都无所谓,与他又没有什么关系。
话说到此处,江肃方再敛容,认真同花时清说:“可至少有一部分,我并不是在信口胡言。”
花时清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离开此处,是顺着在县中得到的线索,追寻那施蛊之人而去。”江肃说道,“而他们劫走徐卿言,又在县中施用这蛊毒,是为了救一个人。”
花时清迟疑,问:“救中了双生蛊的人?”
他记得那日听被抓住的那人提起过双生蛊,不由便同江肃说道:“双生蛊是苗疆之秘,哪怕是苗疆中人,也并非是所有人都能学习这双生蛊的。”
江肃答:“他们要救的,也的确不是什么普通人。”
花时清:“……”
他好似已知道了一切的答案。
双生蛊哪怕在苗疆都算是极为隐秘的蛊术,并不是什么人都会的东西,且不少人都将这东西视为禁忌,到近年,这双生蛊更是几已失传。
可当年花时清还未流亡入鬼市时,曾听父亲传授过双生蛊之秘,大致知道解蛊的办法,而除他之外,他想这世上还知道如何用双生蛊的只怕还没有五个人,而江肃前后所言……他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只好看着江肃,颤声询问:“你找到了谁?”
“他而今已是苗疆的大祭司了。”江肃说道,“只不过双生蛊毒发,他却不知该要如何去解。”
花时清一顿,恍惚想起当年,父亲同他提起双生蛊时,的确还有他人在场。
只看来那时候他年纪还太小,幼时又贪玩,只记住了用蛊的办法,却不记得解蛊的法子,花时清不免沉默,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只想这么多年后,自己竟还能寻得遗散多年的亲人。
花时清心中恍惚,可又忽而觉得,有些不对。
“他是大祭司?”花时清蹙眉,“他将双生蛊用在徐卿言身上,可是因为心悦他?”
江肃只好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全都告诉花时清,可不料花时清越听神色便越是不悦,到了最后,他实在忍不住挑眉,道:“救人的办法有千万种,他却非要用这种办法。”
江肃下意识便答:“事发紧急……”
“若是寻常人,事发紧急,用这种办法并不为过。”花时清说道,“可他是大祭司,本该竭力管好族内之事,却因情爱反令他人为他操心。”
江肃心中觉得花时清说得很对。
那大祭司与徐卿言演得好一出狗血大剧,而这显然是他看不懂的故事,可他又想,那毕竟是花时清的亲眷,他实在不该跳出来胡言乱语,便什么也不曾同花时清说。
而花时清挑眉,道:“还好,我知道这双生蛊如何解。”
这句话对江肃而言,实在是绝境之中的救星,只要解开大祭司身上的蛊毒,再接触大祭司与李寒山的婚约,将那钥匙拿到手,而后大祭司与徐卿言如何,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江肃便问:“你解蛊需要什么,同我说便好。”
“不过是一些寻常药材,大多不难寻找。”花时清说道,“傅神医应当都识得,待到了地方,我同他一道去附近看看便好。”
江肃点头。
花时清:“再之后便是那信物——”
说到此处,花时清又一顿,恍惚想起一些事来。
苗疆之中如这般能避蛊驱毒的信物,怎么说也有四五件,也都是同大祭司手中这信物一般的珠子,当时花时清看见那珠子,并未觉得有异,以为或许是其他信物之一,可而今江肃告诉他,那大祭司与他有亲,他这才猛地意识到那颗珠子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应当是厌罗沙的遗物,传给了他父亲,再到这一辈的大祭司手中,那此物……也就可以算得上是他们父亲的信物。
此物除了能避蛊驱毒之外,还算得上是一件圣物,在他们的传说之中,那是大神遗留在人间的神物,这种东西,大祭司说给就给,毫不犹豫送给了自己的情郎,丝毫不曾考虑过族中人会如何想。
虽还未见面,他已忍不住开始思考,大祭司……他究竟可以胜任这位置吗?
……
花时清一路沉默不言,江肃只当他是在回忆解开双生蛊的办法,怎么说花时清的蛊术全是后来自学,至多也不过是有一些对童年的记忆,这种紧要之事,他总要花些功夫才能想起来。
待到了那鱼塔山下,马车上不了山,几人只得下马步行,傅闻霄本就觉得这件事不对劲,而今一看马车到了这荒郊野外,忍不住便开口问江肃:“花公子的父亲,在这山上?”
江肃却不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反问他:“你不觉得武林盟不对劲吗?”
傅闻霄:“……”
“我要避人耳目。”江肃说道,“而你们,已是我为数不多信得过的人了。”
傅闻霄沉默片刻,点头,道:“我明白了,你要我做什么?”
“我已经寻到藏在苗疆中的那把钥匙了。”江肃说,“只是在此之前,傅神医,我或许需要你与花时清一块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