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传来的,却是周长老的声音。
“少主,您睡了吗?”周长老小心翼翼道,“属下……属下有要事,可否请少主出来谈一谈?”
李寒山问:“你有什么事?”
周长老苦笑,道:“此事紧要,只能说给少主一个人听。”
江肃沉默片刻,俯身凑近李寒山耳边,道:“你就说屋中只有你一个人。”
他靠得那么近,温热气息吹进李寒山耳中,激得李寒山几乎立即便绷直了脊背,一颗心突突直跳,一时间心乱不已,哪还顾得去想江肃为何要他如此说,只是匆匆点头,而后开口同周长老道:“屋内只有我一个人。”
江肃低语:“让他进来说。”
李寒山直接重复:“你进来说便是。”
他说完这句话,江肃便直接侧身闪到屏风之后,他武功高,只要他有心隐藏,周长老是绝对发现不了他的,他也实在好奇,这周长老刻意避开他来找李寒山,到底想对李寒山说些什么。
周长老听李寒山如此说,停顿片刻,方才道:“是,少主。”
他推开门,还小心翼翼朝屋内一看,见江肃真不在屋内,他方才松了口气,走进屋中来,摆出一副忠臣直谏一般的凛然气势来,开口便道:“少主,属下说的话,或许不太好听。”
李寒山并不接话。
江肃不在他身边,他不打算贸然开口,以免说错了什么话,眼下还是姑且先听一听这周长老想做些什么再说。
“常言道,忠言逆耳。”周长老叹道,“属下说的话虽不好听,可句句都是为了少主着想啊。”
李寒山:“……嗯。”
“少主难道不记得当年谢无教主被那温贼诱骗之事了吗?”周长老提起此事,一时好似还忍不住心中恼怒,气冲冲道,“这正道之中,能有几个好人?”
李寒山:“……”
“属下知道少主喜欢那位江少侠,可他一个正道中人,非要跟着少主您,少主您就不觉得有哪儿不对吗?”周长老深深叹气,“他必然另有所图,保不齐还和当年那温贼一般,用过则丢,到了最后,他一定会害了您。”
李寒山:“……”
周长老见李寒山虽然不言不语,却完全不曾动怒,还以为自己说的话在李寒山耳中有了些作用,便又压低声音,道:“少主,我听闻正道在寻不胜天的钥匙,武林盟让这姓江的来魔教,想必是为了使美人计,好窃取我教中的那两把钥匙。”
李寒山挑了挑眉,他心中已有不悦,只不过早年谢则厉曾教过他,教中这些长老多心怀鬼胎,在这些人面前时,切不可随意表达出心中想法,与他们交锋时,需得忍耐,这些人自然会渐渐露出马脚。
他以往听谢则厉说这些话时,总不曾上心,反正他一年四季都在练功房中,根本见不到几次教中长老,他学来无用,也不喜欢去学习这些事,多是过耳即忘,可如今江肃在那屏风后躲藏,不能提点他如何回答时……他反倒是记起了谢则厉的这些话。
果真那周长老见李寒山似乎并不介意,甚至好似还对他微微颔首,示意他接着往下说,他便觉得自己把握住了少主心中的想法,觉得少主身为未来的魔教之主,对美人的看法,果真与教主并无多少不同。
那既是如此,他只需再努努力,便一定能将那个姓江的妖孽赶走!
“少主,这天底下的美人甚多,并不难寻,又何苦受这正道小贼欺瞒呢?”周长老终于露出本意,讨好说道,“您若是喜欢,属下现在就能为您找出十个来。”
李寒山也终于开了口,道:“我觉得你说得不对。”
周长老一怔,道:“少主这是何意?”
李寒山:“这天底下,没有人比他更好看。”
周长老:“呃……”
“莫说是比过他,连能与他相比的都没有。”李寒山轻声道,“我既已有他了,为何还要去想其他人?”
屏风后的江肃:“……”
他时常听别人夸他的脸,说他是这天底下难得一见的美人,可……为什么李寒山说起来时,他会如这般忍不住唇边的笑意。
李寒山觉得,天底下所有人都没有他好看。
那他……他觉得,天底下所有人,都不如李寒山知他心意。
……
周长老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周长老:“他是正道卧底!”
李寒山:“第一天就和我坦诚了。”
周长老:“他别有用心啊!”
李寒山:“我就喜欢他心思缜密。”
周长老:“少主,脸不能当饭吃。”
李寒山:“但能看着舒心。”
周长老:“……”
说到此处,李寒山微微一顿,反问周长老:“周长老,既然你并不爱美人容颜,那你那几房外室,是不是也该遣散了?”
周长老:“我……属下是俗人……”
李寒山:“那你是要我当圣人了?”
周长老:“属下……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魔头,不是圣人。”李寒山坦诚说道,“我喜欢美人,我就喜欢江肃。”
江肃躲在屏风之后,已全然抑不住唇边笑意。
他全然不觉冒犯,只觉得李寒山着实坦诚得有趣。
这种时候,李寒山不反驳周长老的用心,反倒是在此处同那周长老计较上了。
不过此举倒有奇效,那周长老被李寒山几句话堵得什么也说不出来,半晌才憋出一句话,道:“您是教中少主,怎可被美色欺瞒!”
李寒山反答:“谢无教主可以,我为何不可?”
周长老:“这……这不是一回事。”
李寒山:“难道你觉得谢无教主错了?”
周长老:“……”
“周长老若是想同我计较此事,未免太没说服力了一些。”李寒山道,“不如周长老先以身作则,将家中那一干妻妾遣散,再来劝告我吧。”
周长老说不下去了。
他愤愤起身,口中喃喃,道:“少主,忠言逆耳,美色误教——”
李寒山:“以身作则。”
周长老:“若是教主得知此事,该会多痛心啊!”
李寒山:“遣散。”
周长老:“……”
周长老说不出话了。
李寒山缓缓对着门伸出手,做出送客的手势,道:“请。”
周长老:“……”
周长老气冲冲离去,李寒山方才松了口气,起身绕到屏风之后,便将江肃依在廊柱之下,笑吟吟看着他。
李寒山对上江肃目光,再想想自己方才说的话,不知为何,那脸蹭地便红了,道:“刚才……刚才我是……情急之下……”
江肃仍是笑道:“少主原来如此口齿伶俐。”
李寒山的脸更红了。
“我只是想起你同我说的话。”李寒山支支吾吾,道,“你说人与人之间交锋,与剑与剑之间交锋并无多少区别……”
说完这句话,他又抬眼看了眼江肃,忽而觉察月色之下,江肃的面上似也有些未微微泛红,他不由一顿,扑上前一把握住江肃的手,吓得江肃往后一蹿,撞上身后墙面,方才还顺畅的言辞忽而便也支吾了起来,结结巴巴道:“你……你做什么!”
李寒山一手轻轻扣在他的手腕上,皱紧双眉,抬头看向江肃,问:“你的心跳,为什么这么快?”
江肃:“……”
江肃抽回手,竭力维持神色冷静,道:“我担心被周长老发现踪迹,自然……有……有些紧张。”
李寒山:“……你自己都觉得羞赧,竟然还要来笑我!”
李寒山莫名羞恼极了,左右一看,见屋中花瓶内插着一支鸡毛掸子,想起前几日江肃还说要与他比剑,便将那鸡毛掸子丢到江肃手中,自己顺手拎过屏风上江肃的剑,却不敢将剑出鞘,追着江肃便敲过去,口中道:“你不是说要比试吗!”
江肃挥着鸡毛掸子:“……你作弊!”
他动作太大,一鸡毛掸子敲在屏风上,眼见那屏风便要倒地,他与李寒山几乎同时伸出手,扶在了屏风边沿。
双手交叠,李寒山又站在江肃身后,二人均是一僵,不知此事此刻,自己究竟是该松手,还是不松手。
恰好贺灵城在外敲门,道:“少主,我方想起来,还未为江少侠另外准备一间屋子——”
可不想周长老未曾将门关严,他一敲,那房门一下便开了,贺灵城心中一惊,看向屋内,便见屏风半斜,而后两人身形交缠,而不知为何……江少侠手中,还握着一只鸡毛掸子。
贺灵城:“……”
“属下没事了。”贺灵城关上门,飞快说道,“少主和江少侠睡在一起……也挺好的!”
第90章 补更
江肃和李寒山看着忽而关上的房门,一同陷入沉默。
贺灵城为什么要关门?他到底误会了什么?
片刻之后,虽然两人都不曾得出答案,却都觉得那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情,便几乎在同时松了手,眼睁睁看着屏风砰地一声倒了地。
贺灵城就在屋外,当然也听到了屏风倒地的声响,他不由咋舌感慨,小声念叨道:“啧啧啧,果然还是年轻人玩得开。”
他走出几步,想起少主那副淡然自若般的神色,不由又感慨,道:“少主连这样也能接受啊。”
他说话声音不大,可江肃与李寒山都竖直了耳朵在听外头的动静,贺灵城说的几句话,他们当然听得清清楚楚。
江肃沉默着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中握着的鸡毛掸子。
难道贺灵城……觉得他在家暴李寒山?
不对,若贺灵城真这样误会了,他应该冲进来阻止自己才对吧?怎么可能扭头就走呢?
可除此之外,江肃实在猜不出还有什么可能了。
眼下他只能尴尬看着倒在地上的屏风,再扭头看看身后的李寒山,将鸡毛掸子朝李寒山手里一塞,再瞪上李寒山一眼,道:“你若是想比试,我们现在就到外面去比划比划。”
李寒山:“……”
江肃见李寒山没有反对,转头想去拿自己的剑,却忽而发现……自己的剑不见了。
江肃沉默片刻,终于将目光移到了李寒山手中。
他刚刚怎么没有注意到,李寒山拿的竟然是他的剑。
他的新欢,他近期的宠爱,他才用过几次的漂亮老婆青霄剑。
李寒山也注意到了江肃的眼神。
他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只得讪讪退后一步,勉强辩解,道:“我……我一顺手……”
江肃终于忍不住开口,冲着李寒山咬牙道:“你怎么能动我的老婆!”
可李寒山听他如此说,反倒是心有忿忿,他当然知道江肃宝贵自己的剑,只是不知为何,他听着江肃如今说的话,心中莫名郁塞,总觉得江肃这么说的意思,简直就是在告诉他,他在江肃心中,远不如江肃的剑。
李寒山告诉自己,他不该吃剑的醋。
剑是死物,他一个大活人,为什么要同剑争宠呢?
江肃:“你快将我的老婆放下!”
李寒山:“……”
李寒山开始委屈了。
他左右一看,小心翼翼将青霄剑轻轻放在一旁的桌案上,而后退后几步,离得那剑远了,方才啊小声开口,道:“你最喜欢的,果然是剑。”
江肃本未觉察有异,自然要点头,问:“不然还会是什么?”
李寒山:“……”
李寒山又退后几步,几乎退到了墙边,方才开口,小声答应,道:“哦……”
江肃:“……”
江肃看着李寒山的神色,隐约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可他又想,自己最喜欢的的确是剑,他分明什么也没有说错,也不知李寒山究竟为何要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江肃只好皱起眉,反问李寒山,道:“你怎么了?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李寒山:“……没什么。”
江肃很是疑惑:“我说错什么了?”
李寒山摇头。
可李寒山越是如此,江肃便越觉得不对。
这不就是生气了吗!
“我的确最喜欢剑,你同我相处这么久,应当也知道,我最喜欢的,就是剑。”江肃认真解释,道,“可我并不是故意冲你发火的——”
李寒山摇了摇头,打断江肃的话,道:“我没有在意这件事。”
他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何会同剑争风吃醋,他想将这古怪念头甩出去,便稍稍迟疑,猛地想起另一件事,喃喃道:“我曾说过要做你的剑,你也同意了让我做你的剑。”
江肃:“?”
李寒山还在碎碎念叨:“你最喜欢剑,你说剑是你媳妇,那我……”
李寒山:“……”
李寒山抬头看向江肃,轻咳一声,自己打断了自己的话,摆出满面严肃神色,认真道:“咳咳,没什么。”
江肃:“……”
李寒山忽而便明白了自己当初与江肃的那场争论。
怪不得江肃一开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受自己去做他的剑,后来更是非得同他争夺这个做剑的权力,那时候李寒山只觉得古怪,如今想来……他怎么忘记了,江肃的剑对江肃而言,那可是有特殊含义的。
剑是他的媳妇。
做他的剑便是要当他的媳妇。
寻常人在遇到这种事时,当然会犹豫不决,可到了最后,江肃还是答应他了。
既然如此,李寒山觉得,他是有与江肃的剑争宠的权力的。